方嵐忍著難受,倚在薄易的肩頭,驀地笑了,說道:「感覺就好像我現在得了絕症一樣,而你,就是帶著病弱女友四處看病的可憐男朋友。」
笑過之後,她噁心難忍,乾嘔了幾下。抬起頭後,她吐了吐舌頭,輕聲道歉。
薄易抿了抿唇,勉強一笑,手卻有些發顫。
他一直很清楚,方嵐不是沒有愛情就不能活的女人,他也一直自以為自己和愛情無緣。假如真如李瑟達所說,這種降頭不會直接致死,只是會令中降頭的人不能動情,不能接近所愛之人,薄易悲催地覺得,方嵐做得到。
可是他不想讓她做到。
他一定要殺了厲赫。
現在是恩典世界開始的第二天。根據李瑟達的引薦,薄易帶著方嵐去見一個人稱帕奇的師傅。薄易在現實生活中對於神鬼之事心懷敬畏,卻也並不迷信,然而現在,身處恐怖片中的世界,他不信也得信。對於這個帕奇,薄易還是相信的,他記得在現實中時,帕奇師傅也非常有名。若不是有李瑟達引薦,恐怕他沒這麼容易能直接約見這位師傅。
帕奇所住之地分外偏僻,屋內雖乾淨整潔,可卻令人感覺十分陰冷。小情侶兩人坐在客廳等了片刻之後,便見一個泰國婦人緩緩走出,雙手合十,道了句薩瓦迪卡,隨即又用泰語說了些什麼。
方嵐有些怔愣,便見薄易握了握她的手,沉聲說道:「別怕。帕奇師傅說,只能你一個人去見他。」
「一個人?」方嵐扯了扯唇角,說道,「可是我聽不懂泰語啊。帶個翻譯不行嗎?」
薄易搖了搖頭,安撫她道:「這位阿姨會說中文。她會代我翻譯。」頓了頓,他湊近方嵐耳側,低聲道,「不會出事的。不准害怕。我會一直在門外等你,一聽見有什麼不對,我會立刻衝進去,保護你。」
方嵐重重地點了點頭,對著他緩緩笑了,溫聲道:「有你在,我當然放心啦。」她忍著噁心,主動撲到薄易懷中,用力地抱著他,不顧有旁人在,狠狠地親了他一口。
起身之後,方嵐的神情愈發低落。待快要走到帕奇師傅的門邊時,她稍稍看了眼自己的胳膊,手臂內側以及泛起了充血的小疙瘩,密密麻麻,怵目驚心不說,還又痛又癢。
嘆了口氣,方嵐揉了揉酸澀的鼻子,邁著沉重的步伐,跟在穿著泰國傳統服飾的婦人的身後,緩緩走入了帕奇師傅的房間。光線昏暗的房間裡,一個穿著白色綢衫的老人正一個人自言自語,不知正在對誰說著話,時不時還暢快地發笑,令方嵐背上隱隱發涼。
見方嵐進來,帕奇師傅做了個奇怪的手勢,好似是在安撫某人一般。
方嵐緩緩坐下,驀然想起關於泰國的另一個靈異傳說——古曼童,將嬰孩骨灰及佛法聖物製成孩童模樣,經由高僧作法,引因墮胎或意外而亡的嬰靈入內。若真心善待,小心侍奉,可保家宅平安。這個帕奇師傅莫不是就是在和所侍奉的古曼童說話?
老婦輕輕掩上門扇,微笑著對方嵐點了點頭。帕奇師傅身著雪白綢緞製成的寬鬆衫子,坐到了木椅之上,隨即對著方嵐用泰語溫聲道:「朋友,你好。不知十二年後還好不好?」老婦不急不忙地跟著輕聲翻譯。
十二年後?!
方嵐一聽,立即意識到了,這位帕奇師傅竟然看出她是來自十二年後的人了。她微一挑眉,道:「十二年後……也很好。」
帕奇師傅神情溫和地點了點頭,接著說了一長串泰語,而方嵐完全茫然,只是坐在原處,逕自望著他那雙彷彿能夠看穿世事的眼睛。而待旁邊的婦人開始翻譯時,方嵐的臉色變了。
原來那帕奇師傅竟是說道:「在你之前,也有個來自十二年後的男人來找過我。他是由另一位與我交好的修行中人介紹來的,那位師傅道行比我高深許多,早就料到你會來我這裡了,就指引他來了這裡。
這個男人,就是給你下了降頭的人。稀奇的是,他也給自己下了降頭。他給你下的是無情降,若想解開降頭,需要將下降之人死時所穿的衣物燒成灰,加上下降之人的血,煎上幾個小時,給被下降的人喝下去,過幾日便可解掉降頭。而他給自己下的呢,是火降,這是極其罕見,也極盡狠毒的降頭,少人聽聞,而且只有背了許多命債的人才能被下。那些火,都是他所殺死的怨靈在他骨頭上鑽出的鬼火。被下了火降之後,只需一日,便會離奇自焚而亡,燒個一乾二淨,一絲灰也不剩。
我也曾勸過他,只是他心意已決,而我也沒有能力解開這火降。他最後留下了一段視頻,委託我交給你,可我也不敢貿然地拿給你,畢竟你不一定想看。」
婦人翻譯完後,對著帕奇師傅點了點頭。帕奇師傅搖頭一嘆,拿出了一台小錄像機來,放在桌上,隨即抬起頭來,等待著方嵐的決定。
方嵐的手微微發顫。
沉默良久之後,她張了張口,想要說話,可嗓子卻離奇地澀,過了好一會兒,她總算找到了自己的聲音。方嵐抿了抿唇,聲音沙啞地說道:「現在呢?厲赫死了?已經死了?」
婦人翻譯給帕奇師傅聽。帕奇師傅點了點頭,平聲道:「厲赫死了。什麼也沒留下。就在我的院子裡。」
厲赫……死了?他給她下了降頭,自己是解藥。而這個解藥,為了讓她無藥可醫,寧可以生命為代價,自取滅亡。
為了讓她一生一世無人可愛,無人可依,他寧可死!
悲憤到了極點,方嵐反而平靜了許多。她的手不再顫抖,唇角甚至多了一絲意味不明的笑意。
那泰國婦人瞥了她一眼,輕嘆一聲,為她面前的空茶杯斟滿涼茶——泰國人愛喝涼的東西,因為當地一年四季都沒有涼快時候。方嵐不忘輕聲道謝,隨即拿起茶杯,輕飲一口。那涼茶的味道著實古怪,她一喝,便覺得十分的苦,然而此時此刻,也無暇分神在意了。
厲赫死了,死於火降。降頭的影響,會超越奇異恩典。也就是說,此時此刻,現世中的厲赫也離奇自焚而亡,燒得一乾二淨。無論是在恩典世界,還是在現實世界,她都不可能拿到他死時所穿的衣服,以及哪怕一絲鮮血。這就意味著,她只能眼睜睜看著無情降發作的越來越厲害,她不能接近薄易,只能遠離他。
方嵐長長地舒了口氣,雙手扶住腦袋,修長的十指插入黑髮之中,黑白相映,顯得尤為顯眼。
良久之後,她緩緩抬頭,對著那泰國婦人道:「麻煩您了。我想問一下,有沒有讓人忘掉另一個人的辦法?嗯……最好不要立即起效,而要過一陣子才會有作用。讓我付出什麼代價都好,只要我有。」
……
薄易在門外等了好久。雖然已經是一年的年底,但是泰國仍然十分炎熱。他不過稍坐了片刻,額頭上便沁出了細密的汗水,也不知是真的因為太熱了,還是因為受心中的焦慮炙烤所致。
他坐立難安。
過了很久之後,方嵐總算出來了。
薄易抬頭去看,只見她笑盈盈的,還是那一副開朗的樣子,不由得愣住了,唇角也緩緩勾了起來。
方嵐一下子投入了他的懷裡,牢牢地圈住了他的脖子。薄易忽地感覺耳邊傳來了些許熱氣,原來是她湊近了他的耳畔,笑著輕聲道:「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先聽哪個?」
「先聽壞的。」男人單手環著她的腰,沉聲說道。
方嵐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目光悠悠望向遠方,聲音卻格外地雀躍:「不,我想先說好的。大師說他之前剛降服了厲赫,本打算好言相勸,引他上正道,可他不知被誰下了降頭,突然就死了。大師看出他還給別人下了降頭,以防萬一,就沒有燒他的屍體,正好留給我用了~我的無情降有治啦。然後就是壞消息。我的降頭不會很快治好,可能要等到幾個月之後,症狀才會完全消失,所以這幾個月裡,我接近你時,還是會有些反應。」
薄易一直緊緊蹙起的眉頭立時展開了。
他毫不懷疑,十分高興。兩人鬆開之後,薄易向那大師鄭重行禮,竟是要下跪,帕奇師傅連忙攔了下來,說他這一跪會折師傅的道行,薄易這才作罷。他又要給錢,帕奇卻仍是拒收,只說讓他做善事,便是回報了。
別了帕奇之後,薄易心上輕鬆了不少。厲赫死了,他和方嵐大仇已報;方嵐的降頭也有瞭解救的辦法,痊癒不過就是幾個月的事兒;他們兩人排名第一,幾乎勝券在握,應該很快就會離開奇異恩典。一切都是那麼順利,有驚而無險,男人自覺幸運至極,走到海邊不遠處,也不顧地上都是石頭,當即跪了下來,額頭抵著地面,接連三叩。
他說的是泰語,方嵐不知道他在說什麼,但看樣子應該是在感恩。他起身時,額頭有了血印,眼眶竟然微微有些泛紅,令方嵐驚訝不已。
薄易那一向深邃如黑色海洋的眼眸,此刻竟然隱隱發亮,寫滿了希望兩個字。方嵐心上悸動,噁心的感覺又湧了上來。
「大師還告訴了我一件有趣的事。」她輕輕按著胸口,緩緩笑著說道,「他一眼就看出我來自十二年後,竟然還知道我們是受神明的安排來的。他雖然猜不出神明是誰,但能看出那位神明凌駕於萬物之上,掌管著無數個世界——也就是我們說的平行世界。他說,神明是仁慈的。除非罪人主動求死,否則神明均會網開一面,給他一個洗心革面的機會。在新的世界裡,真心悔改的人會迎來光明,無心悔改的罪人會犯下更多的罪孽,最終自取滅亡。」
方嵐抬手,拂去男人臉上沾著的細沙,竭力掩飾著身體難以控制的顫慄,柔聲說道:「他說的雲裡霧裡的,卻讓我有了一個猜測。那些死去的受典人們,或許不是真的死去了。駱思有可能是讓他們去了不同的平行世界裡,在那裡,他們將接受來自生活的審判。對於那些犯錯之人,單純的死亡無法令他們真心悔改,唯有讓他們一步步走向深淵,自食惡果,他們才會悔不當初。至於這一個又一個恩典世界,也許並不是完全虛構的,它們應該是真實存在的無數個平行世界之一。」
薄易緩緩勾唇,驟然握住了她的手,輕聲道:「不用關心這些。因為我們會是最後的贏家。有實力的人,從來不用考慮除了勝利以外的事情。」
方嵐淺淺笑著,迎著燦爛的陽光,溫柔地凝視著他。薄易心上一動,單手強硬地把她拽入懷中,咬了下她耳垂,啞著聲音輕聲道:「從今天開始,我們做的時候,不要帶套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