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番變故,休整了數日,上清派中才稍為安穩。吳亨雖將事實告訴了一眾弟子,但其中猜疑誤會仍在。有不少弟子甚至退出師門,返鄉歸家。眼見如此,吳亨也無力多做阻止,只得由他們去了。
為防太上聖盟再度襲擊,池玄引動茅山靈氣,張開了護頂金光。絳雲自然伴隨左右,不在話下。徐秀白亦留在茅山,雖然與上清立場不同,難免尷尬衝突,但他一心等待崔巡,大多忍耐。
五日之後,崔巡終於出現。
「嘖嘖,我絞盡腦汁、費盡口舌,終於被我說服了那幾個頑固的大人,看看……」崔巡站在徐秀白等人的面前,一手叉腰,一手拿著一張黃紙,得意地甩動。但見紙上朱印赫赫,絲絲金光隱掩,想必不是凡物。
「這是什麼?」絳雲走上前去,好奇道。
「拜函!」崔巡看著那張紙,笑道,「有了這東西,就能光明正大地進北斗征伐司了。」
「那還等什麼,我們走吧。」徐秀白幾步走到崔巡身旁,急切道。
崔巡剛要回答,一看徐秀白的樣子,卻皺了眉頭,道:「呃,我說,小哥你這樣去,九死一生啊。」
徐秀白不解。
崔巡收起拜函,上下打量了徐秀白一番,道:「雖然我跟破障雷公不熟,但是他要是看到你這樣子,開口第一句一定是『渣滓』。」
徐秀白愣了愣,低頭看了看自己的裝扮。身上的雖是舊衣,但尚算乾淨。連日來思緒糾結,未曾好好休息,莫非是形容憔悴之故?
他正茫然,崔巡嘆道:「虧你是修仙之人。平日裡就算是開壇科儀這等小事,也該要齋戒沐浴才是。如今去見雷公,你竟完全沒上心麼?」
「齋戒沐浴?」徐秀白皺眉,語氣微微不滿。
崔巡摸了摸額頭,「這位小哥,你知不知道,若食葷腥,身上或多或少會有腥羶之氣。凡人興許無法察覺,但是那些九霄的神仙鼻子跟狗似的……」他說道這裡,望了絳雲一眼,道了一聲,「姑娘你別多心,我不是影射你。」他說完,不顧一臉驚愕的絳雲,繼續對徐秀白道,「唉……九死一生啊!來來來,幸好我早有防備,」崔巡說著,從懷中掏出一個瓷瓶,「這是玉英花蜜,你喝下去蓋蓋氣味。」
徐秀白聞言,怒道:「什麼叫蓋蓋氣味?你當我是什麼!」
「生什麼氣,我實話實說啊。」崔巡滿臉無奈,他看看絳雲,又看看池玄,道,「看看人家就不吃那些東西,乾乾淨淨的,多好。」
「你——」
徐秀白正要發作,崔巡卻打斷他,道:「不只是腥羶哦,小哥。」他笑吟吟地望著徐秀白,「你的身上還有血穢之氣,怕是這玉英花蜜都蓋不住呢。」
血穢?徐秀白忽然明白了過來。是指,殺孽麼?
崔巡笑著拍拍他的肩膀,又道:「沒事沒事,是我說的太嚴重了。你是凡人你最大,破障雷公頂多趕你走,不會打雷劈你的,啊哈哈哈。」
聽他這麼說,徐秀白愈發不滿。但他隱隱覺得,崔巡話外有音,並非字面那麼簡單。他沉默了片刻,接過崔巡手中的玉英花蜜,一飲而盡。他輕輕拭了拭唇角,道:「這樣行了吧?」
崔巡望著他,笑意欣然。他攤手,輕念了幾句,瞬間,一個瓷壇出現在他掌中。他托著瓷壇,笑道,「我替你備了這些玉英花蜜,你留著用。」
徐秀白看著那一大壇花蜜,眉宇間又顯出不滿來。
崔巡卻不再多做解釋,轉而對絳雲道,「絳雲姑娘,你跟我們一起來吧。我看這小哥道行不行,怕是飛不上九霄呢。」
絳雲看了看池玄,而後點了頭。
徐秀白心中雖有不滿,但自身實力他也清楚。他皺著眉,終是嚥下了抱怨,依言而行。
……
絳雲化為獸形,載著徐秀白飛馳。天犬神速,追風掣電。徐秀白只覺耳畔風聲呼嘯,吞湮諸般聲響。兩旁景物飛速後退,竟無法看清。前方,是一片陰霾天宇。縱然如此神速之下,看來依舊遙不可及。層層陰雲,厚重如幕,其後,是未知之地,讓人心駭。
「小心,我要衝過雲層了哦。」正當徐秀白思索之時,絳雲開口,囑了一句。
徐秀白點頭,剛要答應。卻見那原本遙遠的雲層竟已赫然眼前,層層雲氣,如絮糾纏。他來不及細看,就被淹沒在了雲中。濕氣瞬間將他包圍,引出刺骨寒冷。他不由打了個冷戰,忙運氣調息,抵禦寒氣。眼前一片灰暗空濛,不可視物,更添不安。
忽然,陰霾盡褪,刺眼光輝普照而下。他閉了閉眼,再看之時,就見一片碧藍天空,澄澈無際。週遭安靜無比,再不聞一分人世嘈雜。他低頭,方才那層層陰雲已被甩在下方,鋪展延伸,如絨被一般。
一時間,他忽生一種無所適從之感。渺小二字,自此方知。
這時,一直在前方引路的崔巡停了下來,他浮身空中,取出拜函,輕輕往空中一拋,道:「鬼差崔巡謹叩天門。」
他話音一落,那黃紙拜函驟然綻光,紙上紅印一一浮起。只聽轟然一聲,一扇朱漆大門赫然出現。大門高聳,不見其端。門上飾著黃銅乳釘,兩邊以金色畫日光之紋,威嚴逼人。崔巡笑吟吟地走上去,含笑一拜。
大門一震,吱呀呀地打了開來。門後,是一座玉砌長橋。橋上雲氣繚繞,微光爍爍。橋的盡頭,宮宇巍峨,鱗次櫛比。但見虹霓貫日,星月同輝。瑞鳥翩舞,花開似錦。絕是一副無上美景,九霄仙家,不同凡響。
待絳雲化回人形,幾人一同走上玉橋,就聽大門在背後緩緩闔上。再看之時,來時之路,已然無蹤。三人剛要前行,橋上忽然出現了一名黑衣女子。那女子約莫十五六的年紀,雖生得雪膚花容,卻一臉冷冽之色。她對著眾人拱了拱手,漠然道:「諸位請隨我來。」
「有勞仙子。」崔巡客套了幾句,示意徐秀白和絳雲跟上。
徐秀白默默走著,心中卻愈發忐忑。腳下,雲氣細膩,柔柔糾纏。腳步,輕得不可思議,似乎無需用半分力氣,便能往前去。
行了片刻,眾人走至一處。但見六根玉柱,巍然聳立。黑旗高掛,旗上各繡二字。依次望去,乃是「神霄」「北斗」「征伐」「破障」「雷公」「敕戒」。過玉柱,便見一座玉台,台上架著一面大鼓。約有一丈來高,鼓身普通至極,毫不出奇。唯鼓面之上,寫著一個「雷」字,彰其不凡。想來,這便是神霄玉府三十六面雷鼓之一。
玉台之後,是一處府邸。大門敞開,似是迎客。三人走進門去,過了一片蓮池,便到大堂。眾人走進堂內,就見大堂兩邊聚滿仙人。姝娃妖嬈,郎君秀頎,皆出眾不凡。見他三人進來,眾仙皆有好奇,打量之餘,更竊聲笑語。
這時,為崔巡引路的那黑衣少女上前幾步,對著堂上那空無一人的石榻恭敬道:「啟稟雷公,人已帶到。」
話音落定,石榻之上忽現一道金光。光輝之中,依稀有人影降下。定睛看時,那金光中的人影竟是一名男童。那童兒不過十歲,正閉目端坐在石榻之上。但見他短髮黑衣,清秀之中透一絲凜然。身後一輪金光,為他籠上神聖威嚴。
童兒緩緩睜眼,淡淡掃了掃堂下之人,用與年齡不符的渾厚嗓音道:「來者何人?」
崔巡抱拳,躬身道:「卑職崔巡,見過破障雷公。」說罷,他輕聲對絳雲和徐秀白道,「自報家門啊,趕快。」
絳雲看了看堂上之人,微微畏懼。她稍作思忖,道:「我乃西海鳳麟洲普煞仙君座下天犬,絳雲。」
破障稍稍打量了她一番,道:「原來是天犬。我聽五方提起過你。」
絳雲聞言,想起那日西海一戰,最後引來雷將。那魁然威武的雷將曾報過名號,似乎便是「五方雷公」。
「你口中所言的普煞仙君早已殞命,提他名諱有何意義?」破障道。
絳雲頓生不滿,正要反駁。破障的目光卻落到了徐秀白身上,他的眉頭忽然一皺,眸中現出一絲輕蔑之意。
徐秀白見他看自己,抱拳道:「在下徐秀……」
不等他說完,破障冷哼了一聲,說出兩個字來:
「渣滓。」
徐秀白只覺那聲音穿透耳膜,震進內心,那威嚴的壓迫感引動本能的畏懼,淹沒了不滿和憤怒。他怔怔地看著那男童,竟覺雙膝發軟,幾欲跪倒。
崔巡見狀,搖頭一嘆,剛要說些什麼。忽聽絳雲開口,驚訝地對他道:「好準啊!他真的說了『渣滓』呢!」
她的聲音不大,但堂中之人皆聽得清楚。一時間,笑聲竊竊,迴蕩四周。
破障見狀,起身下榻。他俯視著那三人,神情之中滿含不悅,道:「本座無暇與渣滓打交道,各位自便吧。」
崔巡又是無奈又是尷尬,只好賠笑道:「雷公莫急,至少聽卑職說說來意……」
破障傲然一笑,道:「雷部之職,唯有降魔。除此之外,說也無益。」
此話自然是拒絕,徐秀白心中擔憂,不免著急。竟顧不得畏懼,上前道:「難道說只要不是魔物,縱然殺生害命、塗炭生靈也無妨麼?天地雖不仁,但也慈悲貴生,至少聽一聽因由啊!」
「渣滓,你以為你在跟誰說話?」破障看著徐秀白,神色愈發輕蔑,「殺生害命、塗炭生靈?你有資格跟本座提這些麼?你一身的腥羶血穢,不正是手染殺孽的證明麼?」
徐秀白無言以對。
「天地不仁,你這種渣滓自然是不明白其中的道理。不妨告訴你,本座得道之前,乃是雉雞。每次看到凡人殺雞燙毛、割喉放血的時候,本座都恨不得打雷把凡人統統劈死。可是,『天地不仁』……」破障的語氣忽然肅穆起來,「我雷將神力,只為捍衛天地秩序,護佑循環自然。無偏頗,無惻隱,無私念。」他說到此處,睥睨道,「若非遵守『天地不仁』四字,你這樣的渣滓早就死了千百回了!」
徐秀白心上震撼,腦海中極亂,但如今,他豈能退卻。他上前幾步,道:「我知道自己淺薄狹隘,沒有資格置喙天地,更不配站在此處跟您說話。可是,我今日是誠心誠意求雷部相助,請您至少聽一聽……」
「本座不聽!要說幾次才懂啊!」破障惱怒,抬手一揮。一道雷光乍然綻開,衝向了徐秀白而去。
這道雷光並無太大威力,不過威嚇。但雷電速度極快,徐秀白已是無從躲閃。一旁的絳雲見狀,正要相助,卻被崔巡一把拉住了。絳雲正不解時,就見徐秀白身上光輝驟顯,一方線軸浮現在他身前。細絲抽展,綿延交織,將那一道雷電擋了下來。
「網元天綱?」破障微驚。他伸手一招,那方線軸依令飛去,落在了他的掌心。
崔巡見此發展,笑容中生出一抹狡黠。他上前道:「總算插得上話了,卑職一直都沒機會告訴您,這位徐秀白徐公子正是千華仙子的弟子。」
破障抬眸,又望向了徐秀白。他沉默片刻,將網元天罡拋還給了徐秀白,繼而走回石榻邊坐下,這才道:「說吧,來意。」
崔巡抱拳一拜,繼而將普煞仙君轉世為褚閏生,幻火金輪拘魂鎖魄之事去繁就簡得告訴了破障,自然,也說及了商千華的遭遇。
破障聽罷,眉頭深鎖,神色裡染了哀傷。他看著徐秀白,道:「千華的屍身,如今何在?」
徐秀白探手入懷,取出了一個指甲蓋大小的碧玉匣子來。他將玉匣放在地上,扣訣令道:「開。」
光輝一閃,玉匣驟然變大,竟成了一具棺槨。徐秀白抬手一指,棺蓋緩緩揭開。棺中之人,正是商千華。雖歷了一些時日,但毫無腐化的痕跡。入棺之時,她身上的衣裳都已換過,血跡也擦拭乾淨。看來依舊眉眼楚楚,安然美好,如沉睡一般。
破障並未起身,他坐在榻上,居高俯視著商千華的屍體。片刻之後,他開口道:「雷部之職,唯有降魔。那普煞仙君如今既是凡人,本座無能為力。諸位請回吧。」
徐秀白聽他如此說,心中焦急又生。他正要說些什麼,卻被崔巡拉住。崔巡望著他,輕輕一笑,繼而又對破障道:「雷公不必著急拒絕。卑職今日前來,並非是求雷公出手,只是希望雷公將伏雷之法授予這位徐公子而已。」
徐秀白不禁驚愕,他看著崔巡,一臉的難以置信。
「雷部也好,地府也好,現在這種情況,都被鐵律所限,無法作為。但若由凡人插手凡人之事,便合情合理了。這位徐公子本就是千華仙子的弟子,傳他雷法也是順理成章,雷公覺得如何?」崔巡道。
破障站起身來,道:「不愧是地府之人,靈黠狡慧,名不虛傳。本座明白了,你們自便吧。」說罷,金光閃耀,破障的身影消失無蹤。
這番變化,讓人有些摸不著頭腦。正當徐秀白茫然之時,先前那黑衣仙子又走了過來,對他道:「請隨我去客房休息。」
徐秀白不明就裡,轉頭望向了崔巡。
崔巡滿臉愉悅,伸手拍了拍他的肩膀,道:「沒事沒事,雷公已經答應傳你雷法了,好好學啊。」他說道這裡,湊近了徐秀白,輕聲道,「方才給你的那壇花蜜是你在這裡唯一的食物。也不知你多久才能學會,也許不夠,你多忍耐些吧。」
徐秀白心中頓生感激,也不知該說些什麼好,唯有道了聲謝。
崔巡又拍了拍他的肩膀,轉而對絳雲道:「絳雲姑娘,我們走吧。」
徐秀白有些忐忑,忙道:「你們不留下麼?」
崔巡無奈地搖了搖頭,「雷公方才叫我們『自便』啊,
我們怎好厚著臉皮留下。呵呵,你自己保重吧。」
說罷,他不再多言,拉著絳雲走出了大殿。
待到殿外,絳雲才小心翼翼地開口,問崔巡道:「小白一個人留下真的沒關係麼?」
崔巡一臉放心,道:「都是自己人,自然是沒關係的。姑娘有時間關心別人,不如先想想自己。要在短期之內,讓你的定魂咒法提升到九層境界,才是難事啊……」
絳雲聞言,皺眉道:「我不會輸給小白的!我一定比他先學會,然後來接他!」
崔巡笑了出來,道:「有志氣,有前途啊。那就快走吧。」他說著,輕輕一揮手,腳下的雲霧散開,顯出了蒼茫大地來。
絳雲點了頭,又回頭看了一眼,繼而飛身,往地下而去。
……
卻說徐秀白跟著那黑衣仙子進了客房,就見那所謂客房清冷至極。除了房中央的一方石榻,別無他物。
為他帶完路,那黑衣仙子便走了出去,順手關上了房門。
一時間,莫明的孤獨之感襲上心頭。徐秀白看看自己腳下盤繞的雲氣,又看了看那冰冷堅實的石榻,竟是無所適從。
這裡就是雷部,那個人的作息之地。
他想到這裡,又取出了那小小玉匣,將商千華的屍體抱到了榻上。他跪坐在榻前,靜靜看著她。天地不仁。這個四個字,曾讓他如何糾結痛心,又是如何怨恨著她。可今日破障雷公的一番話,讓他忽然明白了她的立場。若非慈悲,當日她又豈會出手救了他兄妹二人,又何須時時告誡他不可殺生。而他一直以來怨恨的,正是她的慈悲,何其卑劣。他的心口痛楚又生,復又想起她身死的那一日。她踰越本職,為救人而戰至力竭,不也正是因為那慈悲二字?
越是瞭解,越讓他悔恨痛苦。他帶著滿目悲傷,輕輕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至少,讓我說聲對不起……」
正在這時,房門忽然被推開。破障帶著赫然金光,出現在門外。
徐秀白愣在原地,驚訝地看著他。
破障也不招呼,逕直走了進來,待看見徐秀白握著商千華的手,他冷然道:「渣滓,別用你的髒手碰本座的徒兒。」
徐秀白忙抽回手,站起身來,解釋道:「我,我並非……」
破障看了他一眼,打斷他道:「世人惑於皮相,最易生出妄念。本座勸你收起那些骯髒的念頭,別污了本座的徒兒。」
徐秀白本一心忍耐,但聽他如此說,也不禁暴躁了起來,「我的確仰慕她,但卻絕無非分之想,怎能說是骯髒。」
破障的神色輕蔑,「仰慕?仰慕什麼?她的姿容,還是她的法力?」
「我……」徐秀白一時無法回答。
「你認識她多久?又明白她什麼?」破障走到石榻邊,看著商千華,「你可知道她的夢想?她最喜歡的顏色,最厭惡的話語,拿手的咒法,出招的習慣……誰是她最親密的朋友,她心中仰慕又是何人?這些,你可知道?」
徐秀白怔怔地答不上來。他驀然發現,自己對她真的一無所知……
破障見他如此,道:「果然是惑於皮相。」
「不是……我……」徐秀白不知如何反駁,卻不能不反駁。他無措地望向了商千華,眉頭緊皺,滿心混亂。
「你肉眼凡胎,也怪不得你。」破障道,「看來,你也不知道她的真身了。」
徐秀白一驚,看向了榻上的商千華。真身?難道說,她得道之前並非人類?
「千華的真身是玄鳥。」破障淡然道,「你竟然連這個都不知道啊……」
那是一種難言的震撼,動搖內心。徐秀白的腦海愈發紛亂。他曾經是如何義正言辭地質問她為何能毫無感觸地看著無辜者慘死,斥罵她冷血無情,若她並非人類,他所謂的正邪善惡,於她有何意義?原來從一開始,他們便站在完全不同的地方……這種感覺,彷彿全世界都在一瞬間崩塌了一般。他的堅持和執著,驀然間變得無比可笑。
破障看著他的反應,終是輕蔑一笑,轉身離開。
「我明白。」徐秀白忽然開口,說出這三個字來。
破障止步,回頭看著他。
「她的事我的確知道得不多。但她是什麼樣的人,我很清楚。人也好,玄鳥也好,對我來說,沒有差別。」徐秀白頓了頓,語氣之中滿是悵然,「我前世,是西海龍王第九子螭吻,聽說我曾為人類所傷,還帶著水族一心報復。而今生,我是個大夫,為了救人,我殺過許許多多的珍奇異獸。一番輪迴,我竟不知自己究竟是受害者還是害人者。所謂的世事無常,想必就是如此了。所以,我知道我所謂的正義善良,既狹隘又可笑。可我沒辦法跳脫自己的侷限。我曾怨她無情冷漠,可我心裡明白,她並沒有錯。只不過,我們所站的立場不同,所見的世界也不同。可即便如此……」徐秀白的語氣忽而堅定起來,「即便如此,我的仰慕絕無半分虛假,更不骯髒。」
破障看著他,沉默不語。
徐秀白平復了激動,又道:「我知道,她心性正直,若我以旁門左道讓她復活返生,無異折辱。可如今,她不過是魂魄被困。所以,我一定會讓她醒過來。無論要我做什麼,吃多少苦都可以。只有這份心意,請不要否定……」
徐秀白說完,低頭沉默。
片刻之後,他聽破障開口,道:「跟本座來。」他抬頭,就見破障的身影已消失在門外的轉角,他忙收了思緒,急急跟上。
一路沉默,徐秀白也不敢多問。他隨著破障出了宮邸,繞過一片繚繞雲霞,來到了一處空地。
說是空地,也許並不妥當。此處並無地面,唯有雲氣。雲氣之上,立有無數石柱。根根都有三人合抱之粗,高高聳立。隱隱雷聲,從柱子上方傳來,綿綿不絕。電光隱約,盤踞在那一方天宇,掩去群星之輝。
破障站在柱群之前,朗聲道:「雷眾何在!」
話音一落,無數黑衣仙家從柱子上飛落而下,先前那位黑衣仙子竟也在其中。待眾仙家站定身姿,齊齊行禮,恭敬道:「參見雷公。」
破障示意眾人免禮,又朗聲道:「諸位為了晉陞雷將,日夜在此地修煉,本座很是欣慰。但今日,有一凡人,自恃是本座愛徒的弟子,要本座破例傳授伏雷之法。諸位以為如何?」
徐秀白聞言,愕然尷尬,也不知破障到底意欲何為。
那一眾仙家亦是驚訝,待稍作商議,那位黑衣仙子上前幾步,道:「如此狂妄大膽,若輕易應允,我等仙家顏面何存。望雷公准許我等考驗此人,若他通過試煉,方有資格學習雷法。」
「好。那就老規矩辦吧。」破障說出此話,眾仙家齊聲稱是,繼而又飛身而起,重回了柱頂。
破障看向了徐秀白,道:「你也聽到了。可願接受試煉?」
徐秀白不假思索,點了頭。
「好。」破障抬手,指著一處,道,「你可看到那根金色的石柱?只要你能通過柱群,安然到達那裡,本座就傳你伏雷之法。」
徐秀白看著那遙遠的一線金色,雖有擔憂,卻還是點頭答應。
破障放下手臂,又道:「這一路之上,雷眾會用雷法阻止你前進。看在千華的面子上,本座給你提個醒。」他的眼神望向別處,說話的語氣輕描淡寫,「若是不想死在雷電之下,可用網元天綱引雷,削弱其威力……可惜這裡是天宮,若是人間,以一線接地,便可化去所有雷電之威。當然了,首先,也得你有本事捉住那些雷電才行……」
破障說完,也不多言,轉身就走。
徐秀白站在原地,目送他離開,又細細想了想他的話,不禁笑了出來。他抱拳,對著破障的背影深深一拜。繼而轉身,取了網元天綱,毅然邁步,踏入了雷光灼爍的柱群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