艾倫捧著杯冰淇淋蹲在牆角的陰涼處,邊挖邊問:「誒,你們覺不覺得清變得不一樣了?」
艾莉緹喝了口玫瑰花茶,笑道:「女人的直覺告訴我,她一定和露露發生了什麼。」
鄭成渙笑道:「從技術角度分析,她已經由雛鳥升級為新鳥了。」
艾倫嘖嘖感歎道:「不容易啊,一個晚上就能把人□成這樣,誒,露露到底是幹什麼的?難道是色0 0情片的技術指導?」
艾莉緹轉了轉眼珠子,咯咯笑道:「就是賣杏仁露的啊。」
一片噓聲。
片場方向,剛剛漂亮地完成了「被強→ →奸」戲份的趙清持閒庭漫步而來,笑道:「你們在聊什麼呢?這麼開心。」
「啊,我明天的台詞還沒有背熟!」鄭成渙想起了要緊的事,轉身就走。
艾莉緹搖晃著還有大半茶水的杯子,邊召喚後勤人員加水邊走開。
留下個老老實實的大胖子艾倫束手束腳站在原處,神色詭異地盯著天上飛過的一群白鴿。
趙清持笑道:「怎麼了?這麼緊張?難道是在說我壞話?」
艾倫立即搖頭,撥浪鼓似的。
趙清持忍俊不禁,這麼一看還真是在說自己壞話吶,她倒也不在意,笑道:「艾倫,我想去醫院看看傑克。」
艾倫一怔,神色黯淡下來,「傑克不讓人去探視他,他不想給別人添麻煩。」
趙清持點點頭,「我就是順路去看看他,而且劇本裡有些地方我不是很明白,想和他這個編劇討論討論。」
艾倫點點頭,「那我替你安排一下吧。」
趙清持點頭笑道:「謝謝。」
她轉身要走,艾倫踟躕了一下,喚住她,「清。」
趙清持回頭,微笑地看著他,「嗯?」
「你……」艾倫頗為猶豫,「傑克的妻子完成這部小說後從未想過要把它發表出去,你知道這是為什麼嗎?」
趙清持不知道。
艾倫癟癟嘴,苦笑道:「因為這個故事,不是憑空杜纂的。」
邱白露從車門裡探出腦袋,笑問道:「確定不用我和你一起去嗎?」
趙清持站在車外,笑道:「這是醫院,又不是白宮,為什麼要你陪我一起去?」
邱白露笑著點頭,滑上車窗,揚長而去。
趙清持站在醫院的住院大樓外,笑著搖搖頭,舉步登上台階,朝裡走去。
詢問過護士站的護士小姐後,趙清持很快找到了傑克的病房,這是一間雙人病房,傑克的病床靠近窗邊,臨門這一邊的病床上則躺著個白髮蒼蒼正在睡覺的老人,聽到趙清持進門的動靜,正望著窗外出神的傑克轉過頭來。
趙清持輕笑道:「我來看看你。」
傑克笑著點頭,他看上去比兩個月前初見時更瘦,原先金色的頭髮有些灰白,但氣色還好,笑容也依舊溫和,「艾倫說過你會來,我也一直在等你,你的傷都好了嗎?」
趙清持站到他面前,笑道:「都好了。」
傑克兩邊的手背上都插著輸液管,那裡青筋浮起,薄薄的皮膚下就是嶙峋的瘦骨,看得人心驚,他卻渾然不覺,笑道:「沒想到請你過來拍個電影都能給你惹上這麼大的麻煩,幸好你和你的朋友沒事,如果出事了,我們所有人都難辭其咎。」
「我不會有事的。」趙清持自信地笑,「電影拍攝的進度已經完成了三分之二,艾倫每天都會把當天的片段帶來給你看,你覺得如何?」
傑克由衷笑道:「你們都很棒。」
趙清持也笑,「是劇本寫得棒。」
傑克淡淡一笑,沒有說話。
趙清持坐到病床邊,也沒有說話。
無言良久後,傑克忽然低低笑道:「艾倫說要把莉莉的小說拍成電影的時候,我其實根本不抱希望,只有我自己明白,我其實是有些牴觸的,所有的一切就像一把刀,一寸寸割開我本不想再看到的事實,可是艾倫偏要這麼做,他說如果手指頭劃破了,不能一直貼著創可貼,那樣只會讓傷口缺氧而死,我笑他把事情看得太簡單,他不置可否,他這個人,天生有種能力,可以把任何複雜的事情簡單化。」
趙清持眨眨眼,笑道:「跟他相處得越久,越是覺得奇怪,這樣一個思想簡單的老頭到底是怎麼拍出那些叫好又叫座的大片呢?奧斯卡小金人被他捧在手裡的時候,是不是也曾暗自顫抖過?」
傑克哈哈笑,「這才是他最了不起的地方啊!娛樂圈這樣一個醉生夢死的名利場,他浸染了幾十年,到頭來,還是和初出茅廬那會兒相差無幾,圈子裡有人罵他是傻子,可就是這麼一個傻子,只要打一聲招呼,不管是屏幕前炙手可熱的艾莉緹還是屏幕後時薪最豐厚的技術人員,他們都願意放下一日千金的工作無償來到他身邊……有生之年能認識這樣一個朋友,我死而無憾了。」
趙清持溫柔笑道:「傑克,如果你還留戀這個大胖子,你就應該堅強地活下去。」
傑克笑道:「艾倫一定沒有告訴你們,我的癌症是晚期,已經活不過半年了。」
趙清持面上只是微微一驚,便馬上淡然,「他確實沒說,但是我猜到了。」
傑克擺過腦袋,盯著病房的天花板,笑道:「我就說你怎麼會突然要來看我。」
「我來看你是因為我想問你,」趙清持微微俯□,歎息般問道:「吳到底愛誰?是金,還是阿芙?」
傑克轉過臉,看向趙清持的眼裡有著淡然寬慰的笑意,「我不是吳,我也不知道。」
趙清持淡笑,「可是吳最後選擇和你結婚。」
傑克看向趙清持,微笑的神情裡難掩落寞,「婚姻不是一切,況且……她到最後也沒有嫁給我。」
趙清持點點頭,「我以前一直以為是金不想放開吳,所以他殺死了吳並且最終自殺,可是最近有些事讓我忽然明白了,吳其實不是被金殺死的,她是自殺的。」
傑克安靜地聽著,沒有接話。
趙清持彎下腰,輕輕地摟住傑克脆弱的身體,笑道:「我只是想來告訴你,很多事都不是我們能主導的,不要因為別人的過錯而讓自己受罰,這是你的人生,不是她的。」
傑克怔怔地看著她。
趙清持微笑。
趙清持走出醫院大樓的時候,前方正開來幾輛救護車,十多名醫護人員從大樓裡匆忙趕出來,場面一時混亂起來,聽周圍的人說是前頭不遠處出了車禍,一輛巴士和一輛小車相撞,小車車主當場死亡,巴士側翻,壓傷了不少人。
趙清持避開人群正要往前走,耳邊聽到有人在議論,說死亡的小車車主是個三十來歲的亞洲男性。
趙清持心裡咯登一下,立即給邱白露打電話。
電話鈴聲在身後響起,她轉過身,鼻尖撞上一堵熟悉的胸牆。
邱白露笑道:「如果是韓劇,這會兒我是不是就該死了?」
趙清持笑道:「如果是美劇,你一定是金蟬脫殼三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邱白露擁抱趙清持,笑道:「三年太久,三個小時也不行。」
趙清持笑了笑,從他懷裡掙開來,兩個人繞過擁擠的人群,並肩往外走,趙清持說道:「我見過傑克了,他的身體狀況很不好。」
邱白露摸摸她的腦袋,笑道:「你不是莉莉,你也不是吳,你幫不了他。」
趙清持斜睨著他,「你怎麼又知道了?」
邱白露笑道:「雖然是十年前的車禍,但是想要查還是查得到的,傑克妻子那起車禍雖然是意外,但是事故主要責任最終被判為莉莉,因為她闖紅燈了。」他頓了下,笑道:「不要問我為什麼會知道這些,事前做好調查工作是我的習慣,你以前沒有問我,所以我只是選擇沉默。」
趙清持沉聲問道:「她是故意的嗎?」
邱白露笑道:「不知道,許多事情都並非眼見為實,不管是不是故意的,她都已經去世了,可能是得償所願,也可能是意外悲劇,就像小說裡,吳明明可以不死,但她最終還是回到了金的住所,你能因此認為她是自殺的嗎?或者依照事情表面所呈現出來的,判斷她是被殺?」
趙清持沒有答話。
邱白露見她沉默,摟住她的肩膀,笑道:「清持,你所演繹的這段人生,終究是他人的,你以前就明白這個道理,為什麼今天會衝動得跑來找傑克呢?」
趙清持停下腳步。
邱白露回頭看著她,微微笑。
趙清持眼裡有著稀薄的困惑,「我只是想知道,愛為什麼可以殺死一個人。」
邱白露哈哈笑,摟過她的肩膀帶她往前走,「傻瓜,因為愛也可以救活一個人啊。」
愛情就像一段生命旅程,從開始到結束,從出生到死亡,得之我幸,失之我命。
所以說,普天之大,你能找到一個你愛著的,同時也愛著你的人,這簡直就是神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