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91 章
不幸被捉(二)

  被兵士拖出背風凹地後,羅朱和多吉跪在了紅袍隊長前。銀猊也被牽到他們身邊,在長矛的重重敲擊下俯下了雄健剽悍的身軀。

  「你們是什麼人?為什麼翻山?」紅袍隊長陰冷銳利的目光從上俯視下來,說出的博巴語口音偏向邏些,語調也頗為生硬怪異。

  羅朱淚眼迷濛,害怕地往多吉身邊靠去。

  多吉艱難地挪動膝蓋,試圖用瘦削單薄的身軀遮擋住她。

  「@#!」一桿長矛「砰」地敲打在兩人背上,在身側看押的兵士惡狠狠地衝他們叫嚷了一句,似乎是在威脅他們快說。

  即使穿了裌衣和兩件皮袍,背上仍免不了被敲打出一股鈍痛。而多吉的身體略微靠前,穿得又單薄,承受的疼痛一定比她要劇烈得多。羅朱只覺緊縮的心臟泛出針扎般的疼,她不敢抬頭,用力咬緊下唇,喉間嗚咽有聲,眼淚止不住地往下落。

  多吉驚恐抬眼朝紅袍隊長看去,又立刻驚恐地垂下視線,結結巴巴地回道,「我們是普蘭人,小姐是曲登領主的貴女,曲登領主被古格王砍了頭,我護著小姐逃命,想去天竺——」他額頭碰地,砰砰砰地連連磕頭,「求大人饒命!求大人饒命!求大人饒命!」每說一句求饒就是一個磕頭,只片刻,黑褐的山石地便染了濡濕的暗紅。

  羅朱垂著頭,耳聽著砰砰的磕頭聲,眼見著暗紅的血跡,身體一陣緊繃一陣痛麻,顫抖沒有一刻停止過。牙齒間嘗到了血的腥味,淚水的鹹味。殘酷動盪的世界中,命如螻蟻,哪怕身為古格穆赤王族的王子,只因手無權勢,只因有了累贅,也唯有隱瞞身份,任人宰割。雖然多吉不許她說,但事實就是她拖累了他。

  「都抬起頭!」在多吉磕頭苦求了好一會兒後,紅袍隊長終於冷聲發話。

  只見垂著頭的博巴女人和磕頭的男童僕役顫巍巍地遲緩地抬起頭,那博巴女人膚色赭褐泛紅,肌理細膩柔嫩,顯然是過著養尊處優的生活。編成一根獨辮的頭髮有些蓬亂,迷濛的淚眼含滿了恐懼,牙齒緊咬下唇,齒唇間已經沁出了殷紅的血絲。這張臉清秀有餘,亮麗不足,在他曾見過的好幾個博巴貴女中只是中等姿色。身上無一點貴重飾物,穿的光板皮袍多處髒污,有兩三處還出現了破損,除了緊咬下唇的舉動能看出些貴女的倔強外,就只剩下滿身的狼狽。

  跪得略比她靠前的僕役大約十一二歲,正是由男童轉向少年的年齡。臉龐髒污,左頰上有塊血跡斑斑的擦傷。額頭一片血糊,一道血痕滑過鼻樑,沿著左側鼻溝蜿蜒而下,顯得十分可憐。棕色大眼中充斥著驚恐緊張,隱隱透出一股被逼到懸崖的絕望。身上的光板皮袍、褲子和腳上的靴子都破爛骯髒,雖是竭力護著主子,瘦削單薄的身軀卻和主子一樣不住地顫抖,然與主子不同的是他的恐懼中又含夾了僕役慣有的卑微恭順。

  目光掠到被長矛壓著俯臥在他們身邊的銀灰色獒犬身上。毫無疑問,這是一頭品相頂級的獒犬,那異常雄壯的身軀絕不是一般純種獒犬所能比擬的。它本該是獒中之王,擁有與虎狼相搏的凶悍殺氣,但偏偏被愚笨的女人馴養成一頭家養寵物,失掉了獒的野性和威猛。

  逃亡的博巴貴女和男童僕役麼,他扯唇一笑,揮揮手,身側的兵士即刻會意地拽著麻繩,提起了羅朱和多吉,用長矛驅趕起銀猊,攆他們到了另一支隊伍中。

  『隊長,他們是什麼人?』最先發現羅朱和多吉的男人深藍戎袍上的裝飾胸扣是暗紅色的,這也是副隊長的標識。

  『普蘭人。』

  『普蘭不是被古格王滅掉了嗎?』副隊長訝異地抬眉。他是第一個發現這邊有青煙升起的人,趕過來一看,果然又捕獲了兩頭獵物。

  『是啊,所以也可稱他們是古格人。』紅袍隊長譏誚道,『女的是普蘭一個叫曲登的家族的貴女,領主在征戰中被古格王砍殺,家道敗落,她逃了出來,男童是她的隨身僕役。他們想翻越喜馬拉雅山到天竺去。』

  『你信?』

  紅袍隊長意味深長地笑了笑,道,『博巴人中,只有貴族才有資格飼養純種獒犬,我為什麼不信?可惜那頭頂級獒犬被人豢養得失了兇猛獒性,只剩下溫順的犬性。不過難得看到這麼大的獒犬,帶回去給王瞧瞧也不錯。』他頓了頓,又道,『而且不管他們的身份是真是假,對我們來說都只有一個用途,只要記著牢加看管,別讓這些獵物逃了或是死了就行。』

  副隊長摸著鬍子,嘿嘿一笑,目中閃動著噬人凶光:『說的沒錯,這些獵物可是有大用處的。』他轉頭向隊伍中看去,又嘿嘿一笑,『今天捕獲了不少獵物,王一定會嘉獎我們的。』

  紅袍隊長順著他的視線看去,也呵呵笑了起來。

  ---

  羅朱發現這群兵士大約百人,能說博巴話的也就只有那個紅袍隊長。而被捕捉的人不止有她和多吉兩人,還有二十多個男人和八個女人。

  男人以中青年居多,女人除了兩個中年婦女外,連自己在內都是年輕女人。從服飾和外貌上看,博巴人只有七八個,多數是外族人。隊伍中有幾匹馱了東西的馬,數個異族兵士肩頭還扛著貨物,由此可見被捉的外族人多半是行走各地的商旅。

  每個人都被捆了雙臂,俱是沈默無言,眼中流露出對未來的恐懼,臉上的神情麻木、驚懼、淒涼、無措、茫然、緊張、絕望——兩三個年輕婦女正無聲拭淚,有些青壯年的臉頰上殘留著血的痕跡。看到他們的加入,沒有一個表現出一分好奇和同情。

  她踉踉蹌蹌地隨著隊伍下山,沿著山谷走了一段路,又往另一座山攀爬。眼中痛漲酸澀得流不出淚來,面巾和頭套都遺落在了背風的凹地,寒冷的風迎面吹刮,刺眼的陽光直射在臉上,頭臉冷涼中又有點痛寒。多吉和銀猊陪走在她左右兩邊,在她快要摔倒時,會暗中用身體靠她一下。

  兵士們的長矛不時敲擊在落後者的背脊上,吆喝著俘虜加快腳步。幸好從洞穴中出來後,她就一直坐在銀猊背上,又吃了豹肉補充體力,腳步還能勉強跟上。可即使如此,氣息也越來越急促粗重,邁出的步子也越來越凝滯沈重,胸口逐漸出現了滯悶感。

  「@#!」身側的異族兵士厲聲吆喝,長矛呼嘯著從空中揮下。

  陪走在左側的多吉突然橫錯一步,迅速貼在羅朱身後,為她承受了這一擊打。

  聽到身後的痛苦悶哼,羅朱飛快扭頭看去,正好看見多吉血糊糊的臉龐和因疼痛而微微扭曲的五官。她張張嘴,喉間發不出一個字音,猛地扭回頭,咬緊牙關,加快了腳步。眼睛愈加脹痛酸澀,她告誡自己目前什麼都不要想,只努力做到抬腳走路就能減輕多吉的負擔。

  『嘖嘖,那個僕役年紀和膽子雖然小了些,卻是個衷心護主的東西。』紅袍隊長恰好在後面看到這一幕,不由咂嘴稱讚,『他護著的主子也算是個少有的心善的貴族女人。』

  『可惜都活不長了。』副隊長故作惋惜地嘆氣,也因著這一幕對二人的身份信了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