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4 章
陰鬱的禽獸王(一)

  昨天,王在議事廳宴席中上演的一出獒犬吃活人的戲碼,隨意就將十幾個貼身宮侍殺得一乾二淨的殘酷雖然嚇壞了一干賓客。但對古格眾臣來說,這不過是司空見慣的事,他們驚歸驚,懼歸懼,卻也不至於像那些沒中用的賓客一樣面色慘白,冷汗直冒。

  當時宴席散了後,三兩個要好的大臣還聚在一起嘲笑那些賓客的怯懦。可俗話說,風水輪流轉,誰也沒料到只不過一夜光景,就輪到他們面色慘白,冷汗直冒了。

  今日的王身著玄黑織錦蓋皮袍,袍面上繡著張牙舞爪的金色飛龍。襟領、雙袖和下襬均鑲著珍貴的雪豹皮,雪豹皮邊內緊壓寶藍色錦緞,上面以扁形金銀線鑲飾。胸前掛著一串九眼天珠和兩串嵌著包金黑曜石的紅珊瑚項鏈,朱紅色繡金緞面雙腰帶下懸掛著一串鑲嵌了紅寶石的精美日月純金洛松。前腰斜挎著一把烏金色的十六瓣骷髏藍寶石蓮紋長刀,雪白的綢緞夾褲束紮在一雙暗赤色的高筒厚皮靴內。

  這就是眾多大臣在今日仔細觀察所得,他們幾乎已經數清楚了王皮袍上雪豹皮毛的斑點個數。原因無它,只因為沒人敢像往常一樣抬起頭與王肆意討論國事。

  當王一出現在議事廳時,所有的人都敏銳地發現王雖然還是一派威嚴冷漠,但身周好似籠罩著一層濃郁腥厲的黑氣,一雙銳利的暗褐鷹眼陰鷙沈暗,比叼屍肉的禿鷲還可怕千倍。

  等王坐上王座,更是不得了。王座後面壁畫中那個口叼生死輪迴圖,面相獰惡凶煞的閻摩鬼王簡直就像附在了王的身上。深邃的黑暗無限蔓延,磅礴詭譎的威凜帶著鋪天蓋地的殘酷殺氣層層壓下,直襲心臟。壓得他們不僅不敢抬頭,連氣也不敢大喘一口,後背更是冷汗直冒,瞬間濕透了內衣。

  這樣可怕的王通常只會出現在戰場上,出現在敵人面前。為什麼此刻會莫名其妙地出現在他們面前?!昨日宴席上,王就算殺了人,當時的情緒看起來也還很正常啊。

  眾臣驚懼難安,偷偷用眼角餘光彼此詢問,得到的卻都是一片茫然。人人心裡俱是一沈,目中隱透駭恐,腳底板升起一股陰冷驚悚的寒氣。完了,難道是他們中間又出現了背叛古格、背叛王的逆臣?

  先王去世後,古格陷入混亂,王與六個同父異母的兄長進行了激烈的爭奪。最終踏著六個兄長的頭顱,以十七歲之齡登上王位。登位的第一件事就是把六個兄長的所有子嗣,無論男女全部斬殺獻祭。此後六年,王一邊發展古格國力,一邊四處征戰擴張領土。如今,古格已是前所未有的強大,統一整個雪域指日可待。

  王,穆赤·贊布卓頓是歷任古格王中最英明睿智的王,同時也是最冷酷殘忍的王。

  他處理國事果敢冷靜、雷厲風行、獎懲分明,隨時將民眾放在首位,但他的脾性卻又陰鷙暴虐,嗜好酷刑,視人命如草芥,古格民眾無論貴賤都對他又敬又畏。

  三年前,曾有臣子與大元朝勾結。王一經查明,立刻將此大臣家中所有人,不分男女老少全部扔給吃了藥的獒犬姦淫。致死後,幾十具屍體被扔到王城廣場暴屍三日。最後剁成肉醬,由法王唸咒,打入十八層地獄,永世不得輪迴。

  從獒犬實施姦淫開始,每一個臣子都由幾名黑旗隊侍衛名為伺候,實則押守地被迫在場觀看,直到法王做完法事後方才釋放回家。回家後,大家接連幾天都毫無例外地噩夢連連,有個別人的噩夢甚至長達數月,弄得整個人形銷骨立,憔悴不堪。自此,誰都不敢再生貳心,面對王時,那份敬畏絕對是從內心深處由衷發出的。

  今日,王究竟為了什麼事,竟變得如此恐怖?朝堂之上真的有人吃了豹子膽地生出了貳心?

  時間一分一秒地流逝,轉眼已過去小半晌。王坐在三級台階之上的王座上,除了不斷地釋放令人不敢抬頭的威嚴血腥煞氣外,便沒說過一句話,而不說話的王更加恐怖。

  那種恐怖像一把高懸在頭頂的鋒利大刀,不知何時就會毫無預警地掉下來,砍斷脆弱的脖頸。

  四十多歲的大相被眾臣的眼神逼迫著,戰戰兢兢地上前彎腰行禮,試探問道:「王,近日朝中可又有……有貳心的人?」

  贊布卓頓冷冷投去視線,豐潤凌厲的唇輕輕一咧,反問道:「大相是說近日朝中有貳心的人?」低沈渾厚的聲音冷硬平漠到了極點,而極致冷漠的背後潛藏著顯而易察的嗜血飢渴。

  「沒有!沒有!王明察!絕對沒有!」

  大相長著絡腮鬍子的黝黑老臉唰地褪去血色,腿腳一軟,咚地跪倒在地。頂著眾臣如刀似劍的埋怨目光,惶恐地使勁搖頭否認。王啊,臣下是在假設發問,不是在陳述事實,您別誤聽!千萬別誤聽!

  「王明察,臣等對王甘願奉上全家性命,此生絕無貳心。」一干臣子全部伏跪,異口同聲地表明自己的忠心。

  議事廳裡黑壓壓跪下了一大片,讓贊布卓頓的心更加鬱沈陰霾,狂躁焦怒。冰冷威嚴的視線從一顆顆低埋的頭顱慢慢掃過,搭在王座扶手上的手指蠢蠢欲動,好幾次都差點按捺不住地摸向腰間的魂刀。所幸還有一絲殘餘的理智不斷地提醒他,跪著的是對他忠誠不二的臣下,國事的運轉還要倚靠他們。閉了閉眼,他狠狠壓下翻滾洶湧的殺人欲望,漠然道:「散朝。」

  散朝!

  這兩個字對已被王的血腥威煞壓得濕透了裌衣的古格眾臣而言,不亞於是天倫福音。至於今日上朝準備要議的事……那不重要,隔兩天再提也是一樣。

  「是。」

  眾臣如蒙大赦,躬身低頭,按照品級高低,從低到高,謙恭謹慎地倒退出門。腳步小心而輕微,像是生怕誤傷了螻蟻的性命。待到退出議事廳,徹底脫離了王的視線後,眾臣才敢喘出一口憋在胸膛的冗長濁氣,舉袖拭去額上的汗珠。

  駐守在議事廳大門的黑旗隊侍衛們挎刀執矛,在身後虎視眈眈地散發著肅厲的凜凜殺伐之氣。威懾之下,眾臣在議事廳大門外面面相覷片刻,實在不敢當著侍衛的面交頭接耳,遂都懷著惴惴不安的心各自回家。只心裡打定了主意,回去後必要千方百計地打探出王失常的原因。再這樣懵懂無知地被王恐嚇,壽命都會縮減好幾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