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短的旋律並不複雜，不需要電腦輔助研究員們也能直接翻譯出它；但是，譯出的句子卻讓所有人對自己的翻譯能力產生了懷疑。
「愛羅伊的意思……是我想的那樣嗎？」諾蘭教授表情呆滯地詢問費倫。
而後者已經是一副打算砸爛點什麼的模樣了。
「他在說什麼啊啊！！！」人魚的歌聲在費倫的腦海激起並不存在的咆哮。他幾乎想要搶過諾蘭教授的電腦找出那段關於「決鬥」的音訊大聲播放了。
——但是螢幕上的愛羅伊看起來是那樣嚴肅又誠懇：如此正直的神態讓許多人都開始錯亂。
「國王陛下真的知道自己在說什麼嗎？」「他是不是唱錯了？」「這段旋律是個多意表達嗎？」
類似的疑問讓控制室吵鬧得快要爆炸，而在暗礁群中，人魚們卻顯得很安靜。
愛羅伊在提出他的解決方案之後就耐心等待起狄倫的反應。
狄倫的臉已經無法更紅——他原本就在害羞，現在似乎又增加了窘迫。
「這裡有攝像機。」小人魚沒頭沒尾地這樣唱著。
「嗯？」愛羅伊發出了疑惑的音節。
羞窘讓狄倫看上去快要哭了一樣，他扭頭看了一眼正在拍攝中的鏡頭，又飛快地移開視線，歌聲艱難地從唇縫間擠出：「他們會看到。」
「攝像機。」愛羅伊重複了這個外來發音，他似乎知道這個詞，「它會讓島上的人類看到我們。」
「還會聽到……」狄倫的聲音可憐地顫抖起來。
小人魚想要說明的問題，愛羅伊終於意識到了。他轉向人類文明的產物，冷峻的面容在螢幕上迅速放大——愛羅伊以極快的速度沖到了水下攝像機前，然後伸出手。
「啪！」細碎的破裂聲響起。
隨後，控制室的螢幕就只剩下一片躁動的雪花點。
愛羅伊破壞了攝像機。
其他位置的攝像機沒能及時補位，研究員們失去了對人魚動態的追蹤。
「現在該怎麼辦？」大家面面相覷。
「開聲呐吧？」有人提議。
但人魚的方位目前並不重要，重要的是：「狄倫……不會接受愛羅伊提出的補償方案吧？」
沒有人能確定答案。他們還不清楚愛羅伊曾經做出的行為對人魚而言有怎樣的意味，人魚們近期緩和的關係以及剛發生不久的救助也為這個問題增添了不確定性。
研究員們開始用專業的態度分析起手頭的資訊。
在一派嚴謹的探討之中，費倫在諾蘭教授身旁的椅子上坐了下來。
「你還好嗎？」教授同情地給他遞了一杯水。
費倫默默接過水仰頭喝光，然後才回答對方的問題：「糟透了。」
「雖然我認為在人魚的文化中，『那個』行為可能沒有我們想得那麼糟糕，但這只是我的個人看法。」諾蘭教授的話算不上安慰，但他想到的另一個主意卻很有可行性。
「我們去暗礁群找小狄倫吧，」教授說，「如果想知道他的想法，直接詢問總比我們這些人類在這裡胡思亂想要好得多。」
費倫毫不猶豫地接受了這個提議。他和諾蘭教授帶著潛水設備登上汽艇，不久之後，他們來到了暗礁區。
狄倫受傷的尾部不適宜進行太多運動，費倫不準備像以往那樣把小人魚召喚到海面。他在教授的幫助下穿上了厚重的機械潛水服，簡單調試過潛水服自帶的通訊功能後，費倫跳進了海中。
留守在海面的諾蘭教授拿著麥克風，上半身探出欄杆。
「祝你好運。」教授的聲音在耳麥中響起。
費倫隔著頭盔對他笑笑，然後開始下潛。
潛水服上的推進器確保了他的下潛效率。隨著水深的增加，自然光越來越微弱。費倫打開了照明燈，一邊分辨礁石的分佈情況，一邊留意身後的纖維光纜不被纏住。
人魚可以在2000米以下的深度追逐獵物，不過他們的日常活動水深一般是在300米以內。費倫不太確定愛羅伊在弄壞攝像機後和狄倫轉移去了哪裡，但考慮到狄倫的傷勢，他們應該不會離原本的位置太遠，也不太可能選擇深潛。
人工島西側的暗礁群主體實際上是一片位於水下的環礁，中心潟湖水深不超過100米。費倫的機械潛水服能讓他達到水深330米的地方，這樣的下潛深度在這片水域已經綽綽有餘。
攝像機過去幾個月裡對這裡地貌的細緻記錄讓費倫輕易找到了人魚們之前停留的礁石。愛羅伊和狄倫不在附近，水流擊打在頭盔上的聲響掩蓋了人魚們可能的交談聲，燈光也難以照到三米以外的地方。
「我看不到他們。」費倫告訴諾蘭教授，「得把聲呐打開。」
諾蘭教授照做了，沒過多久，他笑了起來：「好吧，我已經發現他們了。他們距離你的位置不遠。」
有了來自海面的指引，費倫的方向變得明確。在繞過一塊長著漂亮珊瑚的礁石之後，費倫看到了人魚們。
愛羅伊和狄倫並不在交談，他們面向費倫的方向一動不動，顯然是早就發現了他的蹤跡。
模樣誇張的機械潛水服讓狄倫顯得很緊張。愛羅伊微微向前遊動，把他擋在身後。
人魚們看起來戒備十足。費倫打開水下揚聲器，表明了自己的身份：「嗨，小傢伙，是我。」
熟悉的聲音驅除了狄倫的緊張。他的表情變得好奇——他看起來很想游到費倫身邊，但愛羅伊還擋在他的前方。
「費倫不是壞的人類。」狄倫唱出解釋的旋律。
愛羅伊沒有出聲，但他讓開了。
小人魚慢悠悠地游到費倫面前，驚奇地用手觸摸鋁合金材料的潛水服。「這是什麼？」他問費倫。
「教授？」費倫不能把電腦帶到水下，此時只能示意海面上的諾蘭教授回答。
「我以為你會急著去問小傢伙他和愛羅伊的事。」耳麥中，諾蘭教授的語氣帶著調侃。
費倫有些無奈：「我還沒有想好該怎麼開口。」
「好吧好吧，」教授先生發出理解的歎息聲，「我們還是先從潛水服的話題開始聊吧。」
電腦合成的解答通過纖維光纜傳到海中。
狄倫知道潛水服，也見過研究員們穿它，但這一次的潛水服和之前他見過的完全不一樣。狄倫問了許多問題，還讓費倫演示了其中的一部分功能——費倫懷疑如果自己不叫停，小人魚很有可能把這個話題進行到深夜。
回答狄倫問題的人是諾蘭教授，費倫在他們一問一答的時候觀察起愛羅伊。
他和狄倫之間的氣氛看起來很正常，也很不正常。
狄倫不再羞窘不堪，愛羅伊的神情也很平靜。他的注意力完全沒有分散給穿著古怪金屬潛水服的人類，只是耐心地看著狄倫。
費倫想像中的糟糕場景沒有出現，但目前的情況也令他困惑不解。
終於，在狄倫想出下一個關於潛水服的問題之前，費倫問出了所有研究員們都在擔心的問題：「你和愛羅伊……你同意他提出的事了嗎？」
諾蘭教授忠實地譯出他的問題——甚至連那個猶豫的停頓也被表現了出來。
狄倫有些不好意思地回頭看了看愛羅伊，然後小聲唱道：「沒有……我換了一個要求，他同意了。」
「什麼要求？」費倫追問。
小人魚動作輕微地擺動尾鰭，魚尾上的鱗片在照明燈下閃動著暖色的光。
「我問了他的過去。」他這樣唱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