為了讓傷口早點復原,趙清持這幾天努力不牽累身體,清晨和傍晚的時候她就讓邱白露把自己放到陽台曬太陽光合作用補鈣,陽光炙熱的時候她就回到客廳沙發上享受冷氣,因為手指頭不能活動,她沒法看書,便一部一部地看電影,邱白露給她放的電影類型之駁雜,從南極企鵝的遷徙記錄到好萊塢最新出碟的藍光電影,從科幻傳奇到魔幻史詩,趙清持幾乎領略了整個電影歷史,這期間,邱白露總是捧著台手提電腦在她身邊辦公,累了就抬頭看一眼趙清持,困了就和她討論一下電影劇情的荒誕之處,渴了就去搾兩杯新鮮果汁,餓了就讓酒店送餐。
趙清持和邱白露都是安靜下來能一靜千里,閒扯起來又能無法無天的人,這日子過的倒是平靜之中自有波瀾,熱鬧之中自有安逸,當真愜意十足,現世安穩到兩個人都有些醉生夢死,恨不得就這麼一直受傷下去。
可惜美夢總是短暫的。
就在趙清持預約回醫院拆線的前一天,她的手機再次響起,這一回,來得不是別人,正是趙清持氣急敗壞的娘家大哥。
趙鈺一身光鮮亮麗,怎麼看都不像四十多歲的人,他風塵僕僕卻又簡簡單單往門外一站,薄薄的鏡片上反過一陣光,趙清持恍惚覺得,自家大哥好像要比邱白露還小上幾歲。
邱白露客客氣氣地將趙鈺請進屋,趙清持的雙腿已經能自由走路了,但她還是謹遵醫囑地坐在客廳沙發上,滿目驚詫地望著趙鈺,「大哥!你怎麼來了?」
趙鈺風一般閃到趙清持身邊坐下,這才看清楚趙清持手上還沒拆的石膏,驚道:「這是怎麼回事?」
趙清持不知作何解釋,只能望向邱白露。
邱白露笑道:「說來話長。」
趙鈺怒道:「我有的是時間!再長都不怕!」
趙清持與邱白露面面相覷,眼神交流一陣後,決定由邱白露開口。
於是邱白露發揮他幾十年開會做報告的本事,言簡意賅又濃墨重彩地將事情經過闡述了一遍。
趙鈺的臉色越來越難看,等到邱白露全部說完,他沉思良久,最後說道:「六六,你跟我進屋一趟。」
趙清持一進到屋裡,身後的趙鈺「砰」地甩上了門。
「大哥……」趙清持無奈地看向自家大哥,「你這架勢,活生生的流氓頭子,地痞元帥。」
趙鈺抓著趙清持的肩膀,嚴肅說道:「六六,你現在認真想想,想清楚,外頭那個老男人到底哪裡好?不不,你先想他的缺點!告訴大哥,沒事,大哥給你做主!」
趙清持笑道:「這房間隔音不好。」
「沒事,」趙鈺揮揮手,「我已經布下了結界,別說聲音,就連這房裡的二氧化碳都傳不出去。」
趙清持失笑,「大哥,你奇幻小說看多了吧?」
「哎呀你到底說不說?」趙鈺怒了。
趙清持坐到床上,笑道:「那行,咱們先來說說缺點。」
趙鈺點頭,「沒錯,缺點。」
趙清持做了個請的手勢,趙鈺一怔,問她:「幹嗎?」
「為師者先行,大哥先說大嫂。」趙清持笑道:「反正大嫂現在不在。」
趙鈺思考片刻後,豁出去般拍了下大腿,「我說一個你也說一個!你大嫂她脾氣太暴躁,年輕時候打打殺殺慣了,對我也不知道手下留情!有時候半夜能一腳把我踹成內傷。」
趙清持「撲哧」笑了,忙端正態度,也說道:「邱白露這個人不誠實,以前拿我當兔子騙,以為扔個胡蘿蔔我就能往樹樁上跳,讓我很生氣。」
「就是,太壞了!」趙鈺又說:「你嫂子太古板,她娘家養小孩的那一套她至死不渝,弄得我兒子做惡夢都在打怪獸喊姑姑救命,還揚言十歲以後就要離家出走投奔二叔家,愁死我了。」
趙清持哈哈笑,「邱白露這人太折騰,講話做事有時候太迂迴有時候又太直接,以前拐著彎蒙我,現在又一切向兩點之間直線最短看齊,氣死我了。」
趙鈺猛拍大腿,「你大嫂清心寡慾了幾十年,以為我也能和她似的!結果每次都弄得我不是□就是強……算了算了,閨房秘史不告訴你,這個不算!」
趙清持笑得仰倒在床,「哈哈哈!我要告訴大嫂!你背後這麼譭謗她!」
趙鈺笑道:「哪裡是譭謗,明明就是事實!趙禪就是活生生血淋淋的事實!」
趙清持笑得肚子疼。
趙鈺翹著腿坐在床邊,自個兒想了想,又忍不住絮絮叨叨說道:「你別看你大嫂總是一副生人勿進的模樣,她其實特別仗義特別熱情,小時候就喜歡救人,貓貓狗狗野鳥什麼的,救了那麼多,懂得事情也多,上知天文下知地理,博采眾長,腦子又靈,成熟穩重大方,不管走到哪裡都是一本移動的中國神話活辭海,嘖嘖,還是豪華精裝版的!最重要的是,她總是那麼漂亮,不管是十年前我第一眼見她,還是十年後我天天見她,我都覺得,哎呀,這女人怎麼還是那麼漂亮啊,歲月在別人身上都是殺豬刀,怎麼在她臉上就變成磨刀石了,越磨越亮啊!」
趙清持一會兒笑得喘不過去,一會兒又酸得透不過去,最後只能投降道:「大哥,大嫂她聽不見你誇她,這些話回家留著對她說吧。」
趙鈺笑道:「六六,我說這麼多就是為了讓你明白,喜歡一個人的時候是守著他的優點度年如日,可是喜歡不等於陪伴,邱白露那傢伙要的絕不僅僅只是你的喜歡,他會想和你結婚,和你過日子,然後呢?婚姻不是談戀愛,婚姻很多時候是守著他的缺點和他過日子,過不好了就是度日如年,簡直約等於慢性自殺。」
趙清持坐起身,點點頭,「我明白。」
「嗯,以前雖然爺爺老是逼你相親,可我心裡還是把你當小姑娘看……」趙鈺歎了一口老氣,惆悵道:「沒想到一夜之間你就長大了,說實話,我還真沒做好心理準備,你二哥是我養大的,你二哥和二嫂我又是一路陪著走下來的,唯獨你,六六,我欠你太多,也欠爺爺太多,有時候想想,都恨不得把你變小當成女兒重新養一遍……我最害怕的,就是你不能幸福。」
趙清持歪了歪身體,將頭靠到趙鈺肩膀上,笑道:「大哥,我明白的。」
趙鈺伸手摸了摸趙清持的腦袋,感慨良多,最後笑道:「行吧,那我就走了。」
「啊?」趙清持驚訝道:「我都還沒說優點呢。」
「優點有什麼好說的?」趙鈺站起身,笑道:「你這孩子從小只認別人的好,如今能把他的缺點罵得通通透透,認識的肯定是比我深刻,我明天早上還有個會議,現在要回去了。」
趙清持徹徹底底驚呆了,「你來回飛了將近三十個小時,就是為了和我說這麼會兒話嗎?」
「不是為了說話,是為了來確認你到底好不好。」趙鈺上上下下掃了遍趙清持,嫌棄道:「我只能說,幸好還沒死……不過看起來心情挺好,那我就放心了。」
趙清持還沒晃過神,趙鈺已經打開門走出去,她追出去,愣愣地喊了聲大哥。
客廳裡邱白露從沙發上站起身,不解地望過來。
趙清持停下腳步,忽然之間又不知道該說些什麼,便只是訥訥地看著趙鈺。
趙清持從小就是孤兒,後來即使被趙老爺子領養,上頭也只有一個越老越倔強的爺爺,她這一生都沒有享受過父母之愛,上小學時候看別人寫的作文裡都說父愛如山母愛如水,她就偷偷去問那個年輕的班主任,問她像山一樣的父親到底是個什麼樣的人。
班主任是個很年輕很感性的女孩,她摸著趙清持軟軟的頭髮,像是想起了什麼遙遠的回憶,恬靜地笑,她說,等你有了喜歡的男孩,那個罵你男朋友罵得最凶覺得對方無論如何都配不上你的男人,就是你的父親。
邱白露走到趙清持身邊,一隻手自然而然地搭上她的肩膀,趙清持看他一眼,兩個人一起看向趙鈺。
趙鈺走到近前,一拳不輕不重地砸在邱白露肩膀上,「邱老鱷,別以為你們家財大氣粗我就拿你沒辦法了啊,下次再讓六六遇到這種事,我麻袋一兜,照樣收拾你,反正你不會知道是我。」
邱白露和趙清持面面相覷,兩個人同時想起前幾天開玩笑要用麻袋兜趙鈺的事。
趙清持最先笑出聲。
邱白露緊接著笑,他一邊笑一邊伸臂擁抱趙鈺。
趙鈺勉勉強強回抱了邱白露一下,推開他去抱趙清持。
趙清持不顧一切用力摟住趙鈺。
別人都說父愛如山,可是趙清持明白,他們家的父愛,如山似水,即使相隔千里,依舊溫暖如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