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忻下一秒就轉過頭去,所以沒有看到蕭桓轉頭跟特助低聲吩咐的一幕。
半分鐘後,只見在場的記者一陣喧嘩,蕭桓在滿室的鎂光燈下緩緩走上台,本就慵懶的目光忽地一轉,直直地俯視著那位記者,緩慢地沉下眼去。
「東娛是吧?」緩慢吐出的四個字,音調沉慢,腔圓字正,竟是讓在場的所有人都虎軀一震。
魏忻愣愣地看著他的背,似乎比四年前還要寬厚些,此刻正如一座山一般擋在她面前。
那位東娛的記者剛想說什麼,從門口突然出現兩個保安,但卻不同於普通的保安,這兩位身材魁梧,眉宇間都透著一股肅殺之氣,當即嚇得記者雙腿一軟,只能眼睜睜地看著他們走到自己面前,直到架起他的胳膊把他抬出去。
其他的記者明顯都被這一幕嚇呆了,都半張著嘴,回不過神來。
「這次的記者會不回答無關這次話題的問題,如果再有,那我就代音壇說聲對不住了。」蕭桓輕輕側過身子,抬手示意主持人繼續,主持人這才心神一定,扯了扯嗓子繼續安排提問。
蕭桓一直默默站在台上的一角,微微垂著眼,完全不顧周邊記者偷偷地拍攝,兩名特助站在他身後,也是一樣的姿態。
在魏忻的角度看去,只能望見蕭桓四分之一的側臉,他纖長的睫毛在白光下一閃一閃地,閃得她心不寧。
有了蕭桓救場,記者會順利地詭異,左寧沉下臉到了後台,煩躁地扯了扯衣領,隨即一拳打在牆上,發出一聲沉悶的聲響。
「記者會那麼順利,你還生氣什麼?」身後,蕭雅嘲弄的聲音響起,左寧氣極反笑,回頭看著她:「於我何干?就算是高興,也應該是你吧。」
「你在怨我?」蕭雅淡了許久,才靜靜開口。
左寧握著拳頭,良久,轉身便走。
是啊,怎麼能不怨?本來他們過得好好的,因為蕭雅,他和蕭雅便成了魏忻和蕭桓接觸的理由。
「如果你認為是那樣的話,你就太蠢了。」蕭雅低聲的呢喃,讓左寧回過頭來,陰鬱的雙眼緊緊地看著她,乾啞的聲線帶著無限隱忍:「什麼意思?」
「因為眼睛。」蕭雅雙手環胸,靠在牆壁上,「那是看著自己女人的眼神。」
左寧狠狠閉眼。
「我不知道他們之間以前發生過什麼,但你是男人,應該沒有人更能讓你知道那種眼神是在表達什麼意思吧?」蕭雅的臉,在淡妝下顯得異常精緻,嘴角那抹弧度,讓左寧生生感到生生刺眼,「能讓四年的時光都斬不斷的羈絆,你以為,真的只是因為命運?」
蕭桓低頭準備上車,轉眼看見魏忻正走過來,便停住了動作,站直了身子看著她來到自己面前。
疏離淡漠的臉,得體的蕾絲袖口白襯衫和黑色束腰短裙,蕭桓直接忽略了魏忻手裡拿著的文件包,皺眉道,「怎麼穿那麼少?」言語間,身旁的女特助已經聰明地從車上拿出了一件男式外套,蕭桓從容地接過,也沒諮詢她的同意,就伸手給魏忻披上。
溫熱的觸感捕獲了魏忻的四肢百骸,見魏忻下意識地望向女特助,蕭桓眯起眼睛,俯下身去為她一顆顆紐扣扣好,用只有周圍的人能聽清的聲調平靜地說:「vink,聽說月今晚的飛機?」那位vink 的女特助愣了愣,精幹的表情很快就恢復過來:「是的boss。」
扣好紐扣後蕭桓朝著魏忻笑了笑,狀似無意地說:「月是vink 的愛人,兩個人都在為我辦事。」
魏忻回過目光,聞言亦不作多言,把手上的文件包遞給蕭桓,看著他接過才開口,「這是這次危機公關的處理報告,上面讓我直接交給你。」
蕭桓不滿地挑眉,見魏忻轉頭就要離開,蕭桓的手就已經先於理智伸出去,一把環住她的脖頸,把她束在自己懷裡。
「我還以為我那樣救場肯定會有獎勵。」他低笑,隨即把頭埋在魏忻的頸邊,輕輕磨蹭。
「我沒求你救我,而且你是為了音壇,不是我。」
「是為了你。」
魏忻本來欲要推拒的手一頓,又聽見他說:「魏忻,是我想為你這樣做的。」
蕭桓想起大哥這個偽君子的話,再看看懷中的人的反應,不禁覺得好笑,「我說過,我早就和當年不一樣了,」微微鬆開她,蕭桓淡淡地看著她的背影,「魏忻,我從沒有像現在這樣想對一個人好,可能……遲了點,但是我覺得可以的,給我們一個機會,我們……重頭來過。」
這一次,再也沒有冷嘲熱諷,沒有背叛逃離,他想珍惜她,這個想法在蕭桓心裡一再地擴大,有某種東西豁然開朗,那種感覺陌生而急切,他有點驚訝,卻更想牢牢抓住。
或許從一開始,她就是他命中的劫數,想逃時逃不開,不想逃時卻已經沒了再被困住的理由,這個女人佔據了他半輩子的時光和記憶,興許是放開過才明白自己有多不想放開。
魏忻看著蕭桓的車離開,臉頰邊還尚存他的手掌輕輕撫過的觸感,想起剛才他低下身來噴灑熱氣地一句「今晚,要來公寓嗎?」就覺得耳朵還是燙燙的,她皺眉退後一步,他也沒逼她,輕笑一聲就離開。
捂著耳朵,魏忻搖搖頭,不願再想。
不遠處的一輛車內,一雙若有所思的眼靜靜打量了魏忻一眼,然後車窗降下,車子朝著剛才蕭桓離開的方向駛去。
不久後蕭桓看了看倒車鏡,抬手示意司機停下。
蕭桓下車,直到身後的汽車停下,熟悉的車牌泛著一層冷光,蕭桓迎上去,看著下車的魏長雲,絲毫沒有意外,彷彿早就預料。
「不意外?」魏長雲走過花壇上了人行道,快要靠近高速的路邊沒什麼行人,只有一些樸素的工農推著車在行走。
蕭桓走到護欄邊繼續前進,那余昏的光芒溫暖宜人,天邊的雲彩分得朦朦朧朧的沒有明確的界限,過了良久,蕭桓才看向魏長雲的背,聲音堅定,再無疑惑:「當年您說過,連為什麼都說不出來,還談什麼見她──魏叔,現在我很清楚為什麼,所以請您,把她交給我。」
話音剛落,寂靜良久,隨即彷彿爆發,魏長雲倏地轉身,鷹一般的眸帶著殺氣直視進蕭桓的眼底:「你知不知道你在求我什麼?」
「我知道。」
「不,你不知道!」魏長雲忽然欺身上前,可怕的速度,毫不遜色的攻擊力,一拳又一拳地落在蕭桓的身上。
砰!
蕭桓的背狠狠撞上欄杆,發出一聲可怕的悶哼,蕭桓喉頭一動,但最終還是把到口的血腥吞進口中,卻抵不過又一拳更狠烈的攻擊。
不遠處的司機見狀剛想上前,卻被兩名女特助攔下,隨即魏長雲的特助從車上從容下車,彷彿完全無視了自己老闆的行徑,把手上的牛皮袋交給了女特助。
這個時候魏長雲的拳頭已經沾了血,蕭桓身上的襯衣也已經慘不忍睹了,魏長雲狠狠地補了幾拳,在蕭桓只剩下一口氣之前住了手。
一時間,兩道深深的粗喘瀰漫空氣中,蕭桓由頭到尾都沒有還手或者呼痛,見到魏長雲收手,蕭桓想說話,卻抵不過那陣撕裂般的痛楚,直到緩過勁來才撐起半邊身子開口:「您消氣了嗎?」
「哼,」魏長雲冷哼一聲,「如果你一定要她,或許不久之後你就會發現今天的我有多麼仁慈。蕭桓,這是我第一次也是最後一次問你,你是因為愛上了還是單純只為那些所謂的男人的自尊心?」
蕭桓一身的熱汗,被涼風一吹,身上的疼痛也愈加清晰,他靠在欄杆喘著氣,半響視線從手掌中轉移,「我不能告訴您,因為……這個字,不是她聽見……就沒意義了……」
他蕭桓活得那麼久,血海腥風安逸和平經歷過,歡愛與婚姻也有過,他本該比大部分人都要經歷地多些,但唯獨一個愛字,他不曾說,也未想對人說。
但是正因為沒說過,所以才顯得不一樣,在他心裡,如今若是說一定有個人值得他說這個字,那麼她一定是魏忻,只有她,值得他從未說出口的第一次。
真是諷刺。
為什麼一定要在知道自己非她不可之後才想著得到。
蕭桓低笑出聲,卻因為這樣而牽動身上的傷口,痛苦的暈眩中,他的眼卻比之前更亮,帶著痴迷的笑意。
或許還不算太遲,畢竟他們都還年輕,畢竟他們還沒有老到連相伴到老的力氣都沒有。
魏長雲緩慢地走回車裡,特助跟著上了車,熟練地拿出消毒藥水和毛巾給魏長雲處理擦傷的手,看著魏長雲遠遠地看向那邊,跟著魏長雲半輩子的男人低笑,「我記得您已經很久沒像這樣動過手了。」看蕭桓的傷勢估計已經傷筋動骨了,沒有個把月很難痊癒。
魏長雲轉回視線,良久,才晃晃手腕,低咒了聲,「這混蛋皮還真厚。」
魏長雲交給蕭桓的是一個男孩子的資料,躺在床上,蕭桓再三確定,才記起那似乎是阮絲皖那個已經失去消息多年的弟弟。
看到工作履歷無的時候蕭桓皺眉,隨即把資料扔給了身邊的人,「把人找到。」
影衛低頭粗略地掃了資料一眼,隨即就把資料物歸原主,悄無聲息地離去。
蕭桓一個人躺在床上,這時阮絲皖拿著剛煮好的小米粥進房,蕭桓示意她坐下,深邃的眼眸看著她,阮絲皖頭一偏,若無其事地把粥放在一邊。
「絲皖,你跟了我幾年了?」蕭桓看了那粥一眼,瞥過視線。
阮絲皖微愣:「十年了。」
「十年……」蕭桓呢喃,最終沒有說什麼。
一個女人最美好的十年,她都給了他。
阮絲皖的眼有些微濕。
兩個人在無言的寂靜中感覺時光慢慢過去,然而阮絲皖不知道的是,這是她和蕭桓最後一段平靜的時光。
也或許是因為太寂靜,讓阮絲皖忽略了蕭桓眼中鄹起的狂風暴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