格桑卓瑪聞言身體猛地一震,快速側過頭,卻只能看見一個模糊到極點的側影。昏黑中,她明亮的長眼里布滿了驚詫和震撼,湧動出晶瑩的水花:「羅朱阿姐,對不起,我……我來世為你當牛做馬,回報你對扎西家的恩情。」
「又不是我一個人死,你不也要用命救你的家人嗎?就當我是在報答你家對我的收留,在感謝朗措送我的愛,我們兩不相欠。」羅朱澀澀一笑。生死關頭沒有誰對不起誰?沒有誰欠誰?活著,才是最重要的!憑心而論,她是個貪生怕死、膽小自私的平凡人。如果不是藏身地被先發現了,說不定她會冷眼旁觀地窖裡扎西一家被搜捕,根本就不會提出撞牆逃跑掩護的建議,畢竟再大的恩情也抵不過自己寶貴的生命。眼下她也只是想讓自己死得有價值點,若真要怨怪就只能怪自己的命不好。
「我數到三,一起用力往後撞牆。記住,牆一破,我們就分散逃跑。」她壓低聲音道,努力壓下尖叫的衝動,控制住身體的顫抖,將所有力氣凝聚在肩背處,蓄勢待發。
咚──咚──咚──
正對著的夾牆外響起猛烈的重擊聲,整個牆壁都在震顫晃動。簌簌落下的泥灰不但灑了羅朱和格桑卓瑪一頭一身,還差點迷了眼睛,一道觸目驚心的透亮裂縫轉瞬出現在眼前。形勢,已刻不容緩!
「一、二、三──撞!」羅朱猛地大喝出聲,半側肩背,與格桑卓瑪同時用盡全力撞擊後牆。
鍛鍊三多年的體能在危急關頭總算是發揮出了作用,肩背上傳出沈悶的鈍痛。在嘩啦的垮塌聲中,身體栽跌進泥塊堆裡。刺眼的明亮陽光霎時射進瞳孔,她反射性地緊緊閉上眼睛,又迅速張開。忍著肩背上的疼痛,奮力扒開落在身上的土塊站起來。眼角的餘光瞟到正在泥堆中掙扎的格桑卓瑪,迅速伸手拉了一把,盡了身為朋友的最後一份良心。
「跑!」
留下簡短的一個字,她便什麼也不顧,什麼也不管地奮力往右前方衝刺。身后土牆的最終倒塌聲,男人的吼罵聲、藏獒的戾嗥,格桑卓瑪淒厲的哭叫,一切的一切都被拋擲腦後。
強勁的高原風迎面撲來,從耳邊呼嘯而過,割得臉頰生生發疼,吹得眼睛幾乎無法睜開。她邁動兩條大腿,用上吃奶的勁兒狂奔。想像自己是百米跨欄的劉翔,是超越人類極限的博爾特,是遨遊水中的菲爾普斯。軟綿綿的草叢原來踩著是舒適的,現在踩著卻是絆腳的;身上的衣物原來是抵禦寒冷的,現在卻是增強阻力的累贅。
她大張著嘴喘息,心臟!!!地劇烈跳動,胸腔窒悶得好像要炸裂似的。耳心銳痛起來,出現了尖利的鳴叫,彷彿是催命的魂鈴。然而無論再痛,再難受,她也不能停下奔跑的腳步。
「嗷──」
一聲震天嗥叫,後背遭到沈重兇猛的撲擊,身子被狠狠壓倒在地,啃了滿嘴的草。
死定了!
腦子裡迅速閃過三個血淋淋的大字。仆倒在濕冷草地的瞬間,強壓的恐懼終於潰堤而出,肆無忌憚地衝擊向每一個細胞。全身的能量好像在剛才的奔跑中消耗殆盡,四肢綿軟無力,身軀如同羊癲瘋發作般不停地抽搐顫抖。
羅朱嘴巴大張,舌頭半伸,呼哧呼哧地喘著粗氣,嘴裡的碎草在粗喘中零星掉落。雙肩被兩個沈重有力的爪子牢牢壓貼在草地上,堅硬鋒利的爪鉤刺進厚厚的衣物,只要再收一點就能刺破肌膚,抓進皮肉。後頸間有股熱乎乎的氣息,夾含幾分淡淡的冰冷腥臭。耳邊那像是從地底深處湧出的咕嚕聲低沈渾厚,蓄藏著撕扯神經的危險。一滴熱液滴在裸露的左耳廓上,說不清楚具體原因,她竟一邊喘息,一邊以極緩的速度吃力地向左上抬起頭。
碩大的頭顱,寬大的鼻端,粗短的鼻樑。俯視下來的藍色三角吊眼毒辣沈靜,深邃凶戾。粗壯嘴筒半開,露出一口鋒利的閃爍著寒光的雪白銳齒,下頜邊還掛著一滴腥熱的涎液。肌肉發達的頸部長著密厚直立的鬃毛,好似一頭銀灰色的非洲雄獅。
驚恐的眼睛睜到了極致,空白髮懵的腦子裡倒帶似的跳躍出曾看過的相關知識。
藏獒,又稱蕃狗、多啟、森格等,古稱蒼猊等。中國最古老的稀有大型犬種,其歷史已超過五千年,祖先可遠溯到800至1000萬年。有獅頭、虎頭之分,以活躍在喜馬拉雅山的藏獒最為上乘。其性格剛毅,力大兇猛,野性尚存,使人望而生畏。護領地,護食物,善攻擊,對陌生人有強烈敵意,對主人極為親熱,是世界上唯一敢與猛獸搏鬥的犬類,在零下三四十攝氏度的冰雪環境中仍能安然入睡。意大利旅行家馬可·波羅在他的遊記中有「中國竟有如此大的犬隻,如此兇猛,其形如藏驢,吠聲如獅」的文字記載,稱藏獒是「東方神犬」。據史料記載,當年三萬藏獒軍團曾為成吉思汗西征立下赫赫戰功,中國古代也稱之為「哮天犬」
國外有關文獻也對藏獒有詳細記載,證明聖伯納、大丹、匈牙利牧羊犬、紐芬蘭犬及世界多種馬士迪夫犬均含有西藏藏獒的血統。公元前55年,腓尼基人將其由中亞西亞運至英國繁殖,後至羅馬帝國時,獒犬被帶至羅馬,在圓劇場中用於和熊、獅搏鬥,此外在多數的羅馬戰爭中,藏獒亦作為軍犬。
銀灰色的藏獒在現代極其珍貴,因為藏獒最早的祖先就是銀灰色,而返祖現象不過是24萬分之一。現在壓在她身上,制住她雙肩的就是一頭剽悍健壯如驢,兇猛威凜似獅的銀灰色藏獒。觀其毫無一根雜色的頭顱、胸腹和腳爪,多半還是一頭純種極品藏獒。
在古代的屋脊高原,只有擁有權勢的貴族和僧侶才能餵養血統純正的極品藏獒。那麼這頭藏獒必定不是區區一個隊正所能餵養得起的。難道侵入村子的敵人中有地位非常高的貴族或是僧侶?然而當前情況是獒為刀俎,人為魚肉,啥問題都容不了細細分析。只要這頭藏獒俯身張嘴咯!一咬,可悲可憐的她就再也見不到明天的太陽了。
掛在藏獒下頜邊的那滴涎液在風中搖了搖,墜落在羅朱佈滿了泥灰和雜草的左頰上。溫熱的液體像沈積了萬年的冰水,直浸蝕進骨髓裡。
跑不動了,逃不掉了,她短暫的一生估計將在這片高原上永遠地結束。頹然閉上眼睛,移開頭顱,將左頰貼在冰冷濕漉的草地上。
靜等劇痛來臨的剎那間,她覺得自己向「生得偉大,死得光榮」的劉胡蘭小姑娘靠攏了一點點。差別就在於一個頭上懸著敵人的鍘刀,一頭頭上懸著敵人的獒嘴;一個生得偉大,死得光榮;一個生得平凡,死得可能頗為窩囊。穿越,果然是坑爹的活計。只希望身死之後,老天能憐憫她死得淒慘,死得年輕,讓她下輩子投個福祿壽俱全的好胎。
砰──
一隻大腳重重踩上後背,她頭腳一抽一抬,「哇」的一聲,吐出一口在婚禮上吃的還沒完全消化的牛肉。糜爛的肉末帶著強烈的酸臭味直熏鼻子,幸而一股勁風襲來,轉瞬便將這股酸臭味兒吹散了。
「你這女人不但和狐狸一樣狡猾,跑得也像羚羊一樣輕快。」寒光驟閃,雙肩一輕,一把明晃晃的大刀插在了她的頭側。後背上空傳來粗莽的男聲,透著幾分狠辣的笑意,「如果不是王下令所有的俘虜都要活口,我現在就宰了你。」
後領被一隻大手抓住,趴伏的身體騰空翻轉,她看到了一張笑得猙獰的陌生而黝黑的粗獷臉龐。
男人頭戴一頂插了牛尾的暗棕色皮盔,穿著暗褐色的短袖皮袍,皮袍外從肩到胸腹至膝蓋套著暗棕色千葉漆牛皮甲,一塊塊皮甲以銀色鉚釘連接。背背銀色大弓,腰挎銀色大刀。這身裝扮比納木阿村出戰男人們的裝扮更加威武肅整,整體氣勢腥厲威煞,簡直……簡直就像是從殺場中走出來的軍人!
對,是軍人!男人給她的感覺就是一個剽悍至極的軍人!莫非襲擊村落的不是一般領主所召集的散兵游勇,而是正規的軍隊?!因著這個可怕的猜測,她居然忘記歡慶突轉為安的命運,直愣愣地盯著男人,墜入了無法置信的驚悚震撼中。
「好髒的一張臉,真是個邋遢女人。」
疑是軍人的皮甲男人扯唇獰笑,冷銳殘忍的目中充滿厭棄與嘲弄。他將手裡嚇得呆傻的女人隨意丟給趕來的兩個手下,不耐煩地吼道:「帶走!」
「是!隊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