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天的戲拍的是外景,一場吳在巷子裡搶劫的戲,一場金和吳在巷子裡並肩回家的戲。
趙清持畫好妝後就縮在角落裡整理心情,鄭成渙走到她身邊,客客氣氣地問:「清,我能坐下來嗎?」
趙清持忙把隨手擱在一旁椅子上的水杯移走,笑道:「坐。」
鄭成渙是個很高大的韓國男人,他的英文並不好,也不擅長交流,在劇組裡多少顯得有些孤立,但好在他為人謙虛禮貌,遇事先行退讓,大家雖然不瞭解他,但是對他的評價都還不錯。
「清,你和艾倫是好朋友嗎?」鄭成渙雙手交握在膝上,顯得有些侷促,「我看你們很熟,艾倫也很照顧你。」
趙清持想了想,回答道:「我和他只在國內見過一次,但是他應該認識我的朋友,哦,我朋友也是寫劇本的。」
「哦……難怪。」鄭成渙點著腦袋說道:「因為我聽說清你從來沒有演過戲,這是你的第一部作品。」
趙清持莞爾笑道:「可能也是最後一部。」
鄭成渙瞪大眼,顯得難以置信,「為什麼?你的第一部作品就是艾倫的電影,這是多麼難得的機會,你一定會一舉成名的。」
趙清持搖頭道:「我只是來幫他一個忙,也幫我自己一個忙,我並不想成為電影明星。」
鄭成渙看向趙清持的眼裡有著難以理解的複雜情感,「……我聽說你的出身很好,你對這些,應該不在乎吧?」
「確實不在乎,但不是因為我出身好,」趙清持正色道:「我是孤兒,我過去所獲得的那些成就都是我付出常人想像不到的努力獲得的,不管我有沒有錢,有沒有勢,這都和我願不願意成為一個電影明星沒有關係。」
鄭成渙見她說得認真,便沉默了。
趙清持歎一口氣,安慰道:「鄭,我知道你過去也很努力,你只是缺少機會,但是我相信你過去所付出的種種汗水和等待,都是為了不讓這一次機會平白消失而做出的準備。」
鄭成渙沒有說話,他的眼在來來往往的工作人員間穿梭,臉上寫著淡淡的失望。
這是一個簡陋的拍攝基地,注定要拍出一部簡陋的電影。
趙清持不是個喜歡講道理的人,她習慣了道不同不相為謀,不習慣花費唇舌去勸慰旁人,可是她今天心情實在是好,便總忍不住想好好對待身邊的所有人,「鄭。」
鄭成渙疑惑地回過頭,看向趙清持。
趙清持笑問道:「你覺得是先有電影還是先有劇本?」
鄭成渙不假思索答道:「當然是先有劇本。」
「沒錯,我們都知道應該先有劇本後有電影,劇本是主宰,可實際上,電影限制了劇本,也葬送了由劇本延伸出來的想像,電影總是想方設法要代替劇本,去滿足觀眾日益增長的智慧要求,去吸引鼓動觀眾湧入電影院,把電影業的產品消費掉,」趙清持笑道:「可問題是,當電影本身成為大腹便便的億萬富翁後,它卻反而無法滿足觀眾日益增長的認知渴望。」
鄭成渙似懂非懂,他有限的英文為他的理解設置了第一道關卡,「我不懂你的意思。」
趙清持笑道:「我的意思是,觀眾們在吃膩了大魚大肉後未必不會買上一疊清粥小菜,更何況這疊小菜是由艾倫這個知名大廚和艾莉緹這個美艷幫手共同烹製的,換句話說,你根本不用擔心。」
鄭成渙聽明白了,臉上微微有些羞赧,隔了半晌,他低低說道:「清,你很聰明,也很有見識,我確實比不上你。」
趙清持心想他果然在意初次見面時造型師說他會被自己壓過去的那句話,但她也只是笑,「我只是借鑒了真正有識之士說過的話。」
前頭艾倫在招呼著所有人各就各位,趙清持站起身,沖鄭成渙笑道:「走吧。」
鄭成渙點點頭,隨她一起往前走。
接下來半個月的戲拍得很順,艾倫心情大好,收工的時候便提出要請客吃飯,眾人一陣響應,呼啦啦開了車要湧向這個城區最出名的酒吧,急得艾倫在背後大叫明天還要拍戲你們不要這樣!
工作在身,大家都乖乖折回來,最後一通商定,決定集體轉回酒店叫外賣開休息派對。
艾倫老奸巨猾,神秘兮兮說是要去傍大款,和艾莉緹兩個人鬼鬼祟祟溜出去,最後左右夾了大款邱白露一起回來。
邱白露笑道:「我找了個好地方,你們今晚可以玩得痛快。」
眾人歡呼,朝邱大款指向的位置湧去,結果被佈置一新的布魯克林酒店最大的室外泳池震住了眼。
沒有預定,臨時要包下酒店的整個室外泳池開派對,這樣的手筆,確實讓人驚歎。
泳池邊的綠草坪上已經擺出了鐵藝復古長桌,桌上美食琳琅滿目,氣質翩翩的侍者們端著香檳伶俐穿梭在人群裡,艾倫站在桌邊,嘖嘖感歎道:「社會主義國家裡怎麼會出來個你這樣的資本主義大款?」
邱白露謙虛笑道:「您拍得起電影,我拍不起。」
電影產業前期的投資確實讓人咋舌,俗稱燒錢。
艾倫讚賞地拍拍他的背,「哈哈哈,我就喜歡你這樣的人!識相!會說話!」
艾莉緹溜過來,桀桀怪笑,「要不是因為清在我們這裡,他才不會這麼好說話呢!導演,您現在完全可以挾王子以令公爵!」
「是挾天子以令諸侯。」趙清持舉著杯香檳走過來,淡淡笑道:「艾莉緹和他合作過,最有發言權。」
艾莉緹立即點頭道:「沒錯!我替他代言!合同簽了一年,簡直就是賣身契!他們那批人,一個個都是笑面虎,不知不覺就把你給賣了!」
邱白露微笑不語。
趙清持斜睨了他一眼,微微笑。
無商不奸,無奸不商,彼此心照不宣即可。
前頭有人在喚艾倫過去跳水,艾倫打死不從,艾莉緹哈哈笑著把他拽走,趙清持看著他們的背影,愉快地笑。
「聽說你最近表現得都不錯。」邱白露開口道。
趙清持點點頭,「我慢慢掌握到節奏了,而且,有難度的都排在後頭呢。」
邱白露側身看她,「你的頭髮長了。」
「哪裡?不是剛剪的頭髮嗎?」趙清持摸摸自己的額發,有些奇怪。
邱白露伸手摸向她的後脖子,笑道:「是這裡。」
趙清持剛進劇組那會兒,前額的頭髮被剪短過,後頭的發尾稍微修了修,修過的地方這半個多月反倒長得飛快,竟然已經快要蓋住大半脖子了。
趙清持以前穿慣了男裝,來到美國後認識了艾莉緹,艾莉緹悲劇英雄式的把她的衣服全丟掉,拉著她出門逛了一圈,買回一堆新衣服。
艾莉緹的所作所為很早之前趙老太爺也幹過,唯一區別的是,艾莉緹是歐美時尚圈的緋聞女王,而趙老太爺只是一個固執的中國式老爺爺,這點本質上的區別體現在他們為趙清持挑選的衣服上,就是驚天動地的差別。
趙老太爺大概無論如何也不能理解同為襯衫,為什麼材質不同設計不同,穿在同一個人身上,就會有男人味和女人味的天大區別。
趙清持要去摸自己的頭髮,摸到邱白露的手,正要縮回來,結果被那人一把握住。
邱白露雙目亮晶晶地看著她。
趙清持揶揄道:「想要握我的手就直說,這樣抓著我……你是在擒拿緝兇嗎?」
她的手被反扣在後脖子上,姿勢確實詭異。
邱白露笑著鬆了手,「我這是情不自禁。」
趙清持笑著輕撞了他一下。
他們倆沒有站在泳池邊,所以當入口處傳來不滿的爭執聲時,他們最先反應過來。
那是一個很年輕的中國女孩,穿著條白色的印花長裙,腳上是一雙平底拖鞋,她指著泳池在說些什麼,派對的保安攔著她,也在解釋著什麼。
趙清持和邱白露一起走過去,邱白露用中文問道:「小姐,有什麼是我能幫你的嗎?」
女孩聽到中文,高興地說道:「我的翻譯睡著了,我就是想來泳池邊散散步,可是他們怎麼都不肯讓我過去,我昨晚和前晚還能來散步的,為什麼今晚不行?」
邱白露笑道:「那是因為今晚這邊在舉辦一個私人派對,所以他們不讓你過來。」他向中國女孩解釋完,又用英文向兩個保安解釋清楚情況。
女孩已經明白了情況,她失望癟癟嘴,轉身走開。
「誒!」趙清持忽然叫住女孩,笑道:「你要不要參加我們的派對?」
女孩轉過身,欣喜笑道:「可以嗎?」
趙清持笑著點頭,「只要你願意,而且你肚子裡的寶寶也願意。」
邱白露挑起一邊眉毛,興致盎然地看著趙清持,女孩也是一臉好奇,她問道:「你怎麼知道?我還不到兩個月,根本看不出來。」
趙清持微笑,「你走路的姿勢很小心,又一直摸著自己的肚子……如果我說你身上有一種母性的光輝,你會不會覺得我是在瞎扯?」
女孩哈哈笑,歡喜地走過來。
邱白露微微低下頭,在趙清持耳邊輕笑道:「清持·福爾摩斯,孕婦可是高危人群,兩個月胎兒不穩,小心為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