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80 章
奇異的疑雲(4)

  恩典世界結束後,再一睜眼,方嵐發現自己並未回到兔子王國的家中,而是身處一個漆黑的小屋裡。她屏息凝氣,側耳細聽,除了她自己輕弱的呼吸聲外,再也沒有其他的動靜。

  方嵐緩緩站起身來。

  來到奇異恩典之後,她已經遇見太多令她驚奇和意外的事情。現在的她,比起從前的那個方嵐,已經冷靜鎮定了太多。

  觸目皆是黑暗。

  方嵐小心翼翼地挪動著腳步。忽然之間,她聽得身後傳來了一聲輕笑。

  方嵐微一挑眉,迅速轉身,戒備地看向來人。

  是S。他帶著青面獠牙的妖怪面具,披著一頭及肩的金髮,身材高挑而又充滿壓迫感。

  「方嵐小姐,不要驚慌。」

  方嵐定定地看著他,唇角微勾,說道:「我怎麼可能不驚慌?我所面對的人,畢竟是超越萬物的神明啊。而且……」她目光微閃,「還是身為受典人之一的神明。對嗎?駱思先生?」

  S沉默片刻,隨即笑了起來。他優雅而隨意地抬手,摘去了面上的面具,露出一張俊美而略顯蒼白的面龐來。那張恍似混血兒一般,融合了東西方特點的完美面孔,屬於S,也屬於駱思。

  駱思就是死神。

  方嵐隨意地盤腿而坐,口中說道:「其實,我也只是隨便猜猜,沒想到你還挺坦率。之所以懷疑你嘛,實在是那位駱思同學開掛開的也太明顯了,怎麼想怎麼可疑。看上去絕不是長年鍛鍊的人,卻對自己的身手那麼自信;即便是個天生的變態,對於這個遊戲也未免適應的太快。不過真正讓我起疑的……還是死神暈倒時,兔子們給他輸液。那個瓶子裡的液體,怎麼看怎麼像檸檬紅茶。檸檬紅茶,金髮,還都那麼會玩,性格反覆無常,這巧合也太多了吧?」

  她抬頭看了眼駱思,那人也學著她的樣子盤腿而坐,神色晦暗不明,低著頭,托著腮,不知在想些什麼。

  「你……大概是真的身體出了問題了吧?秋遊當天,你們組排在最後,怎麼想都肯定有問題。」方嵐試探著問道,心裡暗自忐忑起來。

  駱思緩緩笑了,輕聲道:「你膽子很大。腦子也不差。」他頓了頓,又道,「你這麼聰明可愛,那麼在下一個世界,我想給你一個機會。」

  方嵐直直地看向他。她才不信這傢伙真會好心給她個機會什麼的,八成又是埋坑等她跳。

  「在下一個世界裡,方小姐,你將有機會去親眼看看你男朋友長大的地方。提起泰國,你會想到什麼呢?大海,陽光,寺廟,人妖……嘖,不要忘了降頭術啊。」駱思的聲調異常地輕鬆歡快,「降頭術,實在是有趣的存在呢。口吐刀片,鱔魚破肚,胃里長了魚鉤,這都是比較直接的。還有些複雜的,比如情降,無情降……吶,在下一個世界裡,所有的恩典人都會集聚在一起。如果某位恩典人真的中了降頭術,那麼降頭術的影響,將會超越奇異恩典的範疇。也就是說,假如方小姐在恩典世界裡被下了降頭,死了,現實生活中的方小姐也會是同樣的死法。是不是很有趣呢?」

  方嵐的神情嚴峻了起來。

  駱思的聲音卻愈發放鬆了,愈來愈低,好似快要睡去一般,「最有趣的是,被下了降頭的人可能直到死,都意識不到自己中了降頭呢。方小姐,這對於你而言,是不是一個好機會呢?你愛著薄易,可你又懷疑他,不敢完全信任他,這樣的糾結和為難,只需要一個情降就可以解決。」

  駱思笑了笑,繼續慵懶地道:「你恨著厲赫,完全可以在恩典世界裡,通過降頭來殺死他。想像一下,讓一條條濕漉漉的、扭動著的鱔魚從他身體內不斷地鑽出來,讓他的皮膚破裂,肝腸俱碎,多麼的解氣啊。對不對?」

  方嵐眼眸低垂,面無表情,冷冷道:「如果我沒有猜錯,你應該跟每個受典人都進行了這樣一場單獨對話吧?嗯?喚醒他們的慾望,看著他們自相殘殺,對於你而言,才是真正的有趣吧?」

  駱思點了點頭,笑了一聲,緩緩說道:「你真的很懂我。是的,我會用隻言片語,喚醒受典人們的愛慾和仇恨。人類嘛,愛什麼,就希望它永不離開,恨什麼,就希望它永不出現,沒有比他們更容易把握的了。」說著,他忽地逼近方嵐,慵懶地呢喃道,「不過,你放心。既然被人認出了真面目,這個遊戲對於我而言,就沒有更多的趣味了。我會盡快抽身,『駱思』很快就會死亡。如果你做的夠好,我會給你更大的恩典。」

  眼前乍然一黑,方嵐一驚,金髮的男人卻已沒了影蹤。

  周邊的景象忽地開始急劇變化起來。

  方嵐迷惘地看著身邊的山水景象,不明就裡。然而再看了幾秒,她不由得面色一變——這裡是陳碭山!他父親死的地方!

  她怎麼會回來這裡?

  一個胖乎乎的少年忽地出現在了她的視線中。方嵐定睛細看,驀地認出來了,這正是更年輕些的潘攀!那個目擊了她父親的死亡,卻因為懦弱而沒有站出來指證的小胖子。

  方嵐連忙提步追了上去。她正要拍潘攀的肩膀,卻發現自己的手穿透了他的身體——自己對於他而言,是完全透明的。

  方嵐愣愣地收回了手。

  是了,這是死神的伎倆。用言語來挑起人心中的愛與恨,遠遠不如讓人親眼再看一遍那些可怕的景象來的深刻和震撼。

  方嵐抽了抽嘴角,恨恨地笑了。駱思還真是會玩,會玩得可恨。

  她就像一個觀眾,只能眼睜睜地觀看著屏幕中的電影。任憑那些影像再真實,她與他們,也都身處兩個世界,無法對另一個世界的情節撼動哪怕一分。方嵐揉了揉酸澀的眼睛,深呼吸了一下,抬眼看向眼前的景象。

  她竭力保持平靜,然而恰如死神所願,她心中的仇恨愈發熾熱了,每一個細胞都在吶喊著「殺了厲赫」「厲赫該死」!

  她眼睜睜地看著男扮女裝的少年厲赫尾隨在父親身後,與他搭訕,看著父親方信慈愛地笑著說「我有一個女兒,也像你這麼大」,最終看著厲赫在無人處將方信推下了山崖,面無表情,眼神冰冷,而在草叢裡的潘攀則大氣都不敢喘,腿都嚇軟了。厲赫走了之後,潘攀跌倒在地,掏出手機,似乎是想報警,可猶豫再三之後,他又收回了手機,像沒事人一樣,和其他同伴匯合。

  她看見厲赫和她的母親楊惠儀打電話。他自稱是方嵐最好的朋友,時不時向楊惠儀匯報方嵐的動態,借此騙取楊惠儀的信任。他假借由頭,去了楊惠儀和方嵐繼父的家中,趁著楊惠儀不慎,將她推下了高樓。

  方嵐離他的距離如此之近,她足以清晰地看見他臉上的每一絲表情。然而他卻沒有表情。他就想個殺人機器,以荒謬的理由來殺人,還假以愛的名義。

  很快,輪到了竇洋。厲赫無比冷靜而機械地在他的摩托車上動了手腳,而當竇洋死後,他卻那樣真誠地安慰著瘋狂的方嵐。他把她摟在懷裡,細細地撫摸著她的秀髮,近乎貪婪地嗅著她的體味。他說,沒事了,一切都會變好,有我陪著你,黑色的瞳仁中閃現著異樣的光亮。

  還有許許多多的人。警察魏敬亭的兒子,曾與薄易在歐洲同住的朋友,不知名的留學生少女、少婦、老嫗……一個又一個人,死在了他的手下。殺死男人,要麼是出於練手的目的,要麼是因為他們可能懷疑起了自己。而殺死女人時,他會優雅地為那些屍體獻上一朵花,並且親吻屍體的某處。這些女人,或許是某個眼神和方嵐相似,或許是說話的腔調與她類似,而這些相似之處,恰恰成了她們的致死之因。

  她看見受害者在雨水裡拚命地掙扎,指甲在厲赫的臉上劃下長而深的血痕,而厲赫的表情卻一成不變。他掰下她的指甲,放入自己胸前的襯衫口袋中,隨即輕吻了下死者的耳垂——她的耳朵形狀,令他想起了心中的女子。

  正當方嵐垂著頭,不忍再看時,周邊的景象忽地又變了。

  方嵐捂著臉,從指縫中向外看去,只看見昏暗的房間中,另一個她躺在床上,似乎是因為做了噩夢的緣故,忽地大哭起來,但還是沒有醒過來。床的另一邊,男人緩緩起身,沒有一絲不耐。

  白色的被子滑了下去,露出他結實而健美的上半身來。

  他溫柔地笑著,摸了摸身邊女人的額頭,隨即頗為精細地,一點一點,吻去了她的淚水。

  旁觀的方嵐驀地笑了。駱思還真是太懂應該怎麼勾起女人的佔有慾了。只要這個男人一心一意對她好,女人便會不捨得放手了。

  厲赫……薄易……

  天平兩端,一邊是仇恨,一邊是愛慾。

  而很快,這些糾結的題目,都將得到一個解。神秘的降頭,會是這個答案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