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靜而黑暗的空間,沒有燈,亦沒有人氣,黑漆漆得猶如不知誰的心。
現在屋裡的那個人,陪著她走過了四年最空寂的時光,那四年裡,沒有蕭桓,只有無邊的冰冷的噩夢和左寧。他本來是那麼驕傲的一個人,卻願意把自己的存在藉著時間融進她的生活裡。有的時候魏忻也會問自己,為什麼不能是左寧,但是清醒的時候她又知道不行,因為左寧看著她的眼神和當年她注視那個人時是那麼地相似,相似得讓魏忻害怕,那種寂寞而濃厚的等待簡直就像當年的自己。
魏忻不想讓左寧變成自己,因為她清楚自己現在給不了他想要的東西,但是左寧是她生命裡重要的存在,任誰也無可替代,這個魏忻很清楚。
心下剛定,魏忻摸黑推開左寧的房間,一道修長的身影躺在寬大的床上。魏忻安靜地走過去坐在他身邊,手撩開他眼前的碎髮,霎時那雙深邃的眼便露了出來,卻沒有看她,望著天花板也不知道看了多久。
「怎麼那麼任性?」魏忻沒有責怪他,聲音少了一絲平常的冷硬,多了幾分柔情,卻不是戀人之間的溫柔,界限明了地殘忍,「今天黃總監氣壞了。」
「是麼?」隔了一會兒左寧才側過頭看她,自嘲般低笑,隨即雙目一凝,視線落在魏忻唇上的一處,手不由自主地伸過去,大拇指輕蹭她微腫的下唇,再開口時聲調已沉,「怎麼,把人借走了就是這樣用的?」
魏忻下意識按上自己的唇,卻感覺不到左寧因為她這個動作片而雙眼寒光更甚,還沒有反應過來就被左寧抱在懷裡。
他溫熱的軀體彷彿在試圖驅散她身體的寒氣,手臂如同桎梏般越收越緊,魏忻沒有掙脫,果然左寧沒有再下一步動作,壓抑的呼吸轉而慢慢落在魏忻的頭頂,直到一個隱忍的吻落在她的發心,魏忻才聽見左寧那近似縹緲空茫的聲音:「我們離開音壇吧。」
魏忻的呼吸一窒,雙手不禁緊握住拳頭,左寧話裡的認真她不是聽不出來,正因為如此,她不能再迴避:「為什麼?」
左寧按著她的頭,不讓她看見自己的表情;「因為他出現了,因為我不想再在他帶走你的時候我卻只能站在原地,因為……你現在很痛苦。」左寧像是想起了什麼,雙眼狠狠閉上,再睜開時那抹掙扎也消失了,取而代之是一種堅定,「這麼多的理由,夠不夠?」
如果說是蕭桓的出現讓左寧有了這個念頭,那麼讓他想這麼做的原因,就是她。
那天下午她被拉著離開的時候,他清楚地看見了魏忻臉上某種冷靜裂開的表情,正是那一刻他才知道,四年的時間她能遺忘的或許只有F市那段痛苦的時光,卻……不包括那個男人。
那個男人帶給她的傷痕和痛苦是刻在靈魂裡的,深到了那樣的程度,就連時間也刮不去半分。那是左寧無論多努力也無法踰越的傷口,正如那天下午蕭桓拉著她離開,左寧並非不敢沖上去,而是那一刻他突然發現,自己涉足不了他們之間,那種壓抑而自然的空氣是他們之間的,與他無關。
若是說蕭桓生來就是魏忻的劫數,那麼魏忻就是左寧今生最大的劫數,左寧不知道自己的心臟到底強大到什麼地步,能夠一遍又一遍地看著她從自己身邊離開。
「我們能逃去哪兒?」魏忻望著漆黑一片的房間,冷色調的家具彷彿她的體溫,她近乎無望地屏住呼吸,手握成拳,「左寧,你知道嗎?自從認識他那天開始,我就沒有能從他身邊逃離過。小的時候我牙疼,嘴邊腫起了一個難看的包,我就躲在了一個小公園裡,不想見任何人。那一天我父親發動了他全部手下找我,但是最後出現在我面前的是剛放學的他,只是他不是來安慰我,而是來嘲笑我的。」
「等長大了,我每次和他做對,他都能第一時間逮著我,無論我逃去哪兒,他只要想找,肯定找得到。所以我乾脆不逃,我把自己綁在他身邊,直到四年前……但是你看,他又回來了,就在我以為自己已經逃開的時候……所以,怎麼逃?」
說這些話時魏忻的語氣平淡地近乎描述,但是每一個字都無望地讓人心痛,藏盡了無邊的等待與疲累,最終淡成了如灰般的死寂。
左寧收緊手臂:「那就別逃……就當是為了自己,這麼多年了,你也累了,我們離開音壇,然後可以去S市度假,就算出國也行……讓我們好好休息一段時間,不好麼?」
「離開音壇……你連歌都不唱麼?如果就這樣離開……你知不知道你或許一輩子再無翻身的機會了?」
就算如今多麼光芒鼎盛,一旦離開了音壇就什麼都不是,之前四年的努力也會付諸東流。而離開後左寧要面對的不僅是音壇的責怪難和打壓,還有媒體的惡意抨擊和業內聲望的下降,那是一個藝人的噩夢,是或許永無翻身之日的地獄。
而魏忻不會允許左寧最終一無所有。
她的不願意是堅定的,一切都是為了他,左寧明白自己對於她來說是重要的,但是那種重要並非是因為愛情,那讓他最終再也無法隱忍,聲帶顫動,半響,他的唇湊到了她的耳邊,近到彷彿要吻上她的耳廓:「那就和我在一起。」
他的聲音不大,卻能讓她清晰耳聞,熱熱的濕氣噴灑在耳邊,左寧獨有的醇厚音線透過耳膜傳到心裡。魏忻身子一顫,下一秒想要脫離他的懷抱,但是左寧卻反而收緊雙臂,不願讓她看見自己此刻的表情,「小忻,四年了,我不信你不知道我有多喜歡你。」
最後一句話左寧說的慢且認真,認真地讓魏忻心底一沉,左寧的直接彷彿一個驚雷打的魏忻措手不及,但是魏忻又覺得自己早就猜到會有這麼一天,意外卻又是意料之中。
「左寧……你知道的,我不行我的心丟了,再也找不回來了。」
她的心丟在了那夜冰涼刺骨的河水裡,隨著她所有美好的願望一起幻化成一道她永遠也不願觸碰的傷痕。
「所以……左寧,不要對我動心……我已經……不會再愛上任何人了。」
她的拒絕,還是如她的人一般清晰明了,永遠不拖泥帶水,不願意給任何人奢望。
「你說的任何人,也包括他嗎?「左寧淺淺的呼吸,蒼白地有如他此刻的心。
魏忻聞言沉默了半響。
最終,她回答道:「是。」卻不知是想要告訴左寧,還是告訴自己。
左寧緩緩放開了她,俊龐上面無表情,彷彿剛才的失控都只是她的幻覺。
但是魏忻知道,左寧已經妥協。
魏忻第二天早上來到音壇的時候,剛好趕上錄音組的人在對左寧開追討大會。畢竟是自己人,大家都只是埋怨和打趣,沒有過多的惡意。左寧高挑的身影倚著門框站著,嘴角勾起,隨意而慵懶,但是五官卻淡淡的,彷彿是在聽,卻又似乎什麼都不在意。
一直坐在辦公室裡的黃總監見魏忻來了,睿智的雙眼閃了閃,最後走出來拍了拍左寧的肩膀,只留了一句「再無下例」,這件事就表示這麼算完了。
眾人又是一頓起鬨,這時左寧看向偷偷鬆了一口氣的魏忻,片刻後轉過頭去,沒有再看她一眼。
回歸的左寧讓魏忻重新忙碌起來,最近音壇氣氛十分微妙,市場上各種鄭氏要收購音壇並進進軍娛樂圈的消息不脛而走,音壇上下人心惶惶,不知真假。
但是魏忻完全沒空閒去注意這些消息,左寧的最新唱牒最近上市,各地第一時間被搶購一空,出現熱議的同時卻又帶著不小的輿論,魏忻最近天天關注著微博和貼吧動態,忙得目不暇接。
再次聯繫管理員刪了一個關於左寧和蕭雅的貼,直到刷新了網頁見到帖子被刪了,魏忻才揉揉額頭靠在椅背上,嘆了一口氣。
引起爭議的源頭,就是左寧新唱片的女主角,蕭雅。
出道四年來,左寧的唱片一直以熱銷單曲在市場上廣受熱愛,一方面是因為他男神般不可褻瀆的形象,另一方面也是最大的原因,則是因為左寧的聲線至今還沒有女歌手的聲音能完美地與之融和。
左寧的聲域寬廣,歌聲穿透力十足,而現今的女歌手聲調都偏於尖細,就算偶有走中低金屬路線的女歌手,也還是配合不上左寧那別具特色的純淨聲線。四年前進音壇的第一天開始魏忻就在默默地為左寧留意這著能夠與左寧的聲音完全契合的女聲,但是每一次都敗興而歸。
直到兩個月前,魏忻因為替左寧去取落在錄音棚的鑰匙,無意中聽見蕭雅在一間小小的錄音棚裡練唱的聲音,頓時腳步一頓,心中一震,心神完全被這濃烈的異域風味的歌喉吸引了去。
蕭雅進音壇大半年的時間,卻一直不怎麼紅,唱歌的機會很少,卻又性格安靜不喜歡上綜藝節目,所以露臉的機會更是少之又少,也難怪她進音壇那麼久魏忻也沒聽說過她。
如今歌手的市場十分狹窄,樂壇致力培養出一批批符合大眾口味的歌手,卻導致歌曲單一,也因此像蕭雅這種聲線往往缺乏聽眾,卻又因此顯得異常珍貴。
演藝圈是殘酷的,無論多麼純淨的人一旦踏進這個圈子,就必定會多多少少有點兒改變。在這裡,聽眾是所有歌手的目的,因此越是想要成為萬眾矚目就越要標新立異,其中不擇手段的魏忻見過最多,而且演藝圈裡最不缺乏的就是美貌,女明星們靠潛規則上位的數不勝數。所以當魏忻當時見到身穿一身普通白襯衣牛仔褲,素顏朝天在對著譜兒哼唱小調兒的蕭雅時,驚喜便瞬間俘虜了魏忻的頭腦。
在魏忻眼中,蕭雅是一塊璞玉,靜靜的等待著發光的時候,而魏忻堅信著她的發光即將到來。
魏忻拿走了東西之後立刻就聯繫了蕭雅的經紀人,那是一個新人,看來音壇對蕭雅的期望不大,所以才用她來培養經紀人。
經紀人大概二十四五歲的模樣,大學剛剛畢業的初生牛犢的感覺讓魏忻不得不嘆氣。當時也偷偷問過蕭雅的意見,但是蕭雅卻想也不想就回絕了魏忻打算幫她換經紀人的提議。
魏忻又何嘗不清楚原因?看著經紀人怯怯的眼神,魏忻就明白了蕭雅的意思,卻也是因為這種默默的回報,讓魏忻心底想要捧紅蕭雅的決心更加堅定。
拍板之後魏忻雷厲風行地約了蕭雅去試唱,最終的結果讓所有人詫異,甚至連左寧也露出了意外的表情。
魏忻默默放下耳機,頭腦卻還久久殘留著剛才男女聲自然融和一體的那種震撼,那彷彿是天生的追逐,兩人好不服輸地相互追趕,每一個音節的起伏都像是在試探中角逐,不輸給彼此也由此完美融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