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次的空襲比前一次的規模小了很多，持續的時間也不長。
費倫猜測這和海鳥群的「彈藥」存量有關，但芙愛維爾的研究員們對此的解釋卻多少有些出乎意料：「這是愛羅伊有意控制的——接連兩次驅使鳥群已經對海鳥的日常覓食造成影響了，如果再強迫它們排泄，這些鳥兒可能會因此生病死亡。」
篤定的判斷讓費倫感到好奇：「你們看起來很瞭解愛羅伊。」
「再怎麼說，我們也和他打了五年的交道了。」研究員們紛紛露出不堪回首的表情，但在評論愛羅伊的行為方式時，他們卻沒有吝嗇褒義的讚歎，「愛羅伊是一位盡責的‘國王’，他對自己的臣屬一向都很有分寸。」
這個評價引起了費倫和同事們的興趣。
對人魚的研究熱情催促著他們繼續追問，而同樣的熱情也讓島上的研究員們再次提出了見一見小狄倫的要求。
在等待第二波空襲結束的時間裡，島上的工作人員們已經平復好了情緒——至少，當他們再一次圍住外來的同事們時，已經不會讓被圍住的人聯想起恐怖片了。
「無論小狄倫最終是否選擇留在芙愛維爾，愛羅伊的資訊他都有知道的必要——成年男性人魚的生存方式會對他產生啟發的——而這個資訊的傳達者，顯然由我們這些長期研究愛羅伊的人來充當比較合適。」
說出這些話的，是已經穿戴整齊的諾蘭教授。銀灰色框架眼鏡和偏薄的嘴唇讓他看起來嚴肅而理性，向後梳得一絲不苟的髮型和全部扣好的襯衫扣子也加深了這一印象。
雖然如此刻板的著裝讓費倫和同事們不禁懷疑教授先生打算以此沖淡大家腦海中的裸男形象，但不得不承認，諾蘭教授提出的理由是很有說服力的。
共識很快達成，雙方乘坐人工島提供的船隻前往狄倫逗留的區域。
鑒於船隻的規格，登船的人並不多，芙愛維爾海的研究員中只有諾蘭教授和接待他們的那個年輕人上了船。
因為擔心小狄倫見到陌生的船會躲藏起來，費倫一直站在船頭用揚聲器呼喚他。不久，聽到召喚的小人魚浮上了水面。
對這片新的海域，小傢伙顯然適應得很好，他歡快地在原地轉了一圈，然後用力把手上攥著的什麼東西丟上了船。
費倫的視線追著那東西落到了甲板上：一隻分量不輕的長牡蠣。
「給你！」狄倫愉快地唱著，「這裡有好多！」
「好多貝殼，好多魚——潛得很深也很暖和，」他彎起魚尾，讓陽光照到半透明的尾鰭上，「我喜歡這裡！」
人魚是恒溫動物，熱帶水域充足的陽光可以讓他們更輕易地保持身體熱量。
狄倫專注地表達著自己的滿意，他甚至沒有注意到費倫身邊多了兩個生面孔；而這兩個陌生人類從看到他起就激動地恨不得翻身跳下海來。
「小甜心！小可愛！——天哪！怎麼辦！我的心臟快跳出來了！」年輕的研究員語無倫次，整張臉漲得通紅，雙手不住地抓握欄杆，「這才是人魚——這才是人魚該有的樣子！天哪！你聽見他的歌聲了嗎？我的記錄儀呢？我一定要把它錄下來！」
同樣的亢奮也出現在諾蘭教授身上。他試圖解開領口的扣子，但明顯控制不住力度的手指直接扯掉了它。小小的貝母紐扣崩飛開來，劃過閃亮的弧線，輕輕砸在狄倫的頭上。
「咦？」小人魚疑惑地從頭髮裡撿出那顆扣子：扣子太小也太輕，看起來並不包含攻擊意圖。
「……抱歉。」諾蘭教授懊惱地抓亂了自己的髮型。他試圖說些什麼，但沒能成功，只有暴露在外的喉結激烈地滾動。
人類的古怪表現終於引起狄倫的警覺，他向水下縮了縮，海水幾乎沒過鼻子——這是一個準備隨時逃離的信號，但出於對費倫的信任，小人魚給出了解釋的時間。
因為人魚改變姿態而緊張起來的同事們讓費倫有些哭笑不得，他向狄倫露出微笑，手指飛快地敲出安撫的旋律：「不用擔心，他們是這裡的研究員，是我的同事。」
「他們看起來和你不一樣。」狄倫加入了一個長長的鼻音表示懷疑。
直白的歌聲讓芙愛維爾海的研究員深受打擊。
「我們不是壞人。」終於記起自己也帶著電腦的諾蘭教授匆忙為自己辯護，但播出的音量卻把大家都嚇了一跳。
那是之前向愛羅伊挑釁時的音量。
「見鬼！忘記調回來了！」教授小聲咒駡，手指飛快地點擊螢幕。
但在他調好音量，向狄倫道歉之前，一段飽含嘲諷意味的低歎被海風送到了大家耳邊。
低沉、飽滿、優雅，充滿倨傲的力量感——這是費倫第一次親耳聽到成年男性人魚的歌聲。
「是愛羅伊！」年輕研究員的臉色變了，他的視線沒有從狄倫身上移開過，但情緒已經轉變成擔憂，「教授，你能判斷出愛羅伊和我們的距離嗎？」
「他的移動速度太快，估算沒有意義。」諾蘭教授皺起眉，看向聲音傳來的方向。
費倫順著他的視線看去：遠處的海面上似乎湧動著什麼。
「是鳥群！」經驗豐富的研究員很快判斷出來，「他準備襲擊這艘船！」
「又是這招！」教授捧起電腦，一副打算把自己的不滿傳達給對方的模樣。
「亞歷山大•諾蘭！放下電腦！」年輕的研究員崩潰地尖叫，「這裡是海上！你想在這裡激怒愛羅伊嗎！」
鳥群在以極快的速度靠近，孤立無援的小船讓費倫立刻意識到現在的處境。他毫不猶豫地加入爭搶教授電腦的行列，並不忘記告訴不明所以的狄倫：「離開！危險！」
「危險？」小人魚警惕地打量四周，然後不解地問他，「是鳥嗎？」
費倫來不及解釋更多，只能倉促地回復一個肯定的單詞。
狄倫輕輕「嗯」了一聲，轉向鳥群。
他張開嘴，做出歌唱的姿態。船上的人類還在進行幼稚的打鬧，沒有人意識到他在做什麼。
不久，狄倫轉回身，用尾巴拍打著水面，輕鬆地唱道：「好了。」
「什……」費倫的疑問在看到潰散的鳥群時戛然而止。
「我聽到‘他’是這麼唱的。」狄倫告訴他，「飛在你們的島上的鳥就是聽到這首歌才散開的。」
小狄倫學習並使用了超聲波，這個事實讓胡鬧的研究員們嚴肅起來。
人魚對聲波的使用究竟是源自基因傳承還是後天學習，一直都是個難解的課題；而現在，在芙愛維爾平靜的海面上，答案似乎正浮出水面。
靈感的火花不斷從眼前閃現，費倫幾乎忘了自己身處何方。
但他的感官還在接受外界的資訊。
一段沉穩的歌聲自遠方傳來，多年的習慣讓費倫自動譯出了並不複雜的詢問：「你是誰？」
緊跟著，狄倫還未經過變聲期的清亮歌聲也響了起來。「我叫……」他唱出了自己在人魚語言中的名字。
「你好。」費倫聽見小人魚友好地向對方打了招呼。
而芙愛維爾海的主人卻久久沒有回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