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麼,愛羅伊的意思是——」費倫顧不上繼續追究教授的行為了。
他的詢問很急切,簡單的單詞無需翻譯也能夠被狄倫聽懂。
「不,」狄倫很快地否定了,「他不是想……」小人魚停頓了一下,然後用更加輕微的歌聲說明:「至少現在不是。」
「什麼意思?」追問以不同的語言形式同時響起。
費倫的聲音和合成的旋律混了在一起,狄倫似乎沒有聽清——也可能是裝作沒有聽清,他的視線又移開了,模樣專注地盯著一小群路過的角蝶。
「狄倫?」費倫叫了他的名字。
小人魚扭動了一下魚尾,卻沒有把目光轉回來。
這是個回避的姿態,費倫做了一個深呼吸,努力平復著自己的情緒,然後用簡單的短句告訴他:「不想回答的話,可以不答。」
「嗯……」狄倫不置可否地哼著。
那群黑白相間的角蝶已經遊開了,狄倫看著它們消失的方向,突然低聲唱道:「他只是想為上次的事道歉,不是想要現在就交尾……」
他的尾音有著羞赧的顫抖,費倫以為他是在為人類提出的話題不自在,但接下來小人魚唱出的小段旋律卻和費倫預想的截然不同。
「我還沒有……還不能……」狄倫的羞澀夾雜著沮喪,以及某種微妙的不甘心。
雖然種族不同,小人魚的歌聲也不完整,但在場和旁聽的兩位成年男性人類卻瞬間聽懂了。
諾蘭教授此時是怎樣的反應,費倫完全不知道,他只知道自己已經尷尬窘迫得說不出任何應對的話了。
「和小傢伙進行這樣的話題真的好嗎?」這個問題在費倫混亂的大腦裡徘徊不散。
而在人類的沉默中,小人魚卻漸漸放鬆下來。他看起來並不避諱性和交尾的話題,在隨後的解釋中,相關的旋律出現過很多次,而出現明顯情緒波動的段落都只和他自身的發育現狀有關。
「看來,人魚們比我們想像得要開放。」耳麥裡,諾蘭教授如此點評著。
費倫胡亂應和了一聲——他還沒能讓自己恢復到正常思考的狀態,大腦對狄倫歌聲的自動翻譯還在讓他的情況變得更糟。
人魚們很開放,他們不會刻意掩飾自己的欲求,但同時他們也很純情,純情到提出一個允許交尾的暗示(或者明示)動作卻僅僅把它作為道歉的補償。
愛羅伊沒有打算現在就和狄倫發生點什麼——這在狄倫解釋之後變得很好理解。
狄倫沒有成年,甚至連性的發育都沒有成熟。而在人魚的文化中,和沒有發育完全的小人魚進行交尾是不被允許的:成年人魚,尤其是男性人魚,所擁有的體型和力量會對小人魚造成無法挽回的傷害,這樣的傷害對於繁衍情況並不算好的整個種族來說都是無法承受的。
「所以,愛羅伊那麼說只是想要道歉?」諾蘭教授在狄倫的歌聲告一段落之後,向他確認道。
狄倫用幾個短音表示肯定。
「瞧,親愛的費倫,」教授對費倫說,「我們的國王陛下還是很有分寸的——別這麼擔心啦。」
「可是,他把狄倫弄哭過……」費倫還在掙扎。
諾蘭教授以一種相當正經的語調為愛羅伊的前科辯護:「根據狄倫剛才提供的資訊,我想,當時愛羅伊的行為也許讓小傢伙誤認為他是要違背人魚們的準則,所以才會進行那麼激烈的反抗,但後來小狄倫自己應該也意識到愛羅伊並不是打算那樣……」
「這只是你的猜想 。」費倫不客氣地打斷他。
教授笑了:「是的,這是我的猜想——如果你希望知道小傢伙自己的想法,你可以直接問他,他現在就在你的面前,不是嗎?」
「……」費倫沉默了。
教授笑得越發爽朗:「其實你自己也是這麼認為的,是嗎,我的朋友?小狄倫喜歡愛羅伊,先注意到這個的人是你——你很瞭解狄倫,如果他真的記恨愛羅伊做過的事,現在他還會留在芙愛維爾海嗎?」
「……」費倫輕輕歎了口氣,「亞歷山大,有時候你真的很不招人喜歡。」
「很多人都這麼認為。」諾蘭教授的語氣很驕傲。
這讓費倫有了一種莫名其妙的挫敗感。
狄倫已經唱完了人魚們的一些生存準則,現在,他就和任何一個青春期的人類男孩一樣,對自己某方面的發育充滿新奇的疑問和羞澀的不滿。
「費倫……」他故意讓自己的發音含糊起來,詢問的旋律模糊不清,「我長大了會是什麼樣子?」
費倫沒有回答:他無法確定小人魚詢問的「長大」是否包含另一種意思。
而且,尷尬也讓他無法去確認狄倫的意思。
最後,費倫只能藉口氧氣不足,匆忙地回到水上。
這樣的落荒而逃被諾蘭教授取笑了很久,所幸的是,教授並沒有向其他人宣揚。
芙愛維爾海看起來一切如常,甚至人魚們之間的關係似乎也沒有什麼特別變化。
——似乎。
攝像機拍攝到的畫面總是很正常:養傷中的小狄倫乖乖待在暗礁區休息,有時候會和留在這裡的小翻車魚們一起曬太陽。
而在攝像範圍之外,帶著獵物的愛羅伊每天都會進入暗礁群好幾次。
研究員們不知道愛羅伊究竟是如何發現那些攝像機的:它們全部進行過偽裝,還每天調換位置,可截至目前,仍然沒有關於愛羅伊的新錄影。
愛羅伊對攝像機的精准回避讓芙愛維爾人工島的研究員們無計可施,而在他們試圖通過緊盯狄倫來捕捉愛羅伊的蹤跡後,一向配合拍攝的小人魚也開始和大家玩起了捉迷藏。
「小可愛被帶壞了!」
這樣的哀嚎每天都會在控制室響起。
但和拍攝的毫無進展不同,傍晚的錄音漸漸出現了些新內容。
愛羅伊那些關於芙愛維爾海的故事不再僅僅是敘述,有時候他會突然插入一個表達「你想去看看嗎」的問句,有時候他會在故事裡添進一個人魚的身影。
這樣的歌唱,讓傍晚的芙愛維爾海越發溫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