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滾、滾繡球……端正好……快活三……」周贏聲音發顫,驚慌至極,一個勁兒地亂說。他目眥欲裂,眸中滿是血絲,長滿青春痘的臉憋得紫紅,在臉上那摞白紙的映襯下顯得尤為不堪。
計時的秒錶一刻不停地響著,距離答題結束還有三十秒鐘。
薄易眯著眼,一把抓住旁邊一個學生的領子,陰沉著臉,問道:「你們這個班,之前有沒有死過人?學生,或者老師都算上。」
那個學生嚇了一跳,眼睛微張,恐懼地使勁搖頭,什麼也說不出來。他身後的女孩忽地發出一聲刺耳的尖叫聲,顫聲哭泣道:「是鐘菱!肯定是鐘菱變成鬼來復仇了!」
她這一句話,立刻激的整個班裡的學生都躁動慌亂起來。
薄易定定地觀察著班內學生的表情。有人心虛地轉著眼珠,有人在捂著臉哭泣,有人憤恨地罵著「我只想學習,這群人鬧什麼鬧」,更有不少人已經聚到了方嵐和許猛的身邊,幫著他們一起撞門。
還有十秒鐘。
周贏已經開始痛哭。他左右晃著腦袋,奮力掙紮著,看樣子身體是被人綁在了某個桌子上,不得動彈。他臉上的白紙遽然散落,整個屏幕上都被他那張驚懼的面孔所佔據,血紅的眼,紫紅的臉,鼻涕與淚糾纏,看上去觸目驚心。
薄易目光逼人地向哭泣著的女學生問道:「告訴我,鐘菱是誰?」
女生邊搖著頭,邊說:「我不知道,我不知道她是怎麼死的。但是我絕對和她的死沒有關係,求求她放過我。」
薄易忍著腹痛,一拳砸到女生面前的桌子上,沉聲道:「說你知道的。」
然而此時已經來不及了。
一分鐘結束。
屏幕上,一雙帶著手套的手伸了過來。他輕輕地拿起了放在周贏頸邊的文具,又撿起掉落的白紙,在上面寫了個「0分」,放在了周贏的頸邊,動作幾乎可以說是慢條斯理。
音樂緩緩奏起,那旋律格外耳熟,細細一聽,竟然是《同桌的你》。「老師們都已想不起,猜不出問題的你。我也是偶然翻相片,才想起同桌的你。」
在輕緩悅耳的樂曲中,那個神秘人緩緩拿起圓規,直直刺入了周贏的頸部大動脈內。鮮血如注,剎那間噴湧好似禮花,更有幾滴飛濺到了鏡頭上。
這似乎還不夠。
周贏的慘叫聲很快便被堵上了——被那團抬頭是他夢想中的大學的信紙堵上了。很快,他也看不見眼前的世界了。兩根圓珠筆令他雙眼生痛,鐵尺則徹底剝奪了他的光明。
沒有眼球,發不出聲,頸上則插著圓規。那些他日日與之為伴的文具們,陪伴了他將近二十年之久的文具們,最終卻成了奪走他性命的凶器。
教室內的尖叫聲哭喊聲此起彼伏。
木門終於被撞得碎裂,然而在這扇木製的門外,還有一扇鐵門。
學生們正在和教官們一起試圖撞開鐵門時,電視機裡忽然傳出了人聲。那是一個很輕的女聲,聽上去有幾分悅耳,然而卻令班內學生臉色大變,愈發恐懼起來。
「這是鐘菱的聲音!真的是她變成鬼了……」
方嵐咬牙,厲聲喊道:「你們的書都白讀了嗎?鬼殺人還要這麼費勁?還給你出題?」其實她說這話的時候心裡也有些發虛,畢竟這可是驚悚片,有鬼也是情理之中。
電視機內,女聲說道:「同學們,教官們,請暫時不要離開這間教室。如果擅自離開的話,我會懲罰你們的。如果不信,諸位可以試一試。」
聽了這話,再想起周贏的慘相,學員們都猶豫了。他們停下了動作,互相看著彼此,他們自己不敢充當這個角色,都期待著有人膽子大,去試一試。
方嵐也有些猶豫。畢竟她身上還背負著「活過期中考試」的任務,現在離期中考試還有半個月左右,她不敢貿然行事。
許猛卻哼了一聲,邊翻著兜,邊說道:「娘稀屁的,老子可不怕你。我記得我身上有這個鐵門的鑰匙……誒,找到了!」
他冷笑著拿起鑰匙,捅向鐵門的門鎖。方嵐皺著眉,猶豫了一下,勸道:「你最好還是謹慎些。」
許猛輕蔑地看了眼她,道:「薄教官最近怎麼像個娘們兒似的?這世上要是有鬼,老子早就被纏死了。」
他話音剛落,只聽見咔嗒一聲,鐵門開了。
許猛看了眼方嵐,走了出去。他的腳步聲驟然震亮了樓道里散著幽幽綠光的壁掛小燈,學生們擠在門口,一言不發地注視著他高大的背影。
許猛走了好幾步都安然無恙。他不屑地咧嘴一笑,正打算回頭向方嵐示威時,忽地臉色驟變,表情急劇扭曲,姿勢也變得極為詭異。
壁燈的綠光照在他可怕的面孔上,他乍一看來,仿似自地獄破獄而逃的索魂厲鬼。他佝僂著身子,自嗓子內發著不成字句的嗯啊聲,五指在牆壁上奮力地抓撓著,好像正在和無形的對手殊死搏鬥。
短短數秒之後,他以一種極其詭異的姿態猛地栽倒在地,眼角緩緩滲出血液,視線死死盯著在門口圍觀的人們,一動也不動……
方嵐渾身發冷,猛地拉上鐵門。
學生們噤聲不語,緩緩回到了各自的座位上。
屏幕上的畫面定格在了周贏已經不能稱之為臉的臉上。旁邊還有一張白紙,白紙上寫道:「下一輪抽測,將在十分鐘後開始。對了,只要大家猜到我復仇的原因,抽測就會停止,否則,將持續進行下去,直到上學期期末考試的最後一名同學考試結束為止。」
一個炸雷響過後,教室內的所有燈管突然滋滋作響,緊接著電光四濺,啪的一下,剎那之間全部熄滅。黑暗封閉的教室內,學生們更加相信是「鐘菱」的鬼魂歸來了,驚慌至極,不少人已經放肆地痛哭了起來。
方嵐冷著臉,從同學桌子上拿來一個充電檯燈,啪的按亮,放在了處於教室中間的艾珊珊的空位上。微弱的白光映照著每個人的面容,他們神情不一,各懷心思。
薄易面無表情地坐到周贏的空位上,摸著下巴,低聲說道:「現在……大家願意談一談鐘菱同學了吧?」
片刻的沉默之後,終於有人抽泣著開口:「鐘菱,是上學期期中考試的第一名,比第二名周贏高了四十多分。她去年高考之所以失敗,是因為起晚了,錯過了一門考試。剩下的那一門,她只要隨便考個及格分,就能去想去的學校。要是她正常發揮的話,拿省狀元都有希望。她學什麼都很輕鬆,人也很開朗漂亮,最難得的是,她還特別樂於助人。」
學生們你一言我一語地說起鐘菱的好處來。也許是出於真心,也許是為了討好可能已經變成厲鬼的鐘菱。
「我曾經向鐘菱問題,她特別耐心地給我解答。我怎麼聽也聽不懂,她一點也不耐煩,給我講了一個小時,還推薦了幾道類似的題目給我做。」
「……我有一段時間心情起伏很大。鐘菱注意到之後,還特意約我聊天,給我講笑話。」
「我曾經偷偷聽MP3,被許猛教官和邱傑教官看到了,差點兒就要打死,幸好鐘菱為我說謊,支走了兩個教官。」
方嵐聽著,又緩緩問道:「那麼,鐘菱是怎麼死的呢?」
又是一陣良久的沉默。
一個學生忽地小聲說道:「是自殺的。」
他說完之後,學生們依舊沉默著。終於,有個女生再也按捺不住,嗚嚥著說道:「不,不是自殺,是被逼死的。」
方嵐皺了皺眉,正要繼續問,然而十分鐘已經過去,電視屏幕中,出現了一個被綁在椅子上的女孩的背影。
女孩可愛的梨花頭已經散亂十分,從背後的模樣來看,她正是那個在大巴車上,唯一一個對方嵐說了謝謝的漂亮女生,艾珊珊。
鏡頭從艾珊珊的後方拍了過去,艾珊珊面前的題目也映在了屏幕上。
「第二道題目是:請在十個選項中選出麥角/酸二乙基酰胺的正確化學結構式,並簡述其主要作用。時間限制為一分鐘,計時開始。」
題目一出,艾珊珊幽幽地輕聲說道:「麥角什麼的,我不知道是什麼。鐘菱,真的是你嗎?我不相信是你。你那麼懦弱,就算變成鬼了,大概也想不出這麼變態的復仇方式。」
她忽地愉快地呵呵笑了,高聲說道:「殺了我?殺了我又怎麼樣?鐘菱已經死了!而且死的很慘!哈哈哈哈!我很高興!」
屏幕中的艾珊珊瘋狂大笑著,令教室內的眾人不寒而慄。
方嵐想了想,喃喃說道:「麥角/酸二乙基酰胺,應該就是所謂的麥角二乙酰胺,是一種半人工致幻劑,簡稱LSD。」
她煩躁地皺了皺眉,即便知道這是什麼物質,她也很難分辨十個選項中到底哪個是正確答案。不過這種物質的作用,方嵐倒能說個大半。
薄易挑了挑眉,冰冷的聲音在異常寂靜的教室內響起:「LSD,無色無味,像清水一樣,是一種新興毒/品,效力強大。服用者會情緒不穩,出現大量幻覺,自殘、自殺、傷人都是常事,後果非常嚴重。」
一分鐘結束了。
鏡頭緩緩拉近到艾珊珊的手臂處,而這時,那隻神秘的手又出現在了屏幕上。他手持針筒,緩緩將清透的液體注射進了艾珊珊的靜脈。
雨夜,19:22,第二名艾珊珊死亡,死亡原因:疑為注射LSD劑量過多而致死。
雙調·新水令、鴛鴦煞尾、黃鐘尾、叨叨令。強效致幻劑LSD。這些題目的設置,到底用意何在?
黑暗的封閉教室內,薄易緩緩問道:「鐘菱是被誰逼死的?她生前有沒有出現過奇怪的症狀,比如自殘,或者出現幻覺?」
方嵐走到他的身後,手放在他的肩膀上,跟著低聲說道:「不要再哭了。哭泣,慌張,都沒有用。如果你們想要活下來,想要參加高考,想要去你們夢寐以求的學校就讀,現在就冷靜下來,仔細回想當年的事。」
學生們似乎被這話鼓舞了,踴躍地發言起來。
殘酷而冰冷的往事,在眾人的言語間被一點點拼湊了出來。
「鐘菱和李鳴鹿是同桌。李鳴鹿很喜歡她,總是纏著她,後來還當眾跟她告白了,但是鐘菱卻拒絕了他。李鳴鹿覺得鐘菱是故意給他難堪,就開始報復鐘菱。他找了周贏和徐子申……三個人一起……在校醫務室裡……輪/暴了鐘菱。」
「我聽說周贏和徐子申之所以答應,是因為李鳴鹿給了他們好處,說可以把期末考試的題目提前透露給他們。XX大學今年給了強智一個保送名額,強智說被保送的人會在上次期末考試中的前五中產生,所以上次期末考試的時候,大家競爭相當激烈,班裡的氣氛特別緊張,幾個好學生也都劍拔弩張。如果鐘菱不出事的話,名額肯定會給鐘菱。」
「最後的前五名是:周贏、艾珊珊、徐子申、李鳴鹿和王秀慧。艾珊珊和王秀慧平常的成績絕對沒有這麼好,我懷疑她們倆也拿到了題目,大概也和鐘菱的事脫不了關係,但具體做了什麼,我也不知道。」
「……艾珊珊一直和鐘菱是好朋友。她們據說從小學開始就一直在一個學校。至於王秀慧……她就是個神經病。男生們總是欺負她,鐘菱還經常袒護她呢,結果好人竟然沒好報。」
「鐘菱遇到那種事之後,精神開始恍惚。她總是說能看見一群被燒死的人,再後來整個人都瘋瘋癲癲的,最後跳樓死了。」
薄易聽著,眯了眯眼。他目光如狼,觀察著說話的人們的表情。
這些人在回憶和推理時,目光都有些閃爍。
薄易勾了勾唇,問道:「從醫務室的事情發生,到鐘菱跳樓,之間隔了多久?」
「是從11月初到2月底,大概不到四個月。」一個男生搶答道。
方嵐一聽這時間,冷冷一笑,說道:「這四個月裡,你們作為旁觀者,都做了什麼呢?你們剛剛一直在誇讚鐘菱,感謝鐘菱,那麼你們有沒有為她做什麼呢?」
學生們遽然沉默了。
整間教室內迴蕩著的,只有風聲雨聲與隆隆雷聲。
方嵐凝聲說道:「對於雙調·新水令、鴛鴦煞尾、黃鐘尾、叨叨令,我猜是把四個曲牌名各取一字,分別為水、煞、鐘、令,按諧音來說,也就是誰殺鐘菱——這大概就是復仇者的質問。至於麥角/酸二乙基酰胺,也就是致幻藥LSD,很有可能就是鐘菱遇事之後精神恍惚,產生看見被燒死的人的幻覺的原因。能對她長期下藥的人,估計跟她關係很親近,我們姑且猜測為艾珊珊。然而真正殺死鐘菱的人,你們說……是誰呢?」
薄易的指節一下接一下敲打著桌面。
然而學生們的表情卻愈發漠然了。
十分鐘休息時間結束,第三場考試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