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夫人熬的那碗『腐骨蝕心』,讓人畢生難忘……」
凌霄望著他,哀聲道:「老身也是迫不得已……」
褚閏生卻不接她的話,自顧自道:「李盟主的確智謀過人……那碗粥,只有你來送,才不會招人懷疑,更不會讓人防備。」
這番話,讓凌霄眉頭微皺。她低低抽噎,依舊道:「老身也不想這樣,老身是被逼的……」
褚閏生望著她,微笑道:「以死相逼麼?」
凌霄顫抖著,點了點頭。
「那就奇怪了。昔日,那兩位妖精姐姐帶著卯符替老夫人救治之時,老夫人言語之間,似已看淡了生死。後來我派童高功前來收妖,老夫人也一心維護兩位姐姐,並不懼死。為何卻會因為逼迫,下毒害我?」褚閏生道,「老夫人口口聲聲說我與你有恩,但事實看起來卻不如是。既然如此,我無話可說。可彩綾仙子與老夫人是舊識,又救過老夫人的命,老夫人卻也背叛,著實讓人心寒啊。」
凌霄又退了幾步,背靠上了牆壁。
褚閏生細細地看了她一番,道:「幾月不見,老夫人的樣子已比初見時年輕許多……看來老夫人不僅怕死,還想求返老還童啊。」褚閏生的笑容,透著些許鄙夷,「妖類性情大多如同稚子,若我沒猜錯,老夫人是一直在利用兩位妖精姐姐,替你求醫續命吧。」
「你胡說!」凌霄忽然開口,厲聲反駁。她話一出口,卻後悔不已。她低下頭去,再不敢看褚閏生。
褚閏生含笑點頭,「就當是我胡說。可是老夫人你算錯了一步……」他微微停頓,繼而帶著輕嘲,道,「能助你長命百歲的,惟有彩綾仙子。可你的所作所為,卻惹惱了她。李延綃想必很討厭你,才使出這一石二鳥之計。……如今,老夫人可是後悔不已?」
凌霄的身子微微顫抖著。她的臉色依然蒼白,冷汗涔涔,神情之中惟有驚惶不安。
「其實,我能明白老夫人的心情。不過是一介凡人,又是弱質女流,若無依靠,如何生存?」褚閏生道,「所以,我想幫老夫人的忙。」
凌霄聽得此話,只是愈發驚惶。褚閏生的話,並不不信,甚至帶著隱隱危險。
褚閏生見她如此,笑道:「老夫人應該知道吧,彩綾仙子的卯符乃是爐鼎,金丹內煉。這顆金丹雖未煉成,但已有增壽延年之效。我助你取得這顆金丹,可好?」
「金丹……」凌霄此刻已止了哭泣,一雙眸子裡微含水霧,盈盈綻光。她皺著眉頭,稍加思忖,道,「公子並非彩綾仙子的對手……」
「這是我的問題,老夫人何須擔心。」褚閏生笑道,「你終究難逃一死,何不賭一賭?」
凌霄看著他,輕輕拭去了淚水,淡然道:「我並無選擇,不是麼?」
褚閏生抓了抓頭髮,笑容中帶上了一絲無奈,「是啊。」他輕輕吁了口氣,「看來老夫人是答應了。那我就得罪了……」
他說罷,欺身而上,一掌擊在了凌霄的胸口。
凌霄乃凡人之軀,怎捱得這樣一掌。她撞在了牆壁上,連聲音都發不出來,便口吐鮮血,昏死過去。
褚閏生伸手接住她,扶她躺下。繼而從懷中取出兵魂珠來,口念道:「兵魂結解,諸道封分。九音現形,急急如律令!」
兵魂珠霎時綻光,樂音如潮,在房中迴響。只見那光輝之中,依稀現出一把琵琶來。褚閏生抬手,按上了凌霄的額頭。琵琶形解,化作流光,自凌霄的額頭滲入。凌霄瞬間嗆回一口氣來,虛弱地睜開眼睛,看著褚閏生。
褚閏生笑著,如自語般道:「這樣就行了,你什麼都不用做……」他說罷,他收起了兵魂珠,起身離開。
凌霄無力開口,亦無力舉動。她看著他離去,雖是痛苦疑惑,但傷勢不容她多想。她的意識漸漸潰散,終是不省人事。
……
卻說,絳雲隨徐秀白在雨中慢步而行。夜雨淒迷,徐秀白手中提燈,燈輝溫柔,祛了黑暗。絳雲看著眼前那一方光明,想著方才所見所聞,終是忍不住開了口,問徐秀白道:「其實,你不是壞人……為什麼你要幫『太上聖盟』做壞事呢?」
徐秀白聞言,語帶不屑,道:「你憑什麼認定『太上聖盟』做的是壞事?」
絳雲答不上來,她停下腳步,怔怔望著他。
徐秀白見她如此,笑了笑,「天下之爭,成王敗寇。這個道理,你不明白啊。」
絳雲皺眉,「爭奪天下?為什麼?」
徐秀白無奈,「原來當今天下之勢,你也不明白啊。」
「我為什麼要明白?」絳雲不滿。
徐秀白道:「不妨告訴你,如今宋室日強,若能攻下李唐,便可坐擁天下。」
絳雲皺眉想了想,「所以你們輔佐宋室?」
徐秀白搖了搖頭,笑道:「輔佐宋室只是策略。能得天下之人,必是我盟盟主。」
「李延綃?」絳雲聽得這個姓名,想起李延綃先前的種種所為,隱生不悅,「哼,他那種人
也想做皇帝?做夢!」
徐秀白冷哼了一聲,臉上的神色分明是說「對牛彈琴」。
絳雲見他這般表情,不滿道:「你也是,別做這些莫名其妙的事了。我勸你早點離開『太上聖盟』才是正道!」
徐秀白的眼神裡,忽生了一絲冷冽,「離開『太上聖盟』?哼,除了『太上聖盟』誰能滅宋?」
「你……」絳雲隱隱察覺什麼,問道,「你跟宋室有仇?」
徐秀白垂眸,沉默片刻。待他再開口時,語調中生了蒼涼,「十一年前,宋戰荊湖。我徐家五十一口人,除了我和妹妹,俱死在宋軍的刀下……」
絳雲聽得這番話,一時愕然,不再言語。
徐秀白的聲音裡漸漸染上了刻骨仇恨,聽起來竟有些駭人,「五年之後,宋攻北漢……我唯一的妹妹……」他終是沒有說下去,低低嘆息,響起在雨聲之中。他笑了笑,問道,「若你是我,該如何?」
報仇。
絳雲立刻想到了這兩個字,但卻怎麼也說不出口。
徐秀白見她沉默,自嘲一笑。繼而抬眸,望向了眼前的街道屋舍。
「如今,宋室造船,意欲攻唐……」徐秀白道,「若他們贏了,便能重寫史冊,流芳百世。誰能記得,那些枉死的生靈。」他的語氣復又帶上了輕蔑,「……這種事,我絕不容許。」
絳雲隨他的眼神望去,那一片屋舍,籠在濛濛的夜雨之中,模糊不清。此刻已是深夜,屋舍中燈火早熄,寂靜安詳。天下征伐的事,絳雲並不明白,但她卻知道,每一間屋舍中,都住著人。而若戰火燃及,勢必生靈塗炭……
「絳雲……」徐秀白忽然開口,喚她的名字。
一直以來,除了褚閏生,甚少有人喚絳雲的名字。如今,徐秀白的聲音溫柔和善,竟讓絳雲生了一絲喜悅。她望著他,等他說話。
徐秀白的神色卻帶著悵然,「別再與『太上聖盟』為敵。待見過白澤,你便隨池玄遠走高飛吧。」
絳雲知道他一番善意,便笑著點了頭,「嗯。閏生哥哥也說過,等救回幻火。我們就一起回家。」
聽到褚閏生的名字,徐秀白鎖眉,不悅道:「那小子的話你也信?」
「當然信!」絳雲反駁回去。
徐秀白冷哼一聲,道:「他是什麼樣的人?你也說了,他險些被害而死,如今勢必報復。他豈會回家?」
絳雲道:「那就報完仇再回家。」
「蠢材!都說了不要與『太上聖盟』為敵!」徐秀白怒道。
絳雲也生起氣來,「你才蠢材!你可知道閏生哥哥被傷成什麼樣?是你們不對在先,還不准我們報仇麼?!」
「他是咎由自取!你以為那十六精騎的靈慧魄是誰毀的?!」徐秀白咬牙切齒,言語之中極盡憎惡。
絳雲想起那些痴傻的人,不由有些怔忡。但心中依舊牢牢守著一個念頭,雖有疑慮,口上卻依舊道:「那也是你們傷他在先……」
徐秀白狠狠嘆了口氣,道:「你好好想一想,到底誰先招惹了誰!」
絳雲皺眉,正想著怎麼答他。卻聞得雨色之中,瀰漫出瑞香之氣,芬芳妖嬈,馥郁甘潤。她惶然抬頭,尋那香氣的源頭。但眼前,惟有夜色茫茫。颯颯疾雨,愈添迷濛空幽之感。霎時之間,竟引出迷惑。
「瑞香?」徐秀白辨出那氣味來,自語了一句。
絳雲聽得這個名字,往昔記憶竟閃現腦海。尤記得,何彩綾身上常帶此香,而有一次,她卻在褚閏生的房外聞到了這股香氣。如今想來,褚閏生的身上的確也染著此香。只是一直以來事出不斷,她不曾留心注意……
今時今日,這股香氣,竟讓她忐忑起來。
她穩了思緒,閉上雙眼,細細聞著空氣裡的味道。她乃妖獸天犬,嗅覺敏銳無比。便是她細辨之時,一絲淺薄的血腥氣,引動了她的眉睫。她再細聞,那血腥氣愈發清晰。她睜開眼睛,隱隱覺得這血腥氣與那花香必有聯繫,她並不多言,舉步追著那血腥氣而去。
徐秀白見狀,眉頭緊皺,正要施咒封她的行動。剛起訣,卻又鬆開了手指。他嘆了一聲,追著她去。
約莫一刻功夫,絳雲總算尋得了血腥氣的源頭。
那是一間普通民宅。燈火明滅,宅門大開,自不尋常。
絳雲也無世俗忌諱,直接就闖了進去。屋內血氣腥羶,她忙摀住口鼻,穩定心神。低頭看時,就見屋中地上躺著一個老婦人,身下鮮血殷紅,觸目驚心。
她認得這老婦人就是方才對她溫言軟語的「凌霄」,忙蹲下身去,查看她的傷勢。但見她氣若游絲,雙眸緊閉,儼然命不久矣。
此時,徐秀白也進了門來,看到眼前情狀。他幾步上前,替凌霄把脈。他眉頭緊皺,二話不說,從懷裡取出一盒丹丸,拿了一顆餵進凌霄的口中。
「她怎麼了?」絳雲有些緊張,開口問道。
「她被人震斷了全身筋脈……」徐秀白說著,一把抱起了凌霄,往外走。
「你去哪?」絳雲跟上,急急追問。
「她早已風燭殘年,我只能替她續命,卻免不了她癱瘓終身。惟今也只有何彩綾能救她了。」他說罷,抱著凌霄,縱身往回趕去。
絳雲正欲跟上,卻又頓了步子,回頭看了一眼。
屋內,縈繞著一絲瑞香之氣,若有似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