許久之後,趙清持終於弄明白了眼前這位年輕孕婦姓張名淙,在數個月前的某一晚和邱家老三邱小滿情投意合有了一夜情,照理來說邱小滿打從成年之後對留情不留子這種事便是無師自通,十多年的採花經歷裡還從來沒有留下過什麼污點,偏偏就不知道和張淙的那一次到底是哪個環節出了問題,一個月後張淙月事沒來,年輕小姑娘還有那麼點理論基礎,慌慌張張跑去醫院做檢查,檢查結果一出來,吧唧,懷上了。
張淙也是個有點家世背景的,即使蒙了面跑到犄角旮旯的縣第二人民醫院,一出婦產科的門,還是被自家媽媽逮著了。
張媽媽年輕時候就是個狠角色,如今到了更年期,脾氣只增不減,心理折磨和肉體壓力一起軟磨硬泡了張淙十天,張淙愣是沒供出孩子父親。
不是她有多愛邱小滿,實在是邱小滿花名在外邱家財大氣粗,張淙不擔心自己親媽架著自己去逼婚,反而擔心親媽從此與邱家不共戴天處處為難到最後反而吃了虧。
本來張淙懷孕這事天知地知她知她媽知,可誰也沒想到過了幾天反倒是邱小滿主動聯繫上她,真誠滿滿又小心翼翼地問她身體有什麼變化,張淙一聽就來氣,礙著親媽就在一旁不好罵人,只能咬牙切齒地把電話掛了。
電話一掛,邱小滿親自上門了。
孩子他外婆撞上孩子他親爹,火星撞地球,張淙和張淙肚子裡孩子的去向成了難題。
邱小滿堅決要負責,老婆孩子都要帶走,張淙她媽不答應,主張女兒和外孫生是張家的人死是張家的鬼,兩個人一左一右拉著張淙不肯放。
張淙說她要撒尿,轉身逃了。
按照張淙的原計劃,她是要上加利福尼亞投奔老朋友的,可惜人算不如天算,張淙把自己的計劃告訴給了酒店偶遇的邱白露,她不敢想像邱小滿知道自己逃到美國後大發雷霆的模樣,也不敢想像親媽追殺過來後提著她耳朵罵她翅膀硬了的模樣,最後只能偷偷飛到夏威夷,在北半球日漸寒冷的冬天裡,享受一下依舊溫暖的晴天。
趙清持聽完了故事,笑得差點跌到飲品站的休閒椅下,她說張淙你可真是個奇葩,你孩子他爸,孩子他外婆,都是奇葩。
張淙臉上的淚痕早已乾透,她喝著杯鮮搾果汁,兩條小腿垂在椅下,因為懷孕,白生生地有些浮腫,「我媽媽是女強人,我爸爸去世後她變本加厲地讓自己強大起來,我這個人從小就沒什麼報復,總是拖她後腿,我每闖完一次禍就會對天發誓一次,說我下次一定不讓媽媽頭疼了,可是到頭來,我非但沒管好自己,還要多生一個小鬼讓她操心,我真是太壞了。」
趙清持好奇道:「恕我冒昧,你怎麼會和邱小滿扯上關係的?我覺得,你看起來不像是會玩一夜情的人。」
「做了就是做了,我總不能做了婊子還要立牌坊吧?」張淙從杯子裡撈出一片檸檬,含了一口,酸得小臉皺緊,「嘖,好酸!」
趙清持忍不住笑道:「那你接下來打算怎麼辦?」
張淙摸著肚皮,笑道:「先把孩子生下來再說。」
趙清持問道:「可是你剛才不是說你材料不齊嗎?你又不能和你媽媽聯繫……你的簽證已經過期了吧?你又不能去正規醫院,你怎麼生?」
張淙指指身後,笑道:「王阿姨認識一家華人開的私人診所,我之前做產檢也都是她帶我去的,我雖然材料沒辦好,但是我有錢吶,咱們國內多少人為了躲避超生政策專門來美國生孩子,她們都很有經驗的。」
趙清持皺眉,「她安排你住在哪?」
「就住在她家啊,離這不遠,我白天在家無聊,就和她一起來沙灘賣飲料。」張淙笑道:「王阿姨是好人,很照顧我,她年輕時候當過月嫂,這方面的經驗無人能敵,我可真是遇上貴人了。」
趙清持點點頭,伸長脖子望向飲品站裡忙忙碌碌的王阿姨,恰巧王阿姨正轉過頭來,兩個人的視線迎面碰上,趙清持點頭致意,王阿姨牽著嘴角笑了笑,算是回應。
張淙還在低頭撈另外一片檸檬。
趙清持想了想,笑道:「張淙,你和王阿姨住哪?我剛來夏威夷,沒地方住,能不能和你住在一起?」
當天傍晚,趙清持死皮賴臉地站到了王阿姨面前。
王阿姨的房子在距離海灘很遠的一個普通街區,開車的王阿姨對趙清持的入住表示了極大的不滿,但在張淙的百般請求下,她也無可奈何,只能讓細胳膊細腿的趙清持過來了。
車後蓋打開,趙清持走過去拿行李,她瞥了眼剛從車門裡下來的王阿姨,故作吃力地抱行李箱。
一抱,抱不動。
二抱,行李箱被她拖下來摔在地上,好大一聲響。
張淙挺著個肚子過來幫忙,笑道:「你個子這麼高,結果力氣這麼小吶。」
趙清持無奈地笑,「光長個不長肉,從小就愛生病,一下雨就感冒,一走長路就喘氣,呵呵。」
大門打開,一個健壯的男人走了出來,見到王阿姨,先是喊了聲媽,又笑著和張淙打了聲招呼,這才看向趙清持,眼神困惑地在她平坦的小腹上逗留了兩秒。
張淙介紹道:「這是王大哥。」
趙清持點點頭,衝著眼前一米九的黑熊男人笑了笑。
四個人一同回到屋內,趙清持從進門起就自然地打量著房子,不住誇口房子的整潔和美觀,言語間恨不得自己也能在美國住上這樣的房子。
王阿姨說沒有空餘的客房了,只能收拾出一間被當成儲藏室的小客房讓趙清持將就住下,隔著條走廊,對面就是王阿姨的房間,再往隔壁去才是張淙的房間。
也就是說,要去張淙那裡,必須先經過王阿姨的房間。
趙清持笑了。
等到所有人都離開這間雜貨間似的臥室後,趙清持關上房門給艾莉緹發短信,讓她先在酒店好好住著,過幾天她就回去找她。
想了想,趙清持又給邱白露發了條短信,把王家這棟房的地址發了過去。
手機短信剛發送出去,王大哥便來敲門了,像他這麼高大的男人直挺挺往小房間裡一站,壓迫感十足,他走近趙清持,笑著攤開手,「趙小姐,我也是要養家餬口的,這房子說什麼也不能讓你白住吶,看在張淙的面子上,房租和伙食費都是最低價,你什麼時候給錢?」
趙清持尷尬笑道:「……張淙說你們都是好人,都不收她的住宿費的……」
王大哥冷笑道:「她挺著個肚子,你能和她比嗎?」
趙清持心想確實不能比,嘴上卻為難道:「那要不你先讓我住兩天,明天我就把錢給你。」
王大哥上下掃了眼趙清持,視線定格在她的行李包上,嘲諷道:「你這包沒個幾萬塊入不了手吧?」
趙清持咧嘴笑道:「這個啊!淘寶上賣的高仿貨!只要998!質量確實不錯,要不要我把鏈接找給你?」
王大哥悻悻然走了。
晚飯是在樓下的餐廳吃的,王阿姨掌勺,吃的是幾道家常小菜,因為張淙喜歡吃豬蹄,她還特地鹵了兩個豬蹄,一個夾給張淙,一個夾給趙清持。
張淙吃得很開心,趙清持則是在吃光碗裡的白米飯後,這才夾起手套,慢悠悠地啃豬蹄。
豬蹄啃完,趙清持忽然豎起耳朵,「誒,我手機響了。」
飯桌上的其餘三人還未反應過來,趙清持已經飛快地爬上樓,跑回自己的房間。
門一關,她從抽屜裡找出一個塑料袋,俯下身開始用手指挖自己的喉嚨,沒兩下,剛才吃的飯悉數嘔出。
趙清持利落地把嘔吐物打結封死,藏進自己的行李箱,上好密碼鎖,抹了嘴,這才輕快地走出房間。
趙清持一向睡得淺,住進這棟房子後更是警覺,半夜裡樓下輕微的一聲卡嚓聲都能讓她瞬間睜開眼。
她走到窗邊,從窗簾的縫隙裡往外望。
大門口的車道上停著輛看不清車牌的車,沒有車燈,沒有門燈,黑乎乎一片裡,趙清持隱隱約約看見三個人影走進房內,她轉身,貓腰貼到房門後,仔細聽樓下的動靜。
三個腳步聲爬上樓梯,其中兩個是王阿姨和王大哥的,剩下一個腳步又沉又重,應該是另外一個體型較大的男人。
趙清持算著距離,發現這三個人都停在了張淙的房門口。
「預產期是什麼時候?」陌生男人問道,他的聲音和王阿姨一樣,都透著濃重的閩南口音。
「再三個月。」王阿姨答道。
「確定是雙胞胎嗎?」陌生男人又問。
「老齊那邊都照過了,雙胞胎,都是男孩!」王阿姨笑道:「這姑娘頂人家三個呢!」
「媽,咱們總給她喂安眠藥吃,會不會對小孩不好?要是孩子出了差錯怎麼辦?」這回問話的是王大哥了。
「有事也怪不到我們頭上,只要她乖乖養胎,生下的小孩不缺胳膊少腿,就算是智障那也是多少年後的事了!能怪到我們頭上?」王阿姨冷笑,「賣了這倆孩子,這姑娘留著也沒用,和著那屋裡另外一個,一起讓勞頭賣到墨西哥算了。」
「屋裡還有一個?」陌生男人奇道。
「有啊,介紹過來的!也被我下了藥,這會兒也在睡呢。」王阿姨笑道,「眉清目秀,就是個子高了點,太瘦!」
說話間,三個人已經轉向自己房間,趙清持悄無聲息地回到床上躺好,裝睡。
門輕輕被推開,走廊的光射進屋內。
「嗯,長得不錯。」陌生男人笑道:「有些人就喜歡她這種豆芽菜的身子板。」
趙清持心想,可不是,邱白露就喜歡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