同一時刻,兩個身材高挑纖長的俊美男子降落在了C市機場。
詹遇宸看了看久違的地方,黑色墨鏡下的桃花眼微微上挑,若是暴露在陽光下,便是男女通殺的勾魂攝魄。
紀若白一身黑衣黑褲,棕灰色的修身大衣隨意穿著,冷冷地掃了周圍一眼,特助瞭然地帶著他們來到車上,一行人便朝著上飛機前收到的地址而去。
是的,他們終於回來了。
魏忻是半夜的時候醒過來的。
因為推算出她醒過來的時間,所以魏長雲特意吩咐任何人都不許熄燈。
她怔怔地撐開眼。
白色的燈光,刺眼地讓她又閉上了雙眼。
猶如昨日,那車上無情的燈光。
也是又白又亮的。
嘴唇微張,想要說些什麼,但是喉嚨痛得說不出話來,只能發出幾聲嘶啞的「啊啊」聲。
來不及睜眼,右手就被一雙溫暖的纖細的手握住,之後,有溫熱的液體滴落在蒼白的手心。
「媽。」
乾啞的聲音像是破掉的銅鼓,魏忻睜開眼,清楚地看見了病房中的所有人。
齊玟正坐在魏忻的右側,雙手把她的一隻手捧到自己的臉頰下,已是泣不成聲。
「小忻……小忻……」
齊玟緊緊地抓住女兒的手。
「爸,你們……怎麼來了?」
魏忻沒有抽回手,只是望著正從對面沙發上走過來的父親問道。
魏長雲緊緊盯著她,緊握的雙拳,抿緊的薄唇,紛紛透著壓抑。
「小忻,孩子沒了。」
喉嚨有些乾澀,說出口的時候就連魏長雲也有些不忍。
麻木地轉頭,魏忻「哦」了一聲,表示知道了。
其實,她早就感覺到了。
她自己身體的一部分,是如何流逝的,何時流逝的,她都知道。
而且,那樣的痛。
怎麼能不知道?
果然是錐心之痛。
是骨血從自己的血肉中硬生生剝離的痛。
「我知道了。」
魏忻把被子往身上蓋了蓋,似乎想要把頭縮進被窩裡去。
「爸,都說出來吧。」
她疲憊地閉上眼睛,心底早已有了預想。
魏長雲看了看她,沒有隱瞞。
「你懷孕,身子本來就虛寒……落水的時候子宮受寒,宮外受損,以後,你都不能再有寶寶了。」
「嗯……」
魏忻的脖子,幾不可察地僵住。
齊玟伸手抱住了她的脖子,讓她的頭靠在自己的肩膀上。
「小忻,不要這樣……不要這樣……媽媽難受……」
魏忻看著母親哭泣的側臉。
想要說什麼,但是動了動唇,還是什麼都沒說。
虛弱地抬手,輕輕拍了拍母親的背:「爸,媽,你們先出去好不好……我想一個人靜一靜。」
魏長雲眼眸一沉,上前一步把他們兩母女的頭擁進自己的懷裡。良久,他才咬著牙關說:「好。」
關上門,魏長雲和齊雯都沒有離開。
他們都站在了門口,緊緊貼著門。
只聽見裡面傳來一小聲低聲的嗚咽,猶如受傷的小獸,再然後……哭聲逐漸變大,她在嘶吼著,慟哭著,那般聲嘶力竭地,受損的聲帶壓抑而顫抖地摩擦喉嚨,帶出一陣陣難聽而淒惶的聲音,彷彿下一秒喉嚨就能咳出血來。
聽到那般可怕的悲鳴,齊雯的心便生生被女兒這樣壓抑的痛哭撕扯著,卻又不能哭出聲來,只能死死地摀住嘴唇,哽嚥了一聲就撲到魏長雲的懷裡。
魏長雲也是紅了眼,隱忍地全身肌肉都繃緊。
但是他知道自己現在是不能進去的。
不管是誰都不行,父母也不行。
因為如今裡面那個不僅僅是他們的女兒,她更是一個失去了自己孩子的母親。
他們為人父母,懂得那是一種怎樣的悲切和哀莫大於心死。
他們愛她,所以更不能逼死她!
蕭桓!蕭桓!你該死!
魏長雲大口大口地喘氣。
他以前從不信報應一說,但是如今,不得不信。
兩天後。
魏忻披著大衣坐在病房的窗檯前。
兩天了,但是來探望的依然只有左寧,她知道,爸爸一定用了各種方法把她護了起來,關於那個孩子,他正在等她最後的定奪。
身前是簌簌的冷風,魏忻正怔愣著,身後一道溫暖的胸膛抵上,魏長雲抿著唇二話不說把大衣敞開,把兩日內瘦了一圈的女兒包裹在自己的懷裡。
「小忻,你說你想要什麼,你說了,我一定給你。」魏長雲緊緊咬著下顎,□□的臉部線條此刻藏滿了深痛,見魏忻茫然地看著自己,他的手臂一緊,「就算你要他的命,爸爸也給你。」
這是這兩天以來,魏長雲第一次說起那個人。
眸中波瀾不起,魏忻嘆息了一口氣。
「爸,我丟了你的臉……我輸了。」魏忻看著窗外皎潔的月光,其實她根本不喜歡C市的冬天,因為太冷,下的雪滲進人心,能冰凍一切,在這裡,她失去了太多,包括那個還沒有見上一面的她唯一的一個孩子,「你明明勸過我的,我也努力過,但還是輸了……我跟你承諾要保護好自己,但是我連這個也沒能做到。」
「小忻……不怪你,與你無關……」魏長雲低頭,深深地嘆了一口氣,「是我不該讓你跑那麼遠的,你這個傻孩子……你知不知道你讓爸爸媽媽多傷心……受了委屈為什麼不回來?懷孕了為什麼不告訴我們?難道你真的以為你能堅強到足以面對一切嗎?」
「但我是魏家的人。」魏忻笑了,「爸爸說,魏家的人總是特別堅強的。」
「我什麼時候說過那樣誤人子弟的話?」魏長雲死不承認,見她強顏歡笑,便伸手揉了揉她的頭,「你啊,先是我魏長雲的女兒,魏家的公主,然後才是需要堅強的魏家人。」
「強詞奪理。」
魏忻嘟囔了一句。
魏長雲卻再也接不下去了。
他是個父親,但是自從她出生,他給她的永遠都是最極致的寵溺,所以面對如今她蒼白地接近透明的悲傷時,他不知該如何出聲。
那個男人那樣對她,他卻不能。
能做的,唯有完成她想要做的事。
「爸,我要和他離婚。」
不知過了多久,魏忻的聲音低低從他懷中傳來。
魏長雲一怔,隨即斂眸,再揉了揉她的頭:「好。」
離婚協議書是在魏忻離開的那一天,透過律師送到蕭桓的手上的。
魏忻在機場上看著那個自己從陌生到熟悉,但最終還是喜歡不起來的城市,轉身,平靜地步入機艙。
她什麼也沒帶走,在蕭家的東西,在左寧公寓裡的東西,什麼都沒有帶。
她就是這樣一個人,不是她的,她不屑於帶走,但是這裡能完全屬於她的,早就沒有了。
所以孑然一身,與來時相同。
不過這次,她的身邊再沒有他。
心底的他,也終究只會淡成一個痕跡。
那個放在她兜裡的手機,已經關機了,最後一條信息,是在登機前,三個字,她親手打上去的,本以為會很艱難,但是卻出乎意料地簡單。
——你贏了。
這三個字,就是賭注的結果。
——你贏了。
心口一跳,蕭桓猛地站起身,皺眉看著這條前言不搭後語的短信。
發信人是那個已經失蹤了一個多星期的女人,那個讓他輾轉難眠,咬牙切齒偏偏尋不得的女人。
腦子頓時被針刺一般的疼,最近幾天他不眠不休得處理阮絲皖那個孩子的事,秦家那邊不知從哪裡得來的消息,知道秦家的血脈沒有了,頻頻向鄭氏施壓。
他特地調了幾批人到各大醫院蹲守,卻一直沒有找到魏忻的人。
現在魏忻在C市的處境變得很危險,秦家看起來是想要借此大做文章的,只要魏忻被他們捉住,鄭氏的處境就會很為難,他不能讓這樣的事情發生。
但是卻在他還沒找到她之前,她給他發了這麼一條信息,他有種不祥的預感,握著手機的手緩緩收緊。
「BOSS,有聲稱是魏家的何律師來找您。」
特助盡職地敲門,看見蕭桓一臉蒼白而茫然的模樣,又重複了一遍。
興許是那個「魏家」讓他回過神來。
他坐下,恢復了表情,但是手指卻狠狠摩挲著手機屏幕:「請他進來。」
特助應了一聲,退了出去,然後很快一個年紀不過三十而立的男人正拿著手中的暗黃色資料袋走進來。
來人不卑不亢,溫潤的笑容,配以毫無瑕疵的進退有度的態度,在蕭桓的示意中坐到了辦公桌的對面,在說話的同時遞上了手中的資料袋:「您好,我是魏家代表律師,姓何,今天來主要是受魏先生之托,前來和蕭總商量關於您和魏小姐離婚後的各項事宜。」
「離婚?」
蕭桓耳朵一嗡,不知為何心底一亂,緊蹙眉頭看向他。
何律師似乎早料到他這個反應,卻在他的注視下毫不猶豫地點頭。
「我不接受,讓魏忻來見我。」
咬緊牙關,蕭桓逼迫自己冷靜下來。
「蕭總這個要求,請容我方拒絕,」何律師託了托鼻樑上的眼鏡,眼神不知何時已變得犀利,「魏先生和魏小姐已經把這件事全權托給我負責,而且蕭總的父親也是已經同意了的,並且在這個情況下,我方魏小姐已經明確表示離婚立場,所以蕭總如今不能強制要求見到魏小姐。」
律師的一字一句,讓蕭桓終於意識到了什麼,他猛地咬牙:「魏忻在哪裡!」
「這個……」
蕭桓卻已經等不及他的回答。
撥通電話,蕭桓越過辦公桌快步走了出去,一路而下,他咬牙切齒,心頭卻湧起一絲害怕……那是一種覺得要失去珍視之物的害怕。
「給我查魏忻現在在哪裡?!」
發動汽車,蕭桓緊緊握住方向盤,加大油門朝著最近的一個機場衝去。
他的腦海裡此刻全都是剛才所見的簡單的三個字。
——你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