病房內,齊齊或站或坐得擠滿了一堆的人。
醫生們如驚弓之鳥一般繼續著手上的動作,完全不敢去看傷口的主人此時此刻陰沉的表情。
明明手術很成功的,怎麼就會無緣無故裂開呢?
加上一接到消息就趕過來的四個男人,赫然正是如今C市誰都不敢惹的鄭氏四少,身為中心醫院的主治,他從來都沒見過這麼大的陣仗。
他們的姿態或沉靜或內斂,一個男人長相十分妖孽,而另外一個則不說話就能感覺到一陣冰霜,還有一個滿身在戰場上歷練出來的肅殺之氣,讓見慣了生死的他都忍不住打了一個寒顫。
「醫生,他什麼時候能下床?」
一個男人冷不丁悠悠開口。
醫生一個激靈回過神來,聽到這聲音的時候全身都在冒冷汗,他不禁抬手拭了拭汗,恭敬得回答:「鄭總,傷口創面不大,但因為是二次裂開,所以可能有感染的危險,為了保險起見,還是留院觀察兩天比較穩妥些。」
鄭凜敘聞言挑眉,道:「留院觀察?」
醫生差點被鄭凜敘這個表情嚇得腿軟,忙點頭道:「是的。」
「留院觀察?」
鄭凜敘聲音大了些,卻明顯不是對著醫生說,眼睛看著醫生後面的宛如石雕一般的男人。
蕭桓面沉如水,坐在那處彷彿聽不見。
詹遇宸抬抬手,讓醫生先下去,免得殃及池魚。
醫生如蒙大赦,忙招呼著身邊的人離開了病房。
一下子,擁擠的病房就顯得空了起來。
詹遇宸咂咂嘴,自己打破僵局:「魏忻在秦易手裡估計暫時不會有危險,大哥說的沒錯,這件事先交給我們吧,該部署好的都部署好了,你就……」
「我要出院。」
蕭桓沉聲道。
「為了個女人連命都不要了麼?」紀若白嘲諷得勾起嘴角,一臉冰冷。
「不管你們怎麼說,我不能讓她置在危險中,」蕭桓犀利得側臉看著紀若白,作為兄弟,他一向對他們以戲謔的嘴臉,只因他們懂他,但是如今,他第一次對他們作出了那般冰冷的表情,「我要的不是估計,也不是暫時,我要的是她不能有危險。」
傷口隱隱作痛,卻痛不過已經麻痺的心。
他們又怎麼會知道,自己如今有多悔,有多怕?
不是說好了從此都不會讓她受到傷害了嗎?但是現在,又是誰讓她處在那樣危險的處境?
他不可能坐以待斃,也不會,不敢。
他不能失去她,哪怕賠上他的命。
那種痛到全身都在顫抖的感覺,他們怎麼會懂?
「先留在醫院吧,秦易那邊的消息,相信不久之後你很快就能知道了。」鄭凜敘這時候才低嘆妥協了,「到時候要怎麼做,隨你。」
醒來的時候,周圍黑乎乎的,頭有點昏昏沉沉的,冷靜下來了才記起來那是那條手帕的作用。
全身都沒什麼力氣,魏忻艱難得抬起頭,發現自己正躺在一張華麗的大床上,手腳並沒有被綁起來,但是魏忻的心反而一沉,這並不是代表她如今的處境會比想像中好些,相反,捉她的人是因為知道她肯定逃不出去才沒有束縛住她的手腳的。
這裡還在F市嗎?
靜靜地躺在床上,等待藥效減弱。
果然還是出事了。
最近蕭桓的動靜那麼大,她都假裝不知道。
就像昨晚,他深夜回來,縱然很細微,但是那如鐵鏽般的氣味還是若有若無得飄進了她的鼻尖。
她假裝沉睡,這項技能已經練得如火純情,他沒有看出來。
憐惜的吻,卻又冰涼,帶著愛意。
她感覺到肚子被一隻大手微微輕撫,她知道,那個時候他肯定是在失神的,他是在懲罰自己。
他在F市把C市攪動得天昏地暗,不過是,為了懲罰那些傷害過她的人,也包括懲罰自己。
所以今天早上,她破天荒得睡到了中午。
然後……然後就是那通電話。
「媽媽……」
小花蕾的哭聲讓她瞬間握緊話筒,這不是孤兒院的電話!
哭聲逐漸遠去,像是女孩被拉到了別的地方堵住了嘴,魏忻心底一緊,忙撿起鑰匙衝出門去,就是那個時候……
低嘆一聲,覺得自己還是太過於莽撞了。
動了動手臂和腳,魏忻慢慢坐起來,丙烯的藥效很強,她現在全身都是虛軟無力的,但是應該能站起來。
床的不遠處有一條光的縫隙,大概是個窗簾,魏忻艱難地走過去,在差不多夠得著的時候雙腿一軟,她摔倒在地,不過幸好地面鋪了很厚的地毯,所以也沒感覺多疼,手向前伸去,一把拽住窗簾,然後猛地拉開——
陽光刺得魏忻頓時眯起雙眼,待適應了光亮便忍不住屏住呼吸。
是大海。
居然是大海。
是厚重的窗簾隔絕了大海的聲音,如今沒了阻隔,大海的波濤聲和拍石聲清晰無比,彷彿每一下撞擊岩石的聲音都撞在自己的心上。
「喜歡嗎?」
身後,一縷輕的低笑。
魏忻大駭,忙轉過頭去,才發現在剛才床的那邊的沙發上,正坐著一個男人,白的襯衣,黑色長褲,手上拿著一本書,整個人溫潤如學者,正微笑看著她。
但是明明是那般的無害,溫柔,卻讓魏忻全身都覺得毛骨悚然。
她剛才完全沒有察覺到他。
而且他的笑,雖然恰到好處,卻太過於冰冷。
讓魏忻忍不住抓緊地上的毛毯。
「別害怕,我沒打算傷害你。」食指一動,纖長有力的手指扣上書本,以魏忻的視力,看到書的封面居然寫著「聖經」兩個字,不由愣住。
男人起身,這樣一看他更高,魏忻還是很少看到男人能把白襯衣穿的那樣好看的,蕭桓有時候也穿,但是卻不及他穿得那般溫潤,蕭桓身上總是帶著一股若有若無得疏離和倨傲的。
男人危險得踱步過來,走到魏忻面前居高臨下得看著她,是那一刻魏忻才能感覺到他身上若有若無的強者氣息,這種感覺在她見到鄭凜敘,詹遇宸他們一樣也能感覺到,所以只一瞬間,魏忻的心就沉了。
這個人是秦易。
「看來你知道我是誰。」秦易心情大好的樣子。
緩緩蹲下身子,秦易沒有其他動作,歪著頭,仔細打量著眼前這個眼底透露不安,臉上卻冷靜非常的女人。
「魏,忻。」良久,秦易才咬文嚼字般讀出這個名字,眼底愈加深邃,「果然是他選中的人,難怪小皖在他身邊那麼多年都比不上。」
聽到這個名字,魏忻的眼睛變得犀利起來。
「是你。」她的聲音冰冷,帶著隱忍的顫抖。
在她知道阮絲皖的孩子並非蕭桓時,她就多次回想起那個冬夜,阮絲皖看著湖面以及之後的絕望,瘋狂。
她曾問過他愛不愛,當時阮絲皖的眼底滿是痛,卻還是回答說「愛」。
那時候,她以為阮絲皖愛的是蕭桓。
只是如今,看到眼前這個男人,魏忻終於明白那股讓人心驚的絕望到底是來源於何方。
被最愛的人推到別的男人身邊,時時刻刻都在做戲,時時刻刻都不能大意,活在這個男人佈置的局裡。
更因為愛他,所以不能讓他受到一絲威脅,阮絲皖,該說她是可恨,還是可憐?
「你這個畜生。」魏忻越怒,聲音越冷,說出這幾個字,完全沒有畏懼。
「呵,」誰知道秦易不怒反笑,反而像聽到什麼好玩的事情一樣雙眼眯起,手指,像托起一個上好的瓷器賞玩一般托起魏忻的下巴,魏忻只恨全都都無力動不了,氣得渾身都在顫抖。
「這樣就受不了了?」秦易的笑忽然殘忍起來,「那你知不知道,那個每天抱著你入睡的男人,做過的事比我更畜生,更殘忍?」
「我不過是給了一個女人一條路,隨她走不走,小皖走得心甘情願,而那個男人,有給出過選擇嗎?」他呼出的氣息帶著一陣冷梅香,這樣矛盾的男人,像惡魔,卻看著《聖經》,彷彿是個兩面體,閻羅一般,「你知不知道他手上染過的血比你吃的飯還多?蕭桓進鄭氏的時候鄭氏是發展的最快的階段,那你又清不清楚它為什麼能發展得那麼快?」
門口忽然有道人影晃了晃。
魏忻和秦易同時轉頭,只見阮絲皖靜靜的站在門口,臉龐蒼白無血色。
「印度那邊來人了,要見你。」
太久沒見,以至於視覺衝擊力那樣得大,阮絲皖此刻穿著一套長裙,整個人卻消瘦得近乎病態,彷彿下一秒就能被吹走。
「知道了,等下就過去。」秦易面不改色,微笑著點頭。
阮絲皖雙眼移向魏忻,那一刻,魏忻看出了她眼底極深的苦澀與無奈。
她退了下去,順便帶上了房門。
是啊,怎樣能不苦,怎能不澀?
「其他的我不清楚,但是我只知道,你比起他們,也好不到哪裡去。」魏忻皺起眉頭,嫌惡地道,「連自己的孩子都能犧牲,在這點上我並不覺得你比他們高尚多少。」
「可憐的孩子。」
秦易的笑淡去。
他站起身,走到窗的那邊,看著無垠的大海。
魏忻沒有轉過頭,卻聽見他的聲音倏地變得冷厲起來。
「鄭氏欠我的,詹遇宸蕭桓欠我的,我會一個個討回來。詹遇宸是第一個,蕭桓……是第二個。」
「你以為他會為了我不顧大局?」魏忻冷笑。
「他會不會,你不是最清楚了嗎?」
魏忻的笑僵住。
指甲深入掌心,帶來清晰的疼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