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彩、綾。」
褚閏生看了看少女肩披的彩綾,瞭然地點點頭,道:「仙女姐姐真是人美,名字也美。」
何彩綾笑意更濃,道:「褚閏生……這名字雖然俗氣了點,倒也算朗朗上口。」她笑望著一旁的赤犬和金輪,「有如此的坐騎和兵器,你是上清宗的弟子麼?」
「上清宗?聽都沒聽過啊……」褚閏生笑著搖頭,「我只是個驛夫罷了。」他又望向赤犬和金輪,帶著笑意說道:「它們不是我的坐騎和兵器,我們也剛認識而已。」
何彩綾聞言,微有驚訝,既而又笑道:「看你仙緣不淺,應是修仙的好料子。真是可惜了……不如,你拜入我門下?」
她話音未落,金輪和赤犬便一陣騷動。褚閏生一語不發,似是沉思。
何彩綾見他猶豫,正想開口說什麼。這時,不遠處傳來了嗷嗷的低鳴,似是幼獸之聲。她神色一變,道:「想不到,連孽種都有了!該死!」
她說完,拍了拍牛頸。白牛會意,邁步往前。褚閏生本以為牛身沉重,行動自然緩慢,但此刻卻見那白牛身影飄忽,一晃眼的功夫已在前方數丈之外。
褚閏生不禁驚歎。仙家的東西,果然不同凡響。他想了想,也邁步跟上前去。這一動,全身的的痛楚便復甦了過來,他心生無奈,正想就地休息,卻見先前那鬼魅般的男童又一次出現在不遠處。男童雙目含淚,嘴唇微啟,卻怎麼也發不出聲音來。
褚閏生皺眉,「又來這一套,這次我不會上當的!」
他還沒說完,金輪飛旋上前,輪身火焰一閃,直衝那男童而去。男童大駭, 慌忙往前,避開了火焰。
男童好不容易站穩,依然是慼慼地看著褚閏生。他伸手指著一處,正是方才何彩綾離開的方向。
褚閏生歎口氣,心想自己本來就要去,也不吃什麼虧。他咬牙忍著痛楚,往那方向走去。
赤犬看到這情形,立刻上前,一口叼起他,飛奔起來。褚閏生嚇得連聲音都沒了,他只覺得冷風擦過耳畔,週遭景物一片模糊。這般顛簸,讓他愈發疼痛不適,但他還來不及抱怨什麼,回過神時,已經身在一處洞穴之前。
只見,何彩綾已下了牛背,靜靜站著,臉上全無笑意地看著洞內。方纔那嗷嗷的獸聲,正是由此處傳出。
赤犬放下褚閏生,小心翼翼地推了推他。
褚閏生定了定心神,往前走了幾步,探頭往洞內一看。洞內幽幽磷火泛光,映出無數白骨。那白骨之中,有著三隻純白的小虎,正偎在一起取暖。許是母親不在身邊,小虎叫聲不斷,可憐非常。
何彩綾合了傘,慢慢走到洞穴裡,她看著那三隻小虎,似是自語般地說道:「爾等生非凡物,注定一生坎坷,不如我送你們一程。早入輪迴,再行造化吧!」她說完,輕輕一揮手中的彩綾,綾身紅光一閃,洞內瞬間燃起了熊熊烈火。
褚閏生站在洞外,看著眼前的景象,心中有一股躁動,催著他做些什麼,可他,卻不知自己可以做什麼……
忽然,洞內的火焰被一股陰風吹熄。火光消逝之時,褚閏生就見那男童出現在洞內,擋在了那三隻小虎的身前。
何彩綾看到這男童,冷哼了一聲:「倀鬼……」
聽到這個名字,褚閏生才算知道了自己的遭遇。村裡的老人說過,被虎咬死的人,會化為倀鬼,助虎傷人。沒想到,這男童便是。
倀鬼雙目含淚,看著何彩綾,眼神慼慼,似是哀求。
何彩綾笑了笑,「好,我就聽聽你想說什麼!」她說完,手指憑空一點,一點光輝出現,飛向了那只倀鬼。繼而,沒入了它的身體。
倀鬼咿咿呀呀了一會兒,才完整地說出了話來:「仙子,請您放過它們吧。它們不過是初生稚子,還是無辜的。」
倀鬼的外表雖小,說出來的話卻全無稚氣,著實讓褚閏生驚訝。
「無辜?」何彩綾笑道,「你不就是死在虎口之下的麼?難道沒有怨恨?」
倀鬼垂眸,道:「我生前乃是家中子,體弱多病。世道不平,家中貧弱,父母便將我棄之野外,任我自生自滅。我雖為虎噬,卻是因母虎尋食物哺育幼子……它沒有拋棄自己的孩子……」
何彩綾放聲笑了起來,「哈哈哈,原來是惻隱!哈哈哈,多可笑的惻隱?小鬼啊,他日這些小虎長大,又有多少人要命喪虎口,你可曾想過?那些人難道就沒有親人子女?」
「為何人命是命,虎命不是命?」倀鬼問道。
「它們既然投身為虎,便是承負使然。如今有這般遭遇,也是善惡報應。小鬼啊,收起你的惻隱,趕快投胎去吧。」何彩綾漫不經心地說完。
倀鬼回頭,看了看那三隻幼虎,還是搖頭。「為何天道如此……」
何彩綾已有些不耐煩了,「天道承負,誰都避不了。修道行善,才能抵消功過,免除承負。眾生如此。我懶得跟你解釋了,比起這些畜生,你還是自己多積功德,免得下輩子還是這麼短命。」
褚閏生聽完這些話,心中的感覺很奇怪。說是不悅,卻更像惆悵。他腦中有些混亂,千頭萬緒糾纏在一起,他也懶得去理,直接就開口道:「放過它們,不就是行善了?」
何彩綾聞言,轉頭,看著站在洞口的褚閏生。
褚閏生靠著洞壁,帶著笑意,說道:「仙女姐姐,你說的那些道理,我反正也沒怎麼聽懂。不過,你既然勸人行善修道,那今日放過這三隻小虎,應該也算功德一件吧?」
何彩綾抿唇笑道:「是功德。可他日這些小虎傷人害命,這份孽,你也要分攤一份才行。」
「哦,我懂了。若今日殺了這些小虎,是孽,可卻救了那些將來會被咬死的人。這是功德,而且,這份功德還大過了殺孽。」褚閏生了然道。
何彩綾點頭,「你倒是不笨。」
「那就好辦了。」褚閏生上前幾步,對那男童道,「你剛才引我去給老虎吃,我現在救了老虎的娃娃,哇,這以德報怨,功德大了!對吧?」
男童聞言,愣了片刻,才點了頭。
「仙女姐姐,」褚閏生又笑著對何彩綾道,「你看如何?」
何彩綾道:「你就不怕日後這些幼虎造惡人間?」
「那更簡單,我日後負責打虎救人。哇,這麼一算,是兩份功德!我是不是離升仙不遠了?」褚閏生一臉笑容,如此說道。
何彩綾大笑了起來,「哈哈哈……你還真有趣。」她舉步,往洞外走去,經過褚閏生身邊的時候,伸手搭著他的肩膀,媚笑道,「我便給你一份人情,日後,你須得還我。」她說完,撐傘,一躍上了牛背。「我會來找你的哦,嘻嘻。」她話音一落,白牛頓蹄邁步,瞬間便消失在了風雪中。
褚閏生苦笑起來,他已無力站立,靠著洞壁慢慢地坐了下來。倀鬼走到他身邊,道:「謝謝你……」
「別靠過來!」褚閏生皺眉,伸手指著倀鬼,「三尺!不,一丈!離我遠點啊,別想趁我不注意拿我去餵老虎!」
倀鬼滿臉尷尬,「我……」
「走開走開!」褚閏生伸手揮著,一臉嫌棄。
倀鬼低頭,看了一眼洞中的幼虎,這才戀戀不捨地消失了。
褚閏生吁了口氣,抬頭看了看天空。天色已暗,夜風愈發冰冷,夾著風雪,讓他的呼吸都艱難起來。他只覺得疲憊非常,不自覺地想合眼。
這時,溫軟的毛髮貼上了他的臉頰。他抬眸,就見那只巨大的赤犬靠在他身邊,輕輕蹭著他。他伸出手,摸了摸赤犬,淺淺笑了笑。赤犬蹲了下來,蜷起身子,將他圍了起來。溫暖,讓褚閏生一下子安下心來。他靠著柔軟厚實的犬神,慢慢入睡。
……
一夜風雪,待第二日天亮的時候,雪停風止,陽光明媚,帶出了一絲暖意。
絳雲一夜沒睡,保持著天犬的姿態,護著懷裡的褚閏生。她靜靜看著他,眉眼、神情、語調,甚至氣味都不一樣,若不是「七曜昭明鏡」,她怎麼也不能相信,這個人是她的主人。
只是,他說的那番話,卻讓她覺得熟悉。她本是妖獸天犬,能召來兵禍,殺孽深重。主人當初救她是什麼理由,她不知道,也問不出來。可她也隱隱察覺,她的主人怕是根本沒想那麼多。因為不忍,所以施救,這道理最簡單。但這之後要承受的東西,卻沉重的多。主人乃是仙君,又豈會不知道呢?而後,也是因為這樣簡單的理由。他孤身阻擋西海的水族,一去不返……
她想到這裡,悲從中來,低頭嗚咽起來。
「小狗,閉嘴,別吵著主人休息!」金輪化出少年之姿,站在一旁,壓低聲音怒道。
絳雲不滿,「那我覺得傷心嘛。」
「我管你!給我安靜!」金輪湊近一點,語氣裡皆是憤怒。
「哼,圈圈就是圈圈,根本沒感情!」絳雲一扭頭。
「你……」金輪剛想發作,看到褚閏生的時候,有壓下了聲音,「你少囉嗦!沒感情怎麼了?有七情六慾才是劫數!」
「是嗎……」絳雲頓了頓,又帶著悲傷,說道,「那主人一定是因為這樣才……」
金輪聞言,沉默了下來。
「你說……這一世的主人,會不會重蹈覆轍?」絳雲問道。
「不准你咒主人!」金輪又怒,「只要修仙,就能避過承負。你與其胡思亂想,不如趕快想辦法引主人修仙!」
「哦……」絳雲低低應了一聲,「你覺不覺得,主人很喜歡那個地仙?」
金輪更怒,「情 欲是修仙大忌!就算有,也要斷了主人的念頭!」
絳雲不滿,「你那麼凶幹什麼?!我只是覺得,若是那個地仙相勸,說不定,主人會願意修仙嘛!」
「……」金輪聽罷,想了想,道:「挺有道理的。」
絳雲開心地說道:「那我就化成那地仙的樣子,討主人歡心好了!」
「小狗,你總算聰明了一回啊!」
「嘿嘿……」絳雲還來不及自誇,就聽見遠遠地傳來人聲。她聆聽片刻,道,「有人來接主人了。我們先離開。」
金輪點頭,縱身消失在天際。
絳雲輕輕將褚閏生放在地上,又端詳了他片刻,才騰身消失。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