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進去吧。」警察打開門,房間裡隔著一道透明玻璃牆坐著孫耀南,直直地望著許翰謙。他看起來精神不錯,臉色也好了很多,神情恢復成初見時睥睨一切的樣子,彷彿自己正坐在豪華辦公室的落地窗前,仍舊是那個高高在上的總裁。
許翰謙在他對面坐下,看著裡面剃了短髮的男人,瞬間覺得很荒謬。許翰謙和孫耀南見面的次數寥寥可數,卻能感覺到這個男人的堅毅。這樣理性的人,那一天拿起水果刀刺向自己愛人的時候,心裡在想些什麼呢?
在商海裡沉浮多年的男人帶著種泰山崩於前仍不改色的冷靜,似乎永遠都理智而清醒,能在最快的時間裡尋求最優方案。現下也不例外,成為了囚犯並不影響他強大的氣場,相較之下許翰謙顯得那麼稚嫩青澀。
他還記得案發那天,自己早已慌了手腳,最後還是孫耀南叫來的救護車,對此許翰謙一直耿耿於懷。不過換個角度來看,孫耀南那種強大的心理素質,未嘗不是一種無情。
許翰謙神色複雜地盯著孫耀南看了好一會兒,孫耀南也沒有急著說話。兩個男人對視半晌,孫耀南才率先開口,口吻依然平淡:
「他讓你來的?傷口恢復得如何了?」
事到如今,孫耀南這關懷的話聽起來未免諷刺,許翰謙卻從中聽出來一些軟弱和期冀,與孫耀南的神情完全不相符。許翰謙突然後悔了,他不該來,這場面太過弔詭。
沉默了一陣,許翰謙才說道:
「沒有,他不知道,我是瞞著他過來的。」
孫耀南垂下眼瞼,盯著自己手腕上銀灰色的手銬,不說話了。
「輕辰並不想接受你的錢,」許翰謙把牛皮紙袋原封不動地擺在孫耀南面前,接著說,「但他也不想見你,所以我來了。」
「他這麼說的?」孫耀南問他。
「不,他是這麼想的。」許翰謙掛上自己招牌的溫和笑容,愈發地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孫耀南冷冷道:
「你不該自作主張。」
「不對,」許翰謙鎮定地笑,「我這叫察言觀色。」
兩個人對視良久,孫耀南疲憊地閉了閉眼,低聲道:
「你們相處的很愉快。」
「是的,」陳輕辰點點頭,「就像你們過去一樣。」
孫耀南動容:
「他……會提起我嗎?」
「當然,輕辰曾經非常愛你。」許翰謙並未撒謊,只是天知道他說這句話的時候心裡有多不情願。
孫耀南垂下頭,肩膀聳動,竟然是在笑:
「曾經……這個詞用得真好……」
過了一會兒孫耀南平靜下來,抬頭望著許翰謙,藏起眼底的嫉妒:
「不如我們做一個交易……」
許翰謙回到醫院的時候,陳輕辰還在睡覺。他總說自己流了太多血,身體裡面輕飄飄的,要好好歇一歇。許翰謙擔心他睡太多不好,常常陪著陳輕辰東扯西扯,有意控制他的睡眠時間,可是自己一走,他就立刻睡了過去。
看著陳輕辰依舊蒼白的臉,許翰謙沒忍心把人喚醒,只是把他露在外邊的手輕輕放回被子裡去。
做完這些,許翰謙就坐在床邊,盯著陳輕辰那張染上歲月痕跡的臉發呆。
陳輕辰長得很普通,唯有鼻子很挺,形狀優美。這張臉平凡到扔進人群裡就找不出來,看久了卻有一種安心感,讓他想撒嬌,想倒下,想成為真正的二十六歲。
多神奇?許翰謙見過很多美人,他們面目姣好,肌膚緊致,水靈又生機勃勃,看著就讓人聯想到年輕活力。甚至不過二十六歲的他自己,看著都是處在一生中最美好的時光裡。
可他偏偏覺得所有人都比不上眼前老男人這張恬靜的面孔,明明已經長出了細微的皺紋,卻依舊堅定而隱忍,天真又善良,即便是遭遇不幸,也從未想過向外釋放自己的仇恨。
在燈紅酒綠的世界裡待久了,學會戴著僵硬的笑臉伺候人,他幾乎忘掉被呵護是什麼滋味,偏偏陳輕辰出現了。比起陳輕辰常常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溫柔,他那些虛以委蛇的關懷之舉,顯得多麼卑劣和不堪。
許翰謙很喜歡陳輕辰的溫柔,有著歸宿的意味,讓人不由自主沉浸其中。
可另一方面,他又不得不承認,如果不是孫耀南二十年的庇護,陳輕辰恐怕早早就被現實磨得麻木不堪。無論在忠貞上孫耀南做得多不好,在其他方面卻從未虧待過陳輕辰,甚至保護有加。
一想到陳輕辰這些與年紀不符的天真與樂觀,都是托那個控制慾和保護欲旺盛的前夫之福,許翰謙便覺得心中不是滋味。若他們可以早點相遇……
孫耀南嫉妒他,他更嫉妒孫耀南。那個人給陳輕辰留下的痕跡一輩子都無法抹去,無論他許翰謙多麼努力,都無法改變時間。哪怕孫耀南淪為囚犯,可以為陳輕辰帶來的仍然要比自己多得多。
許翰謙目前唯一擁有的優勢,只有年輕而已,陳輕辰卻未必在乎。
他伸手拂過陳輕辰依舊漆黑的鬢角,不敢去思考未來到底會怎麼樣。這一刻,許翰謙只想發自內心去保護床上瘦小的老男人,也想被他珍而重之地放在心上。
「惟獨一人曾愛你那朝聖者的心,
愛你哀戚的臉上歲月的留痕。
在爐罩邊低眉彎腰,
憂戚沉思,喃喃而語,
愛情是怎樣逝去,又怎樣步上群山,
怎樣在繁星之間藏住了臉。」
陳輕辰的那些手稿裡,摘抄了這樣一首詩,落款日期是四五年前。這些文字大概是為那個無情的人準備的,如今卻被許翰謙用到了他自己身上。許翰謙讀來很喜歡,此刻看著陳輕辰的臉,便想起來它。
「你怎麼了?無精打采的?」
陳輕辰醒了,看見許翰謙直直地盯著他,不由擔憂起來。
「沒事,」許翰謙對他笑了,「在想你的身體,你要快點好起來。」
陳輕辰打了個哈欠,眼角溢出生理性的淚水,眼淚汪汪地回道:
「被戳了一刀都死不了,我命還是挺硬的。」
他翻過身,把自己縮得更小,埋頭閉上了眼睛。朦朦朧朧中,他感到有人在吻自己的額頭,又輕又柔,像一隻膽怯的小老鼠,和他偷偷碰了個頭。
But one man loved the pilgrim Soul in you
And loved the sorrows of your changing face;
And bending down beside the glowing bars,
Murmur, a little sadly,how Love fled
And paced upon the mountains overhead
And hid his face amid a crowd of stars.