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5 章
舊情

  

  但說此時,商千華與何彩綾對陣,金光愈強,雷鳴更盛,並那颯颯勁風,經久不止。

  

  兩人戰得難捨難分之時,漫天白羽驟然飛散,消失無蹤。何彩綾的身形一歪,往江上落去。她皺眉,在離江面數尺之處穩住了身姿。

  

  商千華開口,道:「地支和合已解,你還是束手就擒吧。」

  

  何彩綾輕蔑一笑,周身如練白光,疾衝而上,刺向了商千華。

  

  商千華輕巧避開,搖了搖頭,抬手一揮。雷殛雙珠相擊,耀出一片雷光。

  

  雷電如箭,襲向何彩綾。何彩綾飛身,避開交織的雷電,神色之中,竟有疲態。待她抬眸之時,卻見一支雷錐夾雜在電光之中飛來。她皺眉退開,朗聲喝道:「彌天!」

  

  一把紙傘立現她身前,傘開如盾,將那支雷錐擋下。兩者僵持,不相上下。正在此時,另一支雷錐緊跟而來,兩支雷錐合化為一。雷光閃耀,威力之強,竟穿透了彌天傘。

  

  何彩綾驚愕之際,雷錐已然刺入她胸口。一瞬間,雷電之力貫穿她百脈四駭。她的周身白光消止,五行綾化回原形,她也復了往日之姿。

  

  「天綱束縛!」商千華朗聲,道。

  

  週遭的絲線得令,漸漸收攏,盤旋絞纏,將何彩綾綁縛了起來。

  

  何彩綾抬眸,臉色已素白如紙,殷紅鮮血染透她的衣衫,滴滴落入了江水之中。

  

  「莫再頑抗,隨我回北帝征伐司罷。」

  

  商千華說完,握住手中線軸,輕輕一提,正要將何彩綾帶走。忽聽一個聲音喝道:「開我壇庭,鎮邪除惡,萬象莫動!急急如律令!」

  

  只見天空中忽然光輝交織,布成八卦之文,將商千華困在其中。商千華微微皺眉,穩住了網元天綱。卻聽那聲音又起,道:「天綱解縛!」

  

  隨那聲音,網元天綱有了些微鬆動。

  

  「天綱解縛!」那聲音又喝令一聲。

  

  天綱這才髮開。離了束縛,何彩綾無力支持,頹然落入了江水之中。

  

  商千華見狀,只輕輕嘆了一聲,「她被雷錐封了法力,縱然金身不滅,也難逃追緝。你又能阻我多久呢,徐秀白?」

  

  隨她話音,那一身獵裝的男子出現在她眼前。他皺眉,不屑道:「我不是來救她的。」

  

  商千華聞言,似是不解。

  

  徐秀白語帶不滿,道:「還我『網元天綱』!」

  

  商千華略有些驚訝,卻正色道:「此物本屬雷部所有,如今我即收回,就沒有還給你的道理……」

  

  「囉嗦!」徐秀白伸出手來,怒道,「快還我!」

  

  商千華聽他如此說話,並不氣惱。她微微一笑,自語般道:「你怎麼還是老樣子呢……」

  

  徐秀白聞言,沉聲道:「你又何曾變過……」

  

  那一刻,兩人皆沉默下來,天宇之上,雷電消止,惟余了寂靜無聲。

  

  ……

  

  卻說褚閏生隨徐秀白一同趕來,見到何彩綾落敗之時,他正想對策,徐秀白卻已縱身而上,做法困住了商千華。他驚訝之餘,也只得暗暗欽佩。如此毫無顧忌、不計後果的行事做派,他怕是永遠都學不會了……

  

  待看到網元天綱鬆開,何彩綾落水之時,他收了戲謔之心,潛身入水。

  

  江水之下,漆黑一片,五彩光華若隱若現,似是昭示著主人的無力。他循著那光輝找到她,抱她出了水。

  

  待上岸之後,他才看清,一支雷錐貫透她胸口,鮮血自傷口汩汩湧出,染透她的衣衫。而她,早已氣若游絲,人事不省。

  

  他不禁心口一緊,暗暗難受起來。先前商千華也說過,地支和合,身份為二,便將她的法力也一分為二。他以雷錐制服使符,就是解除了她一半的法力。若非如此,她何以落敗,何以重傷至此……

  

  原本,殺使符,救同門,是再合情合理不過了。何況當時絳雲命懸一線,他絕無為此事後悔的道理。可如今,他偏偏就覺得內疚。

  

  他抱著她站起身來,又看了天空一眼。商千華和徐秀白兩人只是默默對峙。他無奈一笑,心想著:果然,什麼取回網元天綱都是藉口,這徐秀白哪裡有半分要戰的樣子。方才那魯莽之舉,分明是仗著商千華是他師傅,有恃無恐。

  

  這兩師徒之間的事,他又何必插手……

  

  他想到這裡,抱著何彩綾,飛身離開。

  

  天空之中,商千華察覺,只輕輕一揮手,便破了那道壇,繼而縱身飛下。

  

  徐秀白見狀,飛身擋在她面前。

  

  「讓開。」商千華道。

  

  徐秀白卻皺著眉頭,一語不發。

  

  商千華搖頭長嘆,道:「問我要回網元天綱,不過藉口。那地仙終究是你的盟友……可我也說了,你是救不了她的。何必做無用之功?」

  

  徐秀白依舊不言語,只是從取下了身背的弓箭,滿弓上弦,念道:「白帝聖臨,金精降世。滅卻諸邪,加護吾身。疾如星火,勿失勿縱。急急如律令!」

  

  箭矢離弦,化出千萬支來,飛舞縱橫,颯沓如流星。

  

  商千華見狀,喝道,「雷殛!」

  

  空中的雷殛雙珠得令,耀出電光,震響雷鳴,一瞬之間,雷電如垂簾,將那些箭矢一一擊落。

  

  商千華嘆道:「這招『金精流箭』,終究還差了三分火候。當初囑你勤練,你就是不聽……」

  

  徐秀白聞言,竟是面露窘色,他不滿道:「少說廢話!」

  

  商千華又搖了搖頭,道:「讓開罷。」

  

  徐秀白依舊不讓,他抽出腰間匕首,左手扣起劍訣,輕輕在匕首上一劃。匕首之上,金光忽綻,化成了三尺長劍。他執劍而上,直刺商千華的咽喉。

  

  商千華揮袖卸開那一劍,思忖再三,終是起了掌,擊向了徐秀白的胸口。

  

  徐秀白並不避讓,收劍迎上了那一掌。商千華未料到他有如此舉動,慌忙收勁,卻已太遲。

  

  徐秀白結實受了那一掌,竟似風中落葉般飄飛出去。

  

  商千華見狀,縱身而上,一把拉住了他,托著他安穩落在了江岸上。

  

  徐秀白只覺胸中血氣激盪,五臟巨痛,如刀刺一般。他喉中腥甜,嗆出鮮血來。

  

  商千華扶他躺下,跪坐在他身旁,皺眉嘆道:「你這又何必?」

  

  徐秀白抬眸望著她,依舊輕蔑道:「……你又何必救我……不是要追緝何彩綾麼?去啊……」

  

  商千華又嘆了一聲,不再開口。她抬頭,輕輕招手,收回了雷殛雙珠和網元天綱。她伸手,探進他懷中,取出了一隻拇指般大的翡翠葫蘆。她將葫蘆置在地上,掐訣念道:「開。」

  

  葫蘆綻光,飛開兩半,紛繁藥劑赫然而現,鋪列開來。

  

  徐秀白見她做這些,緊皺的眉頭微微鬆開,神色之中染了隱隱憂戚。

  

  商千華拿起一瓶藥劑,笑嘆道:「道法武藝,你皆是平平。唯獨這煉藥之術,出類拔萃。想來是存救人之心。當初,只怕你因此吃了虧,才以網元天綱相贈,還惹得秀青說我偏心……」

  

  「別說了……」徐秀白開口,聲音虛弱無比。

  

  商千華不再多言,她揭開瓷瓶的封蓋,正要餵藥。抬眸時,卻見他已然昏睡過去。她望著他,輕輕抬手,覆上了他的額頭,低聲自語:「你究竟要怨我到何時呢?」

  

  ……

  

  商千華和徐秀白相鬥之時,褚閏生已帶著何彩綾飛出數里。但見湖澤廣佈,草木繁茂,倒是藏身的好地方。他停在蘆葦茂盛之處,又尋了一片乾淨的地面,開口道:「坤元厚土,澤庇萬物。化我壇庭,隱我身形。」他念罷,輕輕一跺腳。地面瞬間開裂,生出道道溝壑,竟是道壇之文。他笑了笑,抱著何彩綾,跨進道壇。

  

  自外往內看,壇中卻只有蘆葦蔥鬱,不見他物。

  

  褚閏生抱著何彩綾坐下,檢視起她的傷勢來。但見那雷錐穿透她的身子,隱隱電光盤繞,不容她傷口癒合。

  

  褚閏生深吸一口氣,定了定神,抬手想拔出她身上的雷錐。

  

  然而,那電光熾熱,灼灼傷人。他猛地抽回手來,卻見掌心已落下了傷口,他皺眉,低語道:「好厲害……」

  

  他不禁低頭,看著懷裡的人。如此威力,他尚未觸及,就已是如此。她被此錐穿胸,想必更是痛苦不堪。但從方才開始,她卻未曾發出一聲呻吟。這般剛硬好強,卻讓人生出憐惜之情來。

  

  褚閏生笑著搖了搖頭,他再次凝神,抬手握上了雷錐。

  

  雷電之力剎那貫透他的手臂,震及五臟,迫傷血脈。他卻不髮手,咬牙拚力,將那雷錐往外拔。可那雷錐似有千鈞的重量,任他如何用力,依舊紋絲不動。

  

  他心中暗暗讚嘆,不愧是雷部神器,果然不同一般。他穩住心神,聚力手中,再次拔錐。

  

  如此角力了半個時辰,雷錐才緩緩脫動。他低吼一聲,用力一拔,雷錐應聲而出。他拋下雷錐,扣起劍訣一指,劍光閃耀之間,那雷錐被生生斬斷,失了威靈。

  

  他再看自己的手,已是血肉模糊,灼傷嚴重之處,竟已見骨。整條手臂更是顫抖不已,疼痛難當。

  

  他扯下一片衣衫,草草包紮。繼而又檢視起懷中之人,只見雷錐拔出,她法力已漸漸恢復,方才的傷處開始緩緩癒合。她的眉頭漸漸鬆開,想必是不再疼痛了。

  

  他這才展了笑容,剛想讓她躺下,又想起她身上傷口若是著地,反而不妥。倒不如就這樣。他稍稍動了動姿勢,讓她靠得舒服些。又想起她方才落水,身上衣衫盡濕。雖是六月,夜風溫熱,但這樣濕著終是不妥。他起訣,念火罩咒。剎時,炎力環身,蒸起他二人衣衫上的水汽,氤氳如煙。他隨身帶著「天香祥瑞」,水汽蒸騰之時,染出馥郁瑞香,蔓延開來,沁人心脾。

  

  何彩綾微微動了動,呢喃道:「天香祥瑞……未央?」

  

  褚閏生微驚,低頭望去,卻見她依舊合著雙眼,想必是朦朧之中,聞到了香氣,才迷迷糊糊說了話。未央,自然就是那柳樹妖精了,也是,這「天香祥瑞」本就是那妖精姐妹所贈……

  

  他想到這裡,忽然明白了許多。那柳未央和葉芙蓉與何彩綾素有淵源,當日他讓她們替他打探上清弟子的下落,後來何彩綾與他動手時,也曾說起此事。這兩隻妖精被囚江邊洞窟,她自然是知道的。後來她揚言要殺他,逼他離開。他滿心委屈回鎮上去時,也是這二人告訴他,李延綃已在鎮上佈下重兵,更將客棧封鎖。如今想來,那兩隻妖精道行低微,又哪來的本事進鎮,遑論得知客棧中的情況?

  

  原來,從頭到尾,她不過危言聳聽。所作所為,只是逼他回家罷了。

  

  他不由得心頭顫動,久久不可自已。先前的不甘委屈,一掃而空。歡喜感激之情,油然而生。

  

  他笑了起來,輕聲罵了一句:「騙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