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走進車子的那一刻,魏忻的心情真的是意外得平靜。

  也或者說是意料之中。

  站在車窗邊,魏忻看見的是一張疲憊的臉。

  俊美的男人,從小時候第一次見他開始,他就似乎是所有視線的焦點,所以在那個初夏,她第一次見他就被他深深吸引。

  相信每個女孩子心裡面都有這麼一個夏天,穿著黑衣的身材修長的少年,還有那刺眼但卻讓人溫暖的陽光,讓人想靠近,卻又感覺太遙遠。

  而蕭桓就是魏忻心底的那道陽光。

  手碰上玻璃,閉上眼睛的蕭桓似乎在煩惱什麼,眉宇間儘是明顯的落寞。魏忻從未見過他這般模樣,這樣容易讓人看穿的蕭桓是危險的,所以幾乎魏忻就要收回目光。

  但是下一秒,蕭桓卻睜開眼來。

  四目相對,她的無措對上他的淡然。

  蕭桓微微眯起雙眼,手卻熟練地降下車窗,微冷的風灌進,吹得蕭桓一個激戰,隨即手伸出去抓住了魏忻還沒來得及收回的手。

  魏忻下一秒就掩蓋好思緒,歪頭問:「幹什麼?」

  仔仔細細看著她的臉不放過一絲一毫,蕭桓凝視了她半晌,才鬆開她的手打開車門下車。

  「陪我走走?」蕭桓勾起唇角,率先走到前面,沒有給她拒絕的機會。

  魏忻看著他的背影,抿唇,卻最後還是跟了上去。

  孤兒院的小朋友們都覺得今天很奇特。

  媽媽中午就來了,但是卻不像往常一樣和他們做遊戲,只是坐在大畫室裡靠著窗口發呆,他們本來想進去的,卻被修女老嬤嬤攔住。

  現在又來了一個長得就像童話書裡走出來似的叔叔。

  小花蕾皺著眉頭看著走在前頭的蕭桓和在後面跟著的魏忻,等蕭桓快要走到自己跟前時,忽然沖上去捉住魏忻的小腿,魏忻本來還在想事情,忽然被嚇了一跳,低下頭一看是小花蕾,便彎下腰去摸了摸她的頭:「寶貝兒,怎麼了?」

  「媽媽……」小花蕾就看著魏忻不再說話。

  那一刻,就連魏忻也能猜到自己此刻是怎樣的表情。

  下一秒蕭桓卻把小花蕾從魏忻懷裡接了過來。

  小花蕾和魏忻同時愣住,小花蕾反應更快些,所以放大動作在掙扎,蕭桓卻把她抱在懷裡,衣服被她的鞋子踢髒了也不管。

  「小花蕾!」魏忻剛想阻止她,蕭桓卻打斷了她,「我沒事。」

  蕭桓伏在小花蕾耳邊說著悄悄話,聲音太小了,魏忻沒能聽清,奇特的是小花蕾居然漸漸止住了打鬧,抿著小嘴看著蕭桓。

  蕭桓把她放回地面上,摸摸她的頭:「好孩子。」

  小花蕾眼角一紅,然後迅速撇過頭,轉身跑開了。

  有孩子追了上去,但是魏忻已經沒有注意了,她只是愣愣得看著蕭桓,他的臉在陽光下灑下薄薄的投影。

  完美而落寞。

  果然……

  之後的一段路,兩人走得無聲無息。

  直到到達了孤兒院後頭的花園,不過這次輪到蕭桓跟在後面,他沉靜得望著身前不過幾尺距離的她,眼神由恍惚,到痴迷,再到隱忍得疼痛。

  所以冷不丁得魏忻一轉過神來,就差點被他那如黑色漩渦般痛苦的神色給迷了進去。

  那是一種太過於悲愴的痛苦,就連她都清晰地感覺到了。

  彷彿過了一個世紀般那麼長。

  「蕭桓,夠了。」

  彷彿是對自己嘆息,魏忻終究還是脫口而出。

  蕭桓渾身一震,生平第二次感覺到渾身痛的顫抖,那種痛讓他清晰的感覺到自己真的是個凡人,只是一個凡夫俗子,原本麻木的感官一下子變得清晰起來,就連當年秘密訓練時被毒液注射時也沒曾這般痛苦,只因那種痛能夠喊出來,隱忍一下總會熬到藥效失去,而這種痛卻似乎深深刻進骨子裡。

  「夠了?」蕭桓握緊拳頭,指甲陷入掌心而不自知,「五千萬,買你十幾年的愛……還有我們的一個孩子?」

  他笑得彷彿快要泣血,那一刻,再多的隱忍也兵敗如山倒,足以毀天滅地的自責,痛苦,悔恨幾乎在一瞬間滅頂而來,是要真正說出口才知道有多艱難,她愛了他那麼多年沒說過一個字卻已經痛到極致,而他不過是那麼輕易地把「愛」字說出來而已,就已經疼痛到連骨頭都似乎在哀嚎,又怎麼能想像在她一個人獨自支撐時口不能言該有多痛苦。

  孩子,那不僅是一個孩子,那還是她對自己所有的包容,期待,原諒和愛。

  而他,居然什麼都不知道。

  把她的愛,硬生生踩碎在C市那個冰冷的城市裡。

  本來有多期待,現在就有多絕望。

  他眼底的痛讓魏忻移開了視線。

  多麼熟悉的痛楚,彷彿能從他臉上,看到那一時的自己。

  「那樣其實也好,」魏忻的目光落在不遠處一顆還未綻放的花蕾上,微微出神,「那個時候孩子的出生本來就是多餘的,沒了,也未嘗不是一件好事。」

  她的語氣就像在陳述事實,沒有感情,無愛,無恨,也無痛。

  頂多……就是一絲遺憾罷了。

  只是就是那話中僅剩的遺憾,震碎了蕭桓的心。

  「是不是遲了?」蕭桓低頭看著自己的掌心,「看著我在夢想著我們的未來的時候,你是不是覺得很可笑?但是我不知道……我從未真正打算傷害你……那天……我也是……」

  再說不下去,握緊的拳頭顫顫巍巍,喉頭一梗,是有多痛恨這個時候語無倫次的自己,蕭桓忽然走到魏忻面前把她狠狠束在自己懷抱裡,感知到她心跳的那一刻,再也無法壓制的淚流了出來。

  他從未流淚,但是他痛啊。

  為自己痛,更為她痛,到現在,也已經不知為何而痛。

  這樣難過,總該有一個要發洩的,而他知道,她再也無法流淚了。

  因為她的心死了。

  是他親手殺死的。

  所以他哭她之哭,痛她之痛。

  「你不用為我哭,沒有眼淚了對我來說是最好的結果。」魏忻抬手摸上自己的肩膀,他的臉在她的手指下,微微探索,能摸到一股熱流,不緩不慢,卻極其悲傷,「以前我哭,是因為以前有人能為我護我,而現在,我一個人也能過得很好。」

  「蕭桓,那個人以前曾經是你,我認識你那麼多年,怎能察覺不到你對我動了心?」魏忻微笑搖頭,「只是我一直搞不明白那是愛還是喜歡,還是單純的覺得新奇而有趣。那個時候我時時誘惑你,也是自己自私,為了能夠看得更清楚,殊不知你卻比我更倔,我一靠近,你就走開,還會抱別的女人,你自以為藏得很好我不會察覺,但是……我愛了你那麼多年,這點感覺還是有的,我又怎麼會不知道?」

  「別說了……」

  「於是我在你身邊越來越矛盾,越來越卑微,卑微得甚至不像自己,我一邊痛恨你的背叛,卻又清晰地意識到給你這個權利的恰恰是我自己,要是我一開始就告訴你……或許你就不會只把這樁婚姻當做賭注,也不會那般踐踏。」

  「要是你告訴了我,或許我就不會答應那樁婚姻了。」蕭桓啞聲道。

  他何嘗不瞭解自己?

  要是早知那是她的真心,以當時的他來說,或許就不止如此了。

  愛情,哪裡能分誰對誰錯?

  只是……先愛的人總是容易吃虧,總是心痛得最多,最久。

  「是的,所以我說,我從未後悔過。」

  白皙的手,輕而慢得抵上他的胸膛,慢慢推開。

  「但,也該是結束的時候了,不是麼?」魏忻體味著他的顫抖,最終勾起唇角。

  眉間目裡,都是淡然。

  蕭桓手一抖,讓她離開了自己的懷抱,眼中卻已染上絕望:「別走。」

  不是可以重新開始麼?他明明大錯特錯,她都願意給他家裡的鑰匙,願意和他一起,願意被他抱著疼著呵護著,為什麼現在不?

  嘴唇輕抖,再說不出一絲請求。

  而這時魏忻卻伸出一隻手:「就是這隻手,被你戴上戒指牢牢套住,也是這隻手,在雪地裡被你錯過,如果你還能握著它,我就不走。」

  眼前的手指,纖細修長,是天生屬於藝術的。

  蕭桓嘴唇微動,緩緩抬手。

  手越靠近,頭越痛,心越裂。

  眼前一幕幕閃過的全是她——初見的時候,那個頑皮的女孩;在教堂,羞澀如花的少女;在新房中,妖嬈魅惑的女姬……卻最終全部散去,變成了——被他辱罵時的蒼白,背叛時的痛苦,還有那一夜,他轉身離去而沒有見到的那沉重的絕望和悲傷。

  手半空一抖,終是錯過!

  他又有什麼資格再去握這個能夠以命相愛的女人的手?!

  擦邊而過的那個瞬間,她的手似乎也抖了下,「看,你已經不能再握它了。」眸光渙散,魏忻終是苦笑。

  收回手的時候,除了自己,誰也看不見那隻手正在微微得顫抖。

  結局是自己預料的,卻為什麼……久違的心痛。

  不過還好,只是一點痛,真的只有那麼一點。

  魏忻轉身離去,蕭桓側著臉沒有去看她,那黑色的修長的身影,在空曠的花圃裡,宛如石像般靜立著,不知多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