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 章
猛虎

褚閏生跟那男童跑了幾里路,愈發覺得奇怪。這處官道附近,他往來數十次,熟悉無比,可此刻,他卻偏偏不知自己身在何處。眼前風雪淒迷,那男童的身影模糊,幾乎看不見。可是,每次他想停下的時候,那男童卻好好地站在他面前十步之外。而此時,天色漸晚,光線愈暗,如此下去,怕是要困在這裡了。

他心中不禁開始發毛。今天發生的一切,未免太過詭異。先是憑空失蹤的紅髮少女,接著是神神叨叨的古怪老兒,然後,這一路而來種種詭異的天象,加上現在這飄渺不定的男童……難道這世上真有鬼怪?

他想到這裡,腳步一停,輕輕喘著氣。他一停,就見那男童又出現在他面前,無助地哭著。

想他褚閏生,平日裡雖然沒做太多善事,可也不是什麼大奸大惡之輩。好端端的,怎麼會白日撞鬼?如今看來,不能再跟,及早脫身才是上策。可妖精鬼魅畢竟是市井傳說,要是放著這孩子不管,豈不是太缺德了?

他正猶豫,就見那男童慢慢走了上來,拉住了他的手。男童一語不發,只是抬頭看著他。

褚閏生看著那男童,只覺得這孩子有千言萬語要說,偏偏無處投訴。那雙眼睛裡,滿滿的淚水,刻骨的哀愁,直教看的人傷感。他有些恍神,突然,那男童手上用力,拉著他便跑。

褚閏生怎麼也料不到,這孩子能有這般的力氣。那細小的十指牢牢鉗住他的手腕,竟是半分也掙脫不了。他不禁暗暗叫苦,果然,他是撞邪了!他心中驚恐,卻又無可奈何。奔跑了半刻功夫,那男童總算是停了下來。

「我說……小弟弟,你要害我,也先給我個理由嘛,這樣我很難接受啊!」褚閏生喘著氣,笑道。

男童回頭看了他一眼,眉宇間有了歉意。男童嘴唇微啟,似要說些什麼,但還未開口,身影就已消失。只餘下那件外套,無力地落在了雪地之上。

褚閏生方才一番猜測,早已做了種種預想,看到這番情狀,倒也沒怎麼害怕。只是,那一刻,他聽到了一聲虎嘯。在這萬籟俱寂的大雪天裡,這一聲嘯聲當真是振聾發聵了。他長這麼大,還從沒見過老虎,只聽村裡老人說過,這種猛獸平日居於深山,唯有深冬時節,食源匱乏之季,才偶爾出山覓食。不過,這些也只是傳言罷了,這附近應該根本沒有老虎才是。

他正想著,就覺陰風四起,一種莫名的懼意駭得他膝蓋發軟。他微顫著,拔出了腰間匕首,屏息以待。

只見,大雪之中,慢慢踱出了一隻猛虎。此虎身長一丈,肩高六尺,白身黑紋,額前花紋布出一個「王」字。一雙虎睛飛吊,凶光四濺,威猛非凡。

褚閏生下意識地看了看手中匕首,更絕無望。他慢慢退了幾步,卻見猛虎悠然邁步,跟上了幾步。猛虎呲牙,發出輕輕喉音,似是威脅。

褚閏生心中著急,尋思著反正難逃虎口,不如做點轟轟烈烈的事來。他想到這裡,臉上漾出一絲笑意。他一個箭步衝上,迅速彎腰,拾起一把冰雪,擲向了猛虎。

猛虎見狀,側身閃避。就在這一瞬,褚閏生縱身躍起,手按著虎頭,跳上了虎背。都說騎虎難下,他今日偏就騎上了!那一刻,極致的興奮壓倒了恐懼,他舉起匕首,狠狠地刺進了虎背。

猛虎吃痛,狂奔起來,想把背上的人甩下去。若是落地,必然死路一條,褚閏生知道這個道理。他一手牢牢抱住虎身,一手抓著那把刺入虎背的匕首。無奈猛虎跳躍撲騰,他無處使勁,怎麼也拔不出匕首來。

這是,猛虎突然停下,貼地一個翻滾。褚閏生猝不及防,被那畜生壓在了身下。猛虎一爪按著他,呲牙嘶吼。那一刻,褚閏生不禁覺得,自己平日殺魚,也是一手按著魚,一手舉刀。那砧板上的魚兒,與他可是一般的心情?

他無法再想,側開了頭,不再看那猛虎。

猛虎見狀,知道爪下之人已棄了掙扎,便張開大口,咬向了褚閏生的咽喉。

正在這千鈞一髮之際,一股火焰奔湧而來,捲向了猛虎。猛虎察覺危險,縮身後退,避了開來。

褚閏生抬頭,就見一環金輪飛旋而來,那金輪週身帶著耀目火焰,不似凡物。金輪似有靈性一般,護在了他身前,隔開了那只猛虎。

他正驚訝,就見一隻赤犬飛身而來。此犬比那猛虎還大上一圈,但見它青眸綻光,獠牙森白,彪悍異常。赤犬怒視著那白色猛虎,長哮了一聲。那哮聲清亮,直透雲霄,駭得猛虎後退數步。

赤犬慢慢踱了幾步,轉頭,看了看地上的褚閏生,然後低頭,瞇著眼睛,蹭了蹭他。

褚閏生這才真的被嚇呆了。他瞪大眼睛,看著那只巨犬,好半天說不出話來。

猛虎見到強敵,雖有恐懼,但卻不退。它站穩身形,嘶吼了起來。

赤犬聞聲,一仰頭,猛地撲了過去,與那猛虎鬥將起來。

那一戰,真可謂是聞所未聞,見所未見。兩猛獸一路相爭,利爪碎石、尖牙斷樹。行動之間,掀起狂風陣陣,掃起積雪重重,讓週遭淒迷如霧境。聲聲咆哮,更是摧得鳥獸奔逃、地動山搖。

兩獸愈戰愈遠,幾不可見。褚閏生這才穩了心神,他正想站起來,才發現自己全身都如散架一般,疼痛難忍。他輕哼一聲,皺了眉頭。這時,那環金輪靠近了一點,褚閏生立刻覺得一陣溫暖。

他抬眸看著金輪,笑著開口:「圈圈,我們認識麼?」

金輪猛地一顫,好不容易才穩住身形。

這情景,褚閏生自然看在眼裡,他笑著,慢慢站了起來。「我本來不信什麼神仙鬼怪的,現在不信也不行了。圈圈,不管你是什麼,謝謝了。」

金輪聞言,環住了他,溫馴地旋轉。

褚閏生看著面前明麗的火焰,不禁伸出了手觸摸。金輪察覺他的舉動,當即收了火焰。褚閏生輕輕撫上金輪,輪身之上不滿了細小的裂紋,依稀刻著的文字也不可辨認,讓他心生了滄桑和悲涼。

這時,赤犬與猛虎又戰了回來。那猛虎已露敗勢,赤犬繞著它悠然跨步,儼然是勝券在握之姿。猛虎怒視著赤犬,猛得一揚頭,高聲一吼。聲音落時,它的身子突然暴長數丈,渾身上下籠著凌烈的狂風。

褚閏生驚得目瞪口呆。本來這猛虎身形巨大,已不似凡獸。如今竟然還能變化形態,呼喚狂風,簡直不可思議到了極點。

赤犬未料到這般變化,身形一滯。那猛虎縱撲而上,撞開了赤犬,直衝向了褚閏生。

幻火金輪見狀,飛旋上前,隔開猛虎的攻勢。輪身火焰熊熊,與那虎身的狂風對峙,攪得週遭燥熱異常。眼看面前的情勢一觸即發,危險萬分,這一刻,一丈彩綾從天而降,落在了那猛虎的身上。猛虎哀嚎一聲,瞬間縮小了數倍,伏下了身子,似是畏懼。

「孽畜!你還知道怕麼?」那是少女清脆的呼喝,如泉聲朗朗,迴盪在四周。

褚閏生轉頭,就看見一名少女騎牛,於那素白如畫的雪景中走出來。那牛通體純白,叫人辨不出是它本來如是,還是滿身覆著淺淺白雪。牛背上的少女不過十五六,手執一把棗紅油紙傘,身著輕薄的藕色羅衫。但見她衣衫不整,半露一隅香肩。潔白的小腿更是毫無顧及露在裙外,悠然自得地晃著。她抬傘,嫣然一笑。那容顏當真襯得上「艷若桃李」四字:眉眼盈盈,帶萬千媚態。朱唇含櫻,添無限風流。更不說那嬌柔體態,婀娜多姿,端得是人間絕色。

白牛慢慢走過褚閏生身邊,他只覺一股馥郁幽香撲鼻而來,直入肺腑,讓他一瞬間恍了神。

少女的神態卻是目空一切,她斜覷著那伏地的猛虎,道:「孽畜,我平日待你不薄,你竟然擅自離開,還四處作惡,壞我名譽!」

猛虎一聲不吭,只是低著腦袋,溫順得有如貓兒一般,全無方纔的彪悍氣勢。少女冷哼一聲,伸手憑空一抹,那猛虎瞬間化為一道白光,納入了她的掌心。但見她的掌心出現了一塊小小的白玉,正是臥虎之形。她又伸手一招,方纔那一丈彩綾翩翩飛起,披上了她的肩頭。

少女收起白玉,低頭看了一眼褚閏生,又抬眸看了看赤犬和金輪,對褚閏生道:「小子,此虎乃我座下,要打要殺,也需得問過我。但念這孽畜造惡在先,我不同你計較。看你一介凡人,竟得妖獸相護、神兵助陣,我倒是不知道吳越國內有你這麼一號人物,你姓甚名誰,師從何派?」

赤犬與金輪聞言,同時生怒。赤犬低吼出聲,金輪火焰綻光,皆是備戰的架勢。

少女道:「怎麼,想找事?我怎麼說也是一方地仙,就憑你們,還不配做我的對手!」她說完,肩上的彩綾無風自舞,微透著七色華彩。

「褚閏生。」突然,褚閏生開口,如此說道。

本來尷尬的氣氛驟然消失。少女看著褚閏生,有些不解。

褚閏生笑得明朗,「我叫褚閏生,你真的是仙女?」

少女笑了出來,「難道不像?」

褚閏生看著她,許久才道:「我長這麼大,還是第一次看到仙女。不,這可不是每個人都有的福分,仙女姐姐,不如你告訴我你的名字吧,我好回去炫耀炫耀!」他的語氣裡,滿是興奮與好奇,歡悅滌去了痛楚和恐懼,漾在他眼睛裡,閃閃發亮。

少女執著彩綾,掩嘴而笑,「嘻嘻,那你可記清楚了。我叫:何、彩、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