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群疑是追兵的人似乎近了,羅朱終於勉勉強強地聽到了模糊的聲響。放鬆的神情倏地又流露出幾分緊張,身子甚至無法抑制地出現了輕微的顫抖。是禽獸王派兵追來了,還是他親自領兵追來了?或者是凶獸帶兵準備再次捕獲她?
不,應該不會的,古格馬上就要出征拉達克,禽獸王和凶獸不可能會為了一個小小的女奴擅離古格王城的。即使他們喜歡她,在國事面前,那份喜歡也顯得無足輕重。
可是,她的心為什麼還是驚恐得縮成了一團?一雙冷酷威嚴的暗褐色鷹眼,一雙殘佞冷戾的狹長暗色長眸,一雙溫和慈愛的紺青鳳眸在腦海裡交替出現,每一雙眼睛都直直地注視著她,像是劃開了她的肉體,直透靈魂深處,讓她避無可避。
雙手突然被粗糙的溫暖包裹,她這才恍然發現自己的手冷涼如冰。有些茫然地抬眼望去,觸目的是多吉憨淳無暇的童顏。
「姐姐,相信我,一定不是阿兄派出的追兵。」明亮清澈的棕色大眼裡盛滿篤定。
她審度著多吉的眼,驚恐的心雖依舊緊縮,身體的輕顫卻慢慢停止了,腦海裡交替出現的三雙眼睛逐漸淡化消失。
「嗯。」她咬唇輕輕應了一聲。
「姐姐,坐到銀猊身邊吧。貴族小姐應該和心愛的寵獒待在一塊兒,而不是和一個粗鄙的僕役並肩倚坐。」多吉低笑道,舉起她的雙手放到唇邊哈了幾口熱氣,眸子裡浮出幾分心疼,「姐姐,記著把手放到銀猊的鬃髮裡。」
羅朱扯了扯嘴角,艱難地露出個淺笑,挪動身體靠到了銀猊身邊。雙手插進銀猊的厚密鬃髮中,感受著毛髮下強健溫暖的肌塊兒,緊縮的心稍稍放鬆了些。
適才勉強能聽見的腳步聲現在聽不到了,只有火堆裡的枯枝偶爾發出的劈啪聲清晰可聞,空氣中瀰漫著一絲詭譎的危險。她看見多吉漫不經心地往火堆裡加了一根半濕的枯枝,然後半趴在地上對著火堆眯眼吹氣。火光明明滅滅,一股濃煙冒出,多吉被嗆得連聲咳嗽。
等煙霧過後,咳嗽聲停止,多吉的頭臉上已是落了好些灰燼,褐亮泛紅的頰上還有幾道黑灰,兩隻粗糙的手也髒污不堪。他瘦削纖薄的身軀微微出現了恭卑的佝僂,披掛著破爛骯髒的光板皮袍,露出沾染了血跡的破爛粗麻褲腳,腳上穿著一雙同樣破爛骯髒的靴子,只這一瞬間,他就搖身變成了一個逃亡路上的十一二歲的男童僕役。
羅朱眨眨眼,再眨眨眼,對多吉的偽裝變身是歎為觀止,心不覺又放鬆了許多。不愧是出色的折嘎藝人!難怪自己當初會被他拎在手心裡哄騙了一次又一次也毫無覺察?不是自己太笨,而是騙子太高明。
可惡,舊恨湧上心頭,她想到了那個被欺騙失身的風雨夜晚,忍不住狠狠瞪了他一眼。大概是她的目光太過凶狠,多吉似有感應般側頭看向她,與她惡狠狠的目光對視幾秒。忽而,唇角上翹,綻放出一個大大的笑容,那笑容比天上的太陽還燦爛明媚,比山頂的厚雪還純淨無暇,剎那間就融化洗滌了羅朱目光中的凶狠。
她咬住下唇,鼻子裡重重一哼,索性又一次扭開頭不看多吉。口胡!在這個偽童沒有恢復真身時,她對他那燦爛明媚又純淨無暇的笑容抵抗力微弱到幾乎可以不計。尼瑪的裝嫩賣萌是種極端可恥的行為,懂不懂?
多吉看她羞惱的彆扭模樣,從牙幫到心尖,從心尖到下身的陽物再次癢漲起來,如果不是情況不允許,他真的好想撲上去,把豬玀使勁蹂躪個夠。
「@#%¥&¥#@!」一道凶厲的男人吼喝驟然在頭頂炸開,聲音裡帶著明顯的喜悅。
羅朱被這突如其來的吼喝嚇得發出一聲驚叫,雙臂一收,緊緊地摟住了銀猊,眼睛下意識地朝發聲處望去。
多吉的笑臉一沈,幾乎是立刻撲擋在羅朱面前,也朝發聲處望去。一雙棕色大眼裡警惕中夾雜著恐懼,髒污的童顏上滿是驚惶。
斜右側突起的山石上站著一個身材頎長的男人,頭上以白布纏裹,穿深藍色短袍戎裝,袍袖狹窄,正面排列著七八道裝飾胸扣,足蹬長靴,腰間挎刀,手持長矛。暗褐肌膚,濃眉凹眼,鼻樑高挺,絡腮鬍子,滿身凶悍肅厲之氣,一看就是經過了訓練的兵士。
男人吼喝之後,沈重有力的雜亂腳步忽地響起,四周突起的山石上呼啦啦圍滿了人。一樣的裝備,一樣的絡腮鬍子,一樣的凶悍,都居高臨下地看著他們,凹眼中放射出捕獲到獵物的欣喜凶光。其中一個穿著暗紅色戎袍的男人大約是這隊兵士中的隊長,他與第一個發現他們的男人嘰裡呱啦地交談著,神情間比四周著深藍戎袍的男人們都多了幾分倨傲。
看到密密麻麻的兵士,羅朱的心涼得透徹,寒氣從腳板底升起,沿著背脊往上攀爬,一寸寸地凍結著神經和肌體。
為毛?為毛這群兵士一看就是異域人,異國兵士?!如果——她眼睛沒看錯的話,這些兵士的裝扮透著一股子古代的伊斯蘭風味。此時此刻,她忽然間發現與其在面前出現這麼一群面目凶惡不善的異國兵士,還不如出現一群剽悍凶戾的古格兵士。至少,她能混個眼熟和耳熟。
不用努力偽裝,她的臉上和眼睛裡也佈滿了驚恐,半張的嘴唇輕微哆嗦,大半個身子都壓覆在了銀猊身上瑟縮顫抖。多吉緊緊地護在她身前,纖薄瘦削的身體也在輕微地顫抖,甚至能聽到牙齒碰撞的咯咯聲。
銀猊低伏前肢,凶狠地翻眼,渾身毛髮張豎,喉間低沈的狺嗥如同悶雷滾動,充斥著警告和威脅。然而它那雙藍色三角吊眼裡的凶狠中糅合了似乎被人長期馴養過後的溫順,周身沒有丁點桀驁野性和悍猛,就像是一個精美的裝飾花瓶。
「你們是誰?」她聽到多吉緊繃得快要斷掉的尖細喝問,含著顯而易見的顫音和恐懼,「別靠近我們——」
看到好似兔子般惶恐驚懼,縮成一團的兩人一獒,圍在四周的兵士們都發出了嘲弄快意的大笑。在紅袍隊長的示意下,最先發現他們的兵士和另外兩個兵士從山石上跳了下來,一步步朝他們逼近。長矛矛尖在陽光的照射下閃爍出乍長乍短的刺眼冷光,鋒利得讓人心寒。
一個凶惡的兵士朝護在她身前的多吉伸出大手,多吉驀地像頭小豹子般不顧一切地朝他堅實的胸膛撞去。那兵士身形一閃,大手抓住多吉的袍子後領,用力一撥。多吉承受不住這股勁道,面朝下的重重摔在了地上,右手掌不慎落在火堆中。他「啊」地慘叫出聲,迅速抽出手抱在胸前痛苦地在地上翻滾,惹來兵士們更大的笑聲。
「多吉!多吉!」羅朱失聲大喊,眼淚滾滾落下。多吉的恐懼和顫抖可能假的,但沈重的落地聲和火焰的炙烤卻沒有半點虛假。
在她的哭喊中,撥摔多吉的兵士拿了根麻繩,踩住正在翻滾的多吉,將他的雙臂反剪,三兩下捆了個結結實實,連扇多吉正反兩個耳光後,把他甩出了背風凹地。
有一瞬間,她憤怒地想要跳起來砍斷那兵士的雙手,但在瞥到依舊沒有釋放出野性凶殘的銀猊時,硬生生地壓下了狂暴的衝動。寡不敵眾!她目前的身份是沒有殺傷力的逃亡的博巴貴女,只能在這群兵士中顯露柔弱無助。她沒有資格隨心所欲,也不能對自己和多吉的生命不負責任。
銀猊從她身下鑽出,擋在她和兩個兵士之間。它朝著兩個兵士「嗷嗷」低吼,卻半天也沒敢撲咬上去。兩人一獒就這樣對峙著,誰也沒動。四周兵士的笑聲接連不斷,間或會喊上一句。
忽然,兩個兵士手裡的長矛一抬,銀猊的背脊一聳,竟然朝後退了一小步。在四道獰惡的眼光的瞪視下,藍色三角吊眼裡的害怕逐漸掩蓋了凶狠,頭越伏越低,蓄勢低伏的雄壯身體籠罩著一股瑟縮之氣,菊花尾也緊緊地夾在了臀中。
「@#%¥&&*!」
「@#%¥!」
兩個兵士舉高長矛朝四周圍觀的兵士得意地喊了兩句,對視一眼,咧嘴獰笑。
在他們手裡長矛欲動之時,羅朱突然「哇」地一聲,由嗚咽變成嚎啕,哭喊著用身軀覆在了銀猊身上。
「不要殺它!求你們不要殺它!」她用雙手護著銀猊的腦門,仰頭對兩個舉起了長矛的兵士苦苦哭求。
兩個兵士微微一愣,轉頭看向紅袍隊長。那隊長仔細看了看哭花了臉,驚恐得無以復加的羅朱,又看看在她身下瑟縮得完全沒有獒犬驕傲和凶狠的銀猊,濃眉挑了挑,對兩個兵士點點頭。
兩個兵士收了長矛,都掏出麻繩,一個將羅朱拖到身前,迅速捆了雙臂。一個踩在銀猊背上,用麻繩捆住了它的嘴筒,又在脖頸上緊緊纏繞幾圈後打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