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4 章
遵循本心

  羅朱睡著睡著,烘烤身體的暖爐突然炸裂,爐子裡面的炙燙炭火從裂縫中濺出,將她逐漸包裹,身體越來越熱,最後從內到外都燙得發痛。她想睜眼,眼皮卻被強勁的膠水黏合了一般,怎麼也睜不開。想張嘴呼救,努力半天,卻只能勉強發出微弱而模糊的呻吟。

  地獄烈焰不停地炙烤肉體,就在她覺得自己快要被燒死的時候,小腹處忽地流淌出一道比絲線還細的清涼氣息,慢慢地浸潤著滾炙疼痛的身體。她拚命地用意識捉住那絲清涼,催動它流淌得快些。可是無論她怎麼努力,那絲清涼仍舊以龜速一點一點地蠕動。漸漸地,身體的水分被烤乾了,胃餓得發疼發慌,力氣越來越小,包圍身體的火焰張牙舞爪地霍霍跳躍,朝那一絲清涼撲襲,試圖將這唯一能拯救她的氣息給焚燒堙滅。

  難道她會被莫名其妙來的地獄烈焰燒死?她駭恐而痛苦地嗚咽。誰來給她食物,只要給她一點點食物,她就能重新擁有力氣抓緊那絲清涼去對抗可怕的烈焰。

  痛苦的乞求中,一股溫暖黏稠的液體滑入口內,帶著微微的咸,微微的甜香,從喉管流進灼痛的胃部,痙攣抽搐的胃肌被這股液體浸潤,慢慢生出了飽足感,力氣漸漸回歸。這股流進胃裡的液體似乎還滲進了她的血肉裡,牽引著小腹處的那絲幾乎凝滯不動的清涼氣息。她趕緊將意念也放到小腹處,再次強行催動蟄伏的清涼氣息,逼迫它隨著那股液體的引領在身體裡流轉。

  一次、兩次、三次——胃部虛軟時,總會有股溫暖黏稠的液體滑入口中,既解了渴,又解了餓,還能幫著她催動氣息。地獄烈焰被一層層削減,炙烤的疼痛一分分消退,身體裡最後積壓的一點沈屙污垢似乎也在這場炙烤中焚燒殆盡,變得輕盈舒爽起來。

  她緩緩抬起去了沈重壓制的眼皮,暗黑的光線中,她居然看見了多吉那張憨淳可愛又純淨無垢的童顏。清澈明亮的棕色大眼裡湧動著濃稠得化不開的溫柔,上翹的眉梢眼角和嘴角染著帶了幾分憨然的無邪笑意。

  「姐姐,你醒了。」他咧開嘴,露出一弧動人心弦的白色磁光,抬手搭上她的額頭,「感謝神佛保佑,燒了三天,終於不燒了。」

  覆在額頭上的手掌溫暖而粗糙,叫人生出莫名的安心。羅朱含著長滿繭子的手指,舌尖在流淌著輕微咸甜液體的地方來回打轉舔舐。眼眶驀地酸脹發紅,無聲地迸出兩行晶瑩的淚。身處地獄烈焰中,滑入口裡的那股溫暖黏稠的液體是什麼,已不言而明。

  以血相哺。在災難面前,二十一世紀的現實中,曾出現了好幾個父母對子女以血相哺的感人故事,而情人間的以血相哺則被各類言情小說寫得氾濫。對現實的親情例子,她欣羨之後是麻木,對小說,她看了之後是撇嘴,以為不過是一出狗血至極的戲碼。但在親身經歷之後,她是無論如何也說不出「狗血」這兩個字了。她不想哭的,淚水卻不聽使喚,不受控制地狂湧出來,潛藏心裡的欣羨、麻木和不屑,盤亙在靈魂深處的那絲因多吉的欺騙而產生的戒備都跟著淚水流洩而出,只餘下一縷牽扯心臟的甜蜜的疼痛。

  「為什麼——」嗓音似被磨過一般,暗啞粗噶。不是捉了很多老鼠嗎?在災難面前,他們並沒有陷入彈盡糧絕的苦逼境地,多吉只需像禽獸王一樣嚼爛了鼠肉哺餵高燒昏迷的她就行了。

  「姐姐說過不喜歡吃老鼠。」多吉笑盈盈地回道,手指從她口中輕巧地抽出來。他吸吮著沾染了豬玀芬芳涎液的指尖,不斷泌出殷紅血絲的傷口快速地收縮結疤。

  說過不吃,就用血哺餵?羅朱怔忡地盯著他。她說的「不吃」只是隨口的矯情,生死關頭,有什麼是不能吃的。為什麼,要這樣待她?!心裡不是沒有感動,不是沒有被人重視厚待的甜蜜,然而更多的卻是心驚和惶恐。她怕,怕自己承受不了這重如泰山的厚待,怕自己承受不住這比烈焰還火燙滾熾的感情。

  愛是毒,可以毒殺一切;愛是火,能夠焚燒所有。對父母那種激烈可怕的愛她一直是敬謝不敏,甚至心懷畏懼的。然而此刻擺在她面前的卻恰恰是這樣一份濃烈到可怕的感情,她到底該怎麼做?

  逃避?注視著那雙倒映出她臉龐的棕色大眼,口裡還殘留著淡淡的咸甜味,她的心臟泛起一陣陣揪痛,感覺自己比劊子手還殘忍。回應?人的一生不算長,也不算短,她實在是怕極了最後的結果會走上和父母一樣的道路。更重要的是她沒辦法保證自己會生出像多吉那樣濃烈的男女感情,當她的感情與多吉的感情長久地處在一個不對等的情況下時,結局很可能會比她的父母還要糟糕。

  為什麼他們不能像現代社會許許多多的普通夫妻一樣平平淡淡地搭夥過日子?夫妻間有一點點的溫馨,一點點的喜歡,一點點的甜蜜,一點點的纏綿就足夠幸福一生了。多吉這個滿嘴說著喜歡她的偽童以鮮血哺餵她,那口口聲聲說喜歡她的禽獸王和凶獸,以及一直溫柔待她的魔鬼法王呢?當換做是他們處在多吉的位置時,是不是也會像多吉一樣用血來哺餵她?

  不,不會的,他們那種從來都高高在上,蔑視生命的冷酷男人一定不會這樣做的。她立刻給予了否定,但一種滅頂的窒息感卻突如其來地席捲而出,喉間哽咽,心臟收縮,她感到了前所未有的難受和驚悚。

  「姐姐,幸虧法王調弄你的身體時,那些內服外敷的珍貴藥物中都含了我體內的蟲屍,不然即使我想用血哺餵你,也怕將你給毒死了。」多吉抱著她坐起身,輕輕吻上她褪去了紅暈的煞白臉蛋,輕悄笑道,「姐姐,你對我心動了喔。」

  「我——」羅朱心頭狂跳,滿目駭然地望著他。是啊,她心動了,不是一點點的心動,而是心動了。

  「姐姐不用害怕我對你的喜歡,也不要擔心你的心動比不上我的喜歡,你只要繼續遵循你的本心和我一起生活,享受我的付出就行了。要知道你對我的一丁點心動,一丁點喜歡,對我而言都是最甜美的幸福和滿足。」豬玀到底是怎樣長大的,像她這樣年輕可愛的女人不都該對男女間的兩情相悅憧憬嚮往嗎?怎麼會畏若猛虎,避如蛇蠍?她一雙黑曜石瞳眸裡有心疼的溫柔,也滿含著驚恐的掙扎,讓他看得憐惜不已。

  「可——可以嗎?」她倚在他懷裡,忐忑而茫然地呢喃。可以這樣不對等地一直安然享受他人的喜歡和付出嗎?那樣會不會自私得太過分了?沒有人會在不能得到相同回應的情況下長久地付出真摯的感情的,人心都是肉長的,會疼痛、會流血、會憤懣、會疲倦,也會麻木,一如她對父母的感情。

  「可以的。」多吉咬上她的耳廓,輕輕吹著溫暖的熱息,「就連神佛也沒規定人與人之間的喜歡一定要相等。我所做的一切都源自於我的心甘情願,哪怕有一天我在付出中覺得累了,我們彼此也不過是由熱烈轉為平淡相守。」他呵呵謔笑兩聲,「姐姐之所以怕,難道是怕我會求而不得地拿刀砍了你麼?」她既然怕,那他就不急於索取。他會努力讓自己多點耐心,用行動和時間來慢慢消除她心裡的恐懼,讓她慢慢體會到男女間最甜蜜的歡情,直至沈溺而不可自拔。

  是啊,她那顆企盼能獲得父母關愛的心在疲累麻木之後,不就擁有了波瀾不動的平淡生活了嗎?男女之愛想來也是一樣的。世上有幾人會因求而不得發瘋拿刀砍人的,又能有多少感情會像她父母的感情那樣任性多變,糾葛萬千的?多吉喜歡她,她享受他的付出;多吉疲倦了,她和他湊合著過日子。她不討厭他,還對他生出了心動,一起過一輩子並不是難事。不管今後她是更深地為他心動,還是維持現狀,在他的許諾下,只需順其自然地遵循本心就行了,她絕不會走上和父母一樣糟糕的道路的。皮袍裡緊攥成拳的手不知不覺地鬆散了,心裡的恐懼也慢慢淡去,她微微翹起了嘴角,從皮袍裡伸出手環住多吉的脖頸,啞聲道:「記住,所有的付出都是你心甘情願的,以後我若達不到你的期望,你不准抱怨,不准發瘋,更不准隨意離棄我。」

  「不會的。」之前他不敢保證自己不會瘋狂,但在確定她對他心動之後,他便有了篤定。豬玀一定不相信,他所求的只是她能夠喜歡上他,並且永生永世不離不棄而已。至於喜歡的程度有多深,他從不苛求。

  羅朱的眼睛又濕潤了,她使勁眨眨眼,叼起他左耳上懸掛的小木環,輕輕拉扯。視力在高燒之後詭異地變強,不但能在昏黑中看清近在咫尺的多吉的臉,還能看清對面石壁上的裂縫,這多半與多吉一次次傾注的鮮血脫不開關係。

  「姐姐,外面的暴風雪在昨晚停了,我們該出去了。」

  多吉的唇瓣在耳廓上若即若離地摩擦,溫熱的氣息帶來絲絲酥癢,一直酥癢到心裡,她輕輕嗯了一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