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的意識漸漸抽離,眼睛卻死死地看著他,彷彿是在記住他的臉。
「是啊,我怎麼會……變成現在這個樣子……」
最終,魏忻垂下頭。
身體已經在痙攣,她連聲音都是抖的。
再也無能為力偽裝,她的音調中透露的連尾音都是悲傷。
心中一痛,蕭桓低下頭,不願再看她,橫抱起渾身顫抖已然半昏厥的阮絲皖,阮絲皖身下源源不絕流出的血水沾濕了蕭桓的手臂和外套,他立刻轉身就走。
「蕭桓……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
身後,虛弱的聲音漸漸淡下去。
還有一句,被藏在那句話之後,只可惜那聲音被風裹得讓任何人都聽不清。
「救救……救救我們的孩子……」
蕭桓的腦海中,閃過剛才左寧驅車在自己身後的場景,她讓阮絲皖來這裡見她,同時卻讓左寧來接她,這裡裡外外是什麼意思,他想著想著,心都寒了一片。
他們到底是要戲弄他到什麼地步?
她……到底以為自己能夠為她妥協到什麼地步?
如果在來之前他還抱著最後為她妥協一次的想法,那麼如今,在他心底便只剩下一片失望與自嘲。
蕭桓深吸一口氣,強忍住心中那種牽動血脈的疼,一步一步,無比艱難地向車子裡走。
一步一步,魏忻眯著眼睛看著,覺得他似乎在走出她的世界。
淚模糊了視線,她似乎什麼都看不清。
一定是車頭的燈光太刺眼了。
一定是。
所以她才會流淚。
一定是。
終於,在蕭桓狠下心來踩下油門的那一刻,魏忻疼得暈了過去。
身下的血水,暖透了她的大腿,延伸出一道悲傷的曲線。
……
——蕭桓,蕭桓……
——這是我最後一次求你……
——救救……我們的孩子……
——你敢和我賭嗎?和我賭誰先動心?
——賭注是自由——你贏,我放你走,一張離婚協議彼此兩清;你輸,只需答應我一件事。
——我是誰?
——……蕭桓……
——you're my proud。
——魏忻,你真的以為我非你不可嗎?一切都是做戲而已,一切都是。
……
一直躲在車廂後面的男孩,全身僵硬,似乎已經被這漫天冰雪凍住了身子。
他的瞳孔擴張著。
無限制的。
他想起了剛才的一幕幕。
在房間裡發呆的姐姐、默默上車的姐姐,站在天橋上恍惚著等待的姐姐……
接著畫面一轉,他頭痛欲裂。
那是魏忻。
和他一起討論音樂後期的學姐,在滿天星光中,許他一個承諾的學姐,從天橋上掉下去的學姐,還有……渾身都是血的學姐……
摀住嘴唇,阮佩雲跌坐在地面上,雙臂緊緊地抱著自己。
姐姐,這天,為什麼那麼冷?
姐姐……
為什麼?
疼痛逼得魏忻醒來。
被汗水打濕的髮絲絲縷縷地站在她的臉上,癢癢的,很難受。
但是那種難受,比不上全身的疼。
手術室的燈光刺眼地亮著,讓魏忻想起了那讓她心碎絕望的車頭燈,稍稍偏過頭去,看到了醫生們模糊的臉。
「啊……」
忽然一陣陣痛從小腹傳來,像是要撕碎她似的,魏忻乾著嗓子痛得全身顫抖,但是發出來的聲音卻好像被什麼刺破了般,嘶啞又難聽。
她的手,緊緊的握住,似乎想要抓住什麼,小腹的陣痛越來越大,牽扯著她每一寸細胞,彷彿要把她從內部撕裂。
那一刻,眼底的淚終於流了下來。
那種錐心之痛,用她對肚子裡的孩子抱著的希望的十倍百倍,一下一下重重地砸得她將近昏厥。
左寧看著自己染滿了血跡的衣裳,瞳孔還在顫抖著。
他忘不了剛才那讓他目眥盡裂的一幕。
那個人,倒在冰冷的雪地裡,身體是和那冷硬的地面一樣的冰寒。
她像是睡著了一樣。
對,只是做惡夢了。
所以她滿臉淚痕地睡著了。
緊緊握起的雙手,感覺到血的黏稠,左寧的瞳孔猛地一顫,迅速別開眸去。
軍區醫院裡匆匆忙忙地來人,一個一個看到他身上的血液時都駐足片刻,才議論著離去。
忽然手機響起,左寧如驚弓之鳥一般抄起手機,卻在看到熟悉的名字時安靜了下來。
「爸。」左寧淡淡地道。
「我已經讓張醫生,劉醫生去幫忙了,他們兩位都是醫院裡的權威,你別太擔心。」
電話那邊先是沉默,然後一道沉而有力的男聲才響起。
「……謝謝……」
左寧捏緊拳頭,生疏而客套地回答。
「……我們是父子,不用談這些。」
「不,爸,她不一樣……」左寧的目光投向亮著的手術室燈光上,「我欠你一次。」
不等對方回答,左寧掛了電話。
雙手握著手機,左寧低下頭,前額抵著微溫的手機。
他在後怕。
如果不是他知道事情有變,打了電話讓家裡的勤務兵派車來接他,那她……
想起剛才她倒在血泊中的一幕,左寧的臉白了白。
叮——
不遠處,電梯門被打開。
左寧轉頭,忽然一下子站起來,看著一個一身殺氣的男人正摟著已經滿臉淚痕的女人大步大步朝自己走進。
「魏……伯父,魏伯母。」
左寧蹙著眉,看著魏長雲站定在自己面前。
強大的壓迫感撲面而來。
「她怎麼樣了?」
魏長雲開口,但是左寧卻聽出來他隱忍怒氣的緊繃。
「還沒好。」
三個字,齊玟聽了便流下淚來。
她哭得無聲卻激烈。
魏長雲一手把她的頭按在自己懷裡。
「小玟,小玟……沒事的……」
魏長雲不顧這裡有外人在場,低頭在妻子的耳邊低喃著。
但是眉宇間的神色,卻滿滿是一個父親的焦急。
待安定好了妻子,魏長雲迅速掏出手機來,似乎想要撥電話,卻被左寧眼明手快地攔住。
「魏伯父,小忻懷孕的事情她交代過我不能說出去,她這樣做一定有她的理由。」
左寧以為魏長雲是要向蕭家發難,卻想不到魏長雲卻拂開他的手,冷著聲音一字一頓地道:「那個畜生,不、配、知、道!」
左寧蹙眉,放下了手。
魏長雲迅速撥了幾個電話,左寧驚訝於那些聽到的名字都是世界各地有名卻難尋的世界權威專家,不過大半個小時,四名不同年齡的男女相繼到達。
「老魏。」
一個老伯接過身旁住手遞過來的白袍和消毒手套,一邊迅速地套上,一邊詢問情況,還不忘回頭向魏長雲道:「不會有事的,我進去了。」
魏長雲點點頭:「我的女兒就拜託你們了。」
其他三人紛紛應下,為了不耽誤手術就都沒有再寒暄,開了手術門就走了進去。
「小玟,我送你去休息一下?」魏長雲見四人都走了進去,才略鬆一口氣,低頭向妻子道。
齊玟流著淚搖頭,卻哽嚥著說:「我留在這裡……你去吧。」
魏長雲聞言沉默片刻,輕吻了一下她的髮頂,便大步大步向休息間走。
左寧自然是跟上的。
剛拐過轉角,魏長雲突然轉身,那漫天的肆虐殺氣忽然爆發開來:「這到底是怎麼回事?我要聽正確的,完整的版本。」
左寧被他的狂態嚇了一跳,卻很快穩住了心神,把遇見蕭桓和隨後趕到的事情說了一遍,一個細節都沒有漏下。
當聽到蕭桓說看到魏忻流血昏迷的時候,魏長雲的拳頭頓時被捏的咯吱作響。
「……您早知道小忻懷孕了?」
左寧沉默了許久,才問出口。
因為從剛才看到魏長雲知道魏忻懷孕的時候的態度,左寧才有這樣的猜測。
「早就知道?!」魏長雲忽然錘了一下牆壁,重重地一下,眼中狠意畢顯,「我他媽就是不放心才一直找人定期給我報告他們的情況,不然那丫頭不知道要為了那個畜生瞞我多久!」
深吸一口氣,魏長雲收斂了一下怒氣,但是手臂上的青筋卻還是突突的,一看就知道是狂怒中的:「你是左回駿的誰?」
聽到他說父親的名字,左寧也不驚訝:「正是家父。」
魏長雲眸中微閃,點了點頭:「好,這次是我魏家欠左家一個人情。」
左寧沒有說話,承諾什麼的從來都不重要,他最明白。
他退了出去,繞過轉角,遠遠地看著還亮著的手術燈,疲累地把身子依靠在牆上。
他隱隱聽到魏長雲先後撥打了許多個電話,但是他已經沒有精力去管了。
一旦安靜了下來,那心中的困獸便似要掙脫。
蕭桓,你怎麼敢這麼對她……
你怎麼……能這麼對她?
手術度度艱難,幸好魏忻的血型十分常見,因此軍區醫院調來了一次次血漿來告急,魏忻總算熬過了危險期。
手術門開了的時候,齊玟首先撲上去,見到女兒蒼白的臉,便心疼地一滴滴淚落下來。
魏長雲看著女兒被推到加重病房。
「去吧。」
他向妻子道。
齊玟點點頭,跟了上去。
這時四名被魏長雲用直升飛機直接請了過來的四個人才脫了染血白袍和手套,神色凝重地走出來。
魏長雲向他們點點頭,然後隨他們來到了手術室不遠處附帶的內室。
蕭桓正坐在大醫院的病房裡。
床上的女人,經過診治已經救回來了,但是孩子卻還是保不住。
想起之前與阮絲皖做的那個交易,和秦易知道這件事後的反應,蕭桓的太陽穴便突突地疼,知道消息的下一秒他就打了短信,發往美國。
不知道為什麼,當聽到醫生宣佈「流產」兩個字的時候,心頭突突地跳。
有些不安。
派出去的人都回來了,都說江邊已經沒人在了。
但是他們帶回來一個人。
蕭桓看著從被帶回來開始就縮在角落裡失了神的阮佩雲,知道他是阮絲皖的弟弟,也就不好奇他的舉動。
揉揉額頭,深呼一口氣。
想起剛才那個女人倒在血泊中蒼白的模樣,十指連心的另一處竟還在疼。
這樣的經驗蕭桓以前並沒有過,少得可憐地擁有幾次,全都是那個女人帶給他的。
她到底憑什麼……憑什麼……
憑什麼擾亂他的心?
憑什麼,讓自己一再為她心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