池玄抬頭,望著她,道:「十二使符中,也屬你最弱……申符。」
他話音方落,天空中的何彩綾笑出了聲來,「嘻嘻,被你認出來了呀。」
池玄道:「不難。」
申符撫掌,又對薛弘都和施清雯道:「哎呀呀,一個後輩弟子,竟也比二位觀主厲害麼?」
薛弘都和施清雯聞言,臉色又難看了幾分。
施清雯開口,道:「池玄,你有傷在身,回艙吧。」
「它不是衝我來的,我在哪裡都無妨。」池玄上前幾步,如此回答。
施清雯不禁啞口。
申符見狀,笑道:「我雖然不是衝你來的,但多殺你一個又有何妨?別說是你,這一船的人,今天都要死!」
申符尚未說完,就聽一個清脆女聲喝道:「你敢!」
只見天宇之中,忽閃過一道紅芒,直襲向了申符。申符退身,白羽紛飛將那攻勢阻擋,激起一片鏗鏘之聲。
申符定睛,就見面前赫然出現一名少女,赤髮及腰,利爪銳長,漫天疾雨之中,她周身散出迷濛雨霧,和著隱隱紅光,氤氳升騰。不必說,自是絳雲無疑。
申符笑望著她,道:「原來是天犬姐姐呀,難怪這麼凶悍了……素聞大荒之地金門山上的天犬一族,天生妖力,能引動萬物殺念。現身之處,必有兵戈。百年之前,天犬滅族。惟余了你這一隻,為仙家馴養。先前見你,還覺得溫順可人呢。如今看來,江山易改,秉性難移,你骨子裡的妖性是不容易滅盡的呀。」
絳雲皺眉,「果然只有嘴皮子厲害,說了這麼多還不動手,我可不陪你廢話!」她說完,利爪一揮,起一道紅芒,擊向了申符。
申符身周的白羽瞬間聚集,化為金剛之盾,擋住了攻擊。白羽散開,申符依舊含笑,道:「姐姐,這樣是贏不了我和酉符的喲,要不要我幫幫你?」
甲板上的池玄聽得此話,眉頭一皺,對身旁的弟子道:「借劍一用。」還未等那弟子應答,他已拔劍出鞘,行訣念道:「赤帝盛陽,祝融炎火。焰燎九霄,鍛毀八荒。」
他念罷,衝天空中的申符揮出一劍。天水之間,忽生灼灼烈火,奔流咆哮,燃亮夜色。
申符做法抵擋,卻不想那金剛白羽竟在火焰中熔化。申符皺眉,剛要閃避,卻不想絳雲就在身後,揮出了一爪。
申符躲閃不及,被那紅光撕下了右手臂。剎那之間,那段手臂化成白羽,紛飛四散。
絳雲得意一笑,正欲再攻,卻聽申符笑了起來,「哈哈哈,以火克金,果然聰明。不過,金多火熄這句話,可聽過?」
申符說完,朗聲念道:「西君威靈,太白金剛。利刑萬物,堅守四方。」言罷,天際白光熾盛,金鳴之聲不絕於耳,那紛飛白羽,赫然化作無數利劍。申符被撕下的手臂儼然重生,化成了一柄巨刃。
利劍飛旋,壓下火勢。申符抬起右手,狠狠斬下。只見白光耀目,殺氣清肅,直落那客船而去。
薛弘都起雙劍,一躍而起,架住了那白光。
施清雯朗聲道:「華陽觀弟子隨池玄施『炎皇咒』,乾元觀弟子隨我起樂!」
眾弟子得令,紛紛出手。
施清雯撥弦念道,「天生五音,道樂九章。性火而烈,聲雄以明。征音!」
一時間,道樂恢弘,火焰鋪天,壯烈無比。
絳雲身在空中,被那金鳴和火光所懾,竟無法行動。那片白光之中,忽有人輕笑道:「天犬,你妖力凝滯,仙道未臻,便讓我助你一臂之力吧。」話音一落,無數白羽飛舞,將絳雲包圍起來。
絳雲還未反應過來,就聽梁宜的聲音急急響起:「丫頭,是酉符!凝神守魄!」
絳雲一驚,正要照做,卻覺心魄一震,全身上下似被一股力量貫穿,瞬間血脈沸騰,百竅盡開,無邊力量自體內生出,迫得她化出本形來。
她長嘯一聲,神識盡亂。便在那一剎那,她周身瀰漫出妖氣來,流竄奔湧。森烈煞氣忽生,吞天噬地。
眾上清弟子無不被這煞氣所懾,心懼神顫。定力稍遜者,雙瞳已染進了紅色,狂亂異常。
池玄正要出手相救,忽覺軀骸似被千針刺扎,痛疼無比。四肢已是沉重不堪,如負重物,動彈不得。護身罡氣漸漸減弱,幾欲消失。一時間,他神識恍惚,身形趔趄,往下倒去。
一旁的徐秀白見狀,穩住心神,伸手攙扶。
「小子,你怎麼也……」徐秀白眉頭緊皺,關切道。
池玄已說不出話來,這時,恍惚之間,他的眼前忽然出現一片奇異景象。漫天赤雲,如同烈火。妖氣戾氣,糾纏不清。
耳畔,隱約有人恭聲道:「主人,天犬妖力,引動萬物殺念,化生煞氣,至凶至惡,正與您的罡氣相剋。您何苦親身度化?況法旨所宣之人,本就不是您……」
回答的聲音,平淡冷清,只道:「無礙,本座罡氣稍勝一籌……若他前去,又添多少不可超生的精魂。」
心底的一絲清明,讓池玄漸漸穩住了心神。他微微喘息,望向了天空。那赤紅天犬長嘯悲鳴,似是痛苦。但她每掙扎一份,便攪動愈發沉重的煞氣,凶邪無比。幻火金輪中拘鎖的精魂煞氣,與之一比,竟是淺薄柔弱。
他抬手,緊握住了徐秀白的手腕,道:「送我去她身邊……」
徐秀白道:「現在這種時候,誰能近得了她身?!」
池玄正要再說什麼,無數利劍攜著白光,疾衝而下。
徐秀白一把拉起池玄,縱身而起。
利劍落下,客船轟然碎裂,沉入了江水之中。
……
卻說,江水另一邊,天綱列陣之中,商千華與何彩綾交手。金光雷鳴,激烈非常。漫天白羽紛飛,每一枚都鋒利無比,不斷地削擊著網元天綱。
忽然,雷鳴之中,夾雜著一聲清脆的崩裂聲。商千華皺眉,轉頭時,就見一根絲線被白羽削段,白光湧出了天綱列陣,奔流在了夜色之中。商千華回眸,就見眼前惟余了一個何彩綾,正笑望著她。
商千華執起身旁的一枚雷錐,剛要擲向白光消失的方向,何彩綾卻霎時擋在了她面前。化白羽為盾,與她對峙。
何彩綾盈盈笑道:「商千華呀,我告訴你一件事吧。這裡不遠,有一艘客船,上面有十餘名上清弟子,並兩位觀主。還有你那寶貝徒兒。如今,你是要繼續跟我僵持,還是去救他們呢?」
「制服你,便是制服了使符。」商千華冷聲道。
「嘻嘻,」何彩綾笑得愉悅,「你有這能耐麼?你不過是想說服自己,掩飾猶豫罷了。不如,我來替你選吧。如今,應該救人才對呀。你也不過地仙,心中凡俗之情尚在。憐恤蒼生,心懷惻隱。你贈人金鈴,說是為了追緝我,實為庇佑凡人。可悲的是,你雖是神霄雷將,救人之力卻是有限。若是今日為了捉我,罔顧了那一船人命,你必會日夜煎熬,自責愧疚,我說得可對?」
商千華聞言,道:「你是申符?」
「地支和合,雖化二身,卻為一心……」何彩綾笑道,「你如何能辨清?」
江面之上的褚閏生聽到這番話,收了煩躁猶豫,轉身往客船方向趕去。
忽然,紛飛白羽擋在了他面前,攔住了他的去路。
只聽何彩綾的聲音滿含笑意,從天而降,道:「小子,別走嘛。若我說,我只殺那兩位高功,不動你那病懨懨的師兄和那小狗兒,你就不著急了吧?」
褚閏生微驚,抬頭望著她。
何彩綾笑得恣意,道:「你不是早已下了決心,為了保護親友,什麼人都殺得,什麼事都做得麼?你敢說童無念、君無惜和張惟之死與你無關麼?八面玲瓏,韜光養晦,你也算不得光明磊落。」
褚閏生竟被這一席話駭住了,他這才記起,段無錯曾對他說過,十二使符之中,申符最會洞察人心。他的心機,早已暴露無疑。何彩綾既有操縱使符之能,自然也知道他是什麼樣的人。明白這些時候,他忽感欣慰。她說別人稍用心機就能騙她,這才是最大的謊話。她在江邊逼他交手,並不是因受騙而生氣。他的擔心憂慮,不過是杞人憂天。真心假意,她豈會不知……
他想到這裡,回過神來,壓住了萌生的笑意。如今不是想這些的時候,就算沒有誤會,他如何能不顧那一船人的性命。難道,他真要與她交手不成?
這時,商千華的聲音響起,道:「何彩綾,你不必危言聳聽。身份為二,法力亦被平分。今日,你輸定了。」她說完,將手中雙珠拋起,清喝道,「九霄八荒,諸魔降伏!雷殛!」
話音一落,雙珠相擊,雷聲轟鳴。一時間,漆黑的天幕中,雷光繚亂,如百花綻開。與此同時,網元天綱延伸收攏,縛向了何彩綾。
何彩綾起劍訣,念道:「西君威靈,太白金剛。利刑萬物,堅守四方。」剎那,白光飛旋,羽翎環繞,如金剛之盾,將雷電與絲線阻隔在外。
商千華見狀,揚手喝道:「千華繚亂!」
只見雷電如箭,縱橫交織,網元天綱絞纏而起,引無數雷電,在天空中蔓延開來。雷電與白羽相擊,金石之響震耳欲聾,更帶出刺耳蜂鳴,引得眾生顫慄。如此威力,竟迫得陰雨驟停,浮雲散開,露出一片星空來。
褚閏生抬頭,忽見白羽紛落如雪,未及落水,就在雷光中銷盡。如此看來,何彩綾已屈下風。他正心焦,忽覺一股煞氣奔湧而來。那是憾心懾魄的殺念,彪猛無匹的戰意。柔弱溫善,皆生戾氣。心如止水,也起微瀾。
他心神一蕩,疑惑自語:「絳雲?!」
天空之中,商千華和何彩綾亦是同時察覺了這股煞氣,不約而同地暫緩了戰鬥。
「天犬?」商千華微驚。
何彩綾笑了笑,道:「這才是真正的『煞氣』。」她低頭,對褚閏生道,「小子,你現在知道你養的小狗兒的真面目了吧。酉符能將那天犬的妖力全部開放,引出她至強之能。不過,妖力釋出,便如火之煙焰,絕無復返於薪者。她妖力耗盡之時,便會衰竭而死……」
褚閏生皺眉,一語不發。
商千華聞言,道:「褚閏生,我賜你雷錐一支,你且前去,降服使符。」隨她命令,一支雷錐飛旋而下,停在了褚閏生的身邊。
褚閏生點頭,又看了何彩綾一眼,執起雷錐,縱身離開。身後,戰局繼續,轟天雷鳴,並金石震響,擾著他的思緒。
他疾行片刻,便見天空中染著一片赤紅,一頭天犬狂嘯不止、唐突倉皇。週遭煞氣濃烈無比,壓抑厚重。他四下環視,卻不見那艘客船,江面之上,唯有破碎的木板漂浮,不見眾人蹤影。他想了想,隱去了手中雷錐,嚴陣以待。
「呀,你也來啦。」
他聽得這銀鈴般的嗓音,冷冷抬眸。那化身為何彩綾的申符正含俯視著他。
「嘻嘻,你來得正好,主人心慈手軟,終究養虎為患。我們可是早就想殺你了!」申符說完,抬起右手的巨刃,用力劈下。
褚閏生避開巨刃,一躍而起,霎時出現在申符面前。他全無笑意,沉聲道:「別逼我。」
申符冷哼一聲,道:「別給自己找藉口了。你心中一直都有殺欲,不過苦苦壓抑罷了。你終究是那殺妖得道的『普煞仙君』轉世……」
褚閏生低頭,輕輕一笑。剎那之間,身影消失無蹤。
申符微驚,忙召來白羽,護衛在自己周圍。忽然,週遭陡然生出劍氣浩然,一股勁風自背後斬下。申符回身,化白羽為盾,擋住了那劍氣。
「上清劍訣,不過如此。」申符朗聲,笑道。
然而,它聲音未落,一道雷光迫開白羽,刺入了它的後背。
申符大驚,顫聲道:「伏魔雷錐……」
那雷錐已然刺入肌骨,電光瞬間行遍它的全身,迫得它慘叫起來。
褚閏生浮身空中,笑道:「我是壓抑殺欲,不過,殺使符算不得殺生。對麼?」
申符抬眸,恨恨望了他一眼,繼而被白羽包覆,消失無蹤。
褚閏生鬆了口氣,又轉身往絳雲那處去。
此時,絳雲依舊心智全失,狂亂暴躁。褚閏生卻毫無驚懼。他避開爪擊和撕咬,含笑抬手,點上了天犬的眉心。
他輕輕喚了一聲,道:「絳雲。」
天犬瞬時安靜了下來。
「還不恢復人身。」他噙著一絲笑意,如此命令。
紅光忽綻,煞氣收斂,天犬瞬間恢復成了少女之姿。她茫然地看著面前的人,痴痴道:「主……人……」
「好妹妹,叫錯了。」他笑著,如是道。
絳雲卻無力再開口,軟軟地往下倒去。褚閏生伸手,抱她入懷,飛身落在了江岸上。
「你這小子還挺厲害嘛。」
徐秀白的聲音不期然在他身後響起,他轉身,尷尬一笑,忙又問道:「徐大哥,你可見到池玄師兄?」
徐秀白點頭,往一旁看了一眼。
褚閏生順著他眼神望去,就見池玄正安穩地躺在一旁。他抱著絳雲走過去,將她安穩地放在池玄身旁。
徐秀白看著這一幕,皺起了眉頭,欲言又止。
而此時,諸般法力消止,江水重歸平靜,先前落水的上清弟子中,有人遊上岸來。
褚閏生見狀,忙上前攙扶,關切問詢。不消多時,薛弘都和施清雯也上了岸來,看來並無大礙。眾人稍作休息,又下水搜尋救人。
褚閏生見同門紛紛被救上岸來,剛放下了心,突然,一聲炸雷響徹四野,讓他不禁震顫。只見不遠處的天空,依然被金光雷鳴染亮,金石之聲,隱隱可聞。他
不由自主地開始擔心起來,那種情緒,竟連他自己都說不清楚。
這時,徐秀白走到他身旁,拍了拍他的肩膀,輕聲道:「小子,沒忘記你答應我的事吧?」
褚閏生無奈一笑,點了點頭。
「如今商千華與何彩綾對陣,正是最容易拿回網元天綱之時,你陪我走一趟吧。」徐秀白說道。
先前徐秀白被宋軍追殺,避上客船,褚閏生便知事情沒有那麼簡單。如今他如此要求,也不知有什麼盤算。
他略微思忖,終是微笑著,點了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