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5 章
娘家兄弟

趙清持坐在院子的鞦韆椅上,手上是一本簡裝本的原文書,身邊的桌子上是一疊小點心,她翻過一頁書,指尖摸索著捏起一片餅乾,丟進嘴裡,卡嚓卡嚓地咬。

前頭不遠處的草地上,趙禪舉著只草蜻蜓跑過來,一頭扎進趙清持腿上,「姑姑!你看我的蜻蜓!」

趙清持拿過趙禪的蜻蜓,一隻手舉得高高的,笑道:「只有飛起來的蜻蜓才是真的蜻蜓啊。」

趙禪爬到趙清持身邊坐好,兩條短腿夠不到地面,便只能前前後後地搖擺,「姑姑我要讓蜻蜓飛起來!」

趙清持擔心趙禪掉下去,臂膀小心地摟著他,笑道:「這是誰送給你的,你讓那個人幫你飛。」

趙禪點點頭,將雙手攏在嘴前,大聲喊道:「二叔!二叔!我要飛蜻蜓!」

趙清持心裡微動,面上卻笑得歡快,她抬起頭,看向宅子大門方向走來的男人,待他走近了,便笑著喚一聲,「二哥。」

趙清持在x市的最後一天,曾告訴趙鈺過兩天會帶著邱白露一起回來,可第二天,當獨自一人回到家中的趙清持踏上家門前的台階,迎接她的卻是一個不應該在此時出現的人。

趙煜。

她的二哥。

老二趙煜只比趙清持大了三歲,卻比老大趙鈺小了十三歲,三十而立,多年不見的他已經不再是許多年前任性衝動的小少爺,他的肩膀更寬,手臂更粗壯,胸膛也更堅硬了,他只穿了件薄薄的襯衫,裡頭敞露著件普通的t恤,與精英氣息十足的趙鈺站在一起時,誰也想像不出這便是趙家鼎鼎有名的昔日小太子。

「六六,你又在外頭看書,」趙煜站在鞦韆架旁,湊過去瞥了眼書名,笑道:「你可別學你大哥,這些原文書看多了,到時候連漢字都不認識了。」

趙清持微微笑,「怎麼會。」

趙禪舉高草蜻蜓,笑道:「二叔,下次給我編草螞蚱好嗎?」

趙煜大掌覆蓋上趙禪的腦袋,揉了揉,笑道:「你不是要讓蜻蜓飛起來嗎?現在讓你姑姑抱緊你,看二叔怎麼讓蜻蜓飛起來,好嗎?」

趙禪雀躍地點點頭,扭身抱緊趙清持的腰。

趙清持也抱緊趙禪。

趙煜繞到他們身後,開始推鞦韆,鞦韆越蕩越高,趙禪舉高蜻蜓,那蜻蜓用一根細長草莖挑著,隨著鞦韆的擺動,在半空中好似真的振翅而飛般。

趙清持微瞇著眼看,眼睛被蜻蜓背後的落日耀到,微微有些發脹。

等趙禪玩夠了,趙煜這才停下鞦韆,笑問道:「趙禪小朋友,如果你真的想飛起來,你就來山上找二叔,怎麼樣?」

趙禪歪著腦袋,認真問道:「像蜻蜓一樣嗎?」

趙煜點點頭。

趙禪皺眉思考許久,最後萬分不捨地搖搖頭,「我不能去二叔住的地方。」

趙煜故作驚奇與失望,問道:「為什麼啊?」

趙禪一把抱住趙清持,嚴肅說道:「因為姑姑會捨不得我。」

趙清持啞然失笑。

趙煜也笑。

翠翠在大門邊招呼趙禪吃點心,趙禪舉著草蜻蜓,蹦蹦跳跳地去了。

趙清持往旁邊挪了挪,笑道:「坐。」

趙煜好笑地看著眼前的鞦韆架,笑道:「六六,咱們都不小了,這架子要是被坐壞了可怎麼辦?」

趙清持笑道:「坐壞了叫大哥再裝一個。」

趙煜轉身坐下,笑道:「大哥還是和以前一樣有錢嘛。」

趙清持眨眨眼,揶揄地笑,「財大氣粗,說話聲音都變大了,就差沒拿鈔票生火煮飯了。」

趙煜哈哈大笑,「他怎麼沒拿錢來燒了?我聽大嫂說他真幹過這事!只不過不是為了煮飯,而是因為在窮鄉僻壤的地方沒紙張引火燒水,就從錢包裡掏錢來燒。」

趙清持笑道:「還真像他們倆會做的事。」

「可不是嗎?大哥當年為了追大嫂,拋頭顱灑熱血,一片真情感天動地啊。」趙煜回憶起往事,樂得直笑。

趙清持也笑,「那你呢?你和二嫂呢?二嫂性子好,一定比較好追吧?」

「這沒有可比性,愛情就像生活,酸甜苦辣,柴米油鹽,你不置身其中,永遠也體會不明白,更不要提去分誰好誰壞,誰困難誰簡單了。」趙煜笑道:「你看大哥那吊兒郎當的模樣,閒暇時逗逗老婆兒子,日子過得比誰都愜意,可誰也不知道他年輕時候是怎麼堅持過來的,他比咱們倆都慘,爹不疼娘不愛,老爹的小情人還在外頭有了我這麼個私生子,他有雄心壯志想要擺脫父輩關係自己創業,可是現實哪裡是那麼容易的,他最後還不是得回到趙家長公子的身份,過去是為了我為了你為了爺爺,現在更是要為妻子和兒子努力,所以說啊,沒有誰是真能輕輕鬆鬆來這世上走一遭的,即使有,估計也留不下什麼痕跡,本身就是浮雲。」

趙清持點點頭,卻沒有說話。

趙煜笑了笑,從口袋裡摸出一樣東西,遞給趙清持。

趙清持接過一看,笑了。

那是一枚草編的戒指,圓環的中間居然還有一粒稜形的草鑽石。

趙煜摸摸腦袋,笑道:「我聽大哥說你有了心上人,這才回來看看的,結果你這邊好像出了點問題,人也沒讓我見著……」

趙清持喃喃道:「……是出了點問題。」

趙煜瞭然地點頭道:「誰和誰能沒個問題啊,如果不是什麼大問題,就不要放手了,把戒指套到他手上,告訴他這輩子只能對你一個人好,不就完了?」

趙清持轉著戒指,苦笑道:「沒那麼簡單。」

趙煜癟嘴,「你真是越來越像大哥了。」

趙清持微微笑,沒有說話。

趙煜坐了會兒,見趙清持不說話,自己也不知道該說什麼,便拿腳百無聊賴地蹬著鞦韆,結果蹬了沒兩下,鞦韆架居然傳來不堪重負的嘎嘎聲,嚇得他立即彈起,轉身去扶架子。

趙清持沒聽到聲音,便滿臉莫名地仰頭看他,「怎麼了?」

趙煜皺眉道:「你沒聽到嗎?肯定是變形了。」

趙清持笑道:「那也不用這麼緊張啊。」

趙煜認真說道:「我怕摔著你啊。」

趙清持愣住。

直到趙煜回到屋子裡,趙清持依然坐在鞦韆上怔怔地發呆。

趙鈺下班回到家路過前院,看到的就是這麼一個破綻百出的趙清持,他微微皺眉,逕直走到她身邊,喚道:「想什麼呢?」

趙清持傻傻地仰起腦袋,「大哥……」

趙鈺恨鐵不成鋼地坐到趙清持身邊,趙清持來不及阻止,頭頂上的鐵架子嘎嘎塌了下來,趙清持反應快,轉瞬就跳了出去,等她想起趙鈺,回頭一看。

趙大哥已經跌坐在地上捂著額頭嗷嗷叫了。

趙清持忍了忍,沒忍住,抱著肚子哈哈大笑。

趙鈺坐在一堆廢銅爛鐵上,無奈地看著前頭笑得東倒西歪的妹妹,哭笑不得道:「還不來拉我一把!哎喲我去!老骨頭都要折了!這玩意兒怎麼這麼不經坐!」

趙清持憋著笑過去扶他,實在不好意思把早些時候趙煜幹的事抖落出來。

兄妹倆攙扶著站起身,老大哥趙鈺捶著腰歎道:「問廉頗,尚能飯否啊!」

趙清持俯身撿起落在草地上的草戒指,趙鈺眼尖看到,問道:「那是什麼?」

「草編的戒指,」趙清持笑道:「二哥送的。」

趙鈺既不捶腰也不揉額頭了,他猛一拍大腿,怒道:「小煜和他老婆在一起久了,腦子也進水了嗎?送你戒指?成何體統!」

趙清持低低笑道:「二哥和二嫂是很單純的人,大哥你想多了。」

趙鈺拍掉西裝外套上的草屑,想起最開始的問題,便又問道:「你剛才在想什麼?」

趙清持想了想,淡笑道:「我在想代溝問題,我和二哥明明感情還是很好,可不知為什麼,我們的共同點越來越少了,感覺有些話說來說去也說不到點上,不如點到即止。」

「你們倆小時候不是挺多話的嗎?是了,你們都已經長這麼大了,當然不一樣。」趙鈺感慨道:「你們還是孩子的時候,我已經在這個社會上摸打滾爬好幾年了,很多我覺得理所當然的事你們未必能接受,十六歲的孩子畢竟不能理解三十歲男人的內心,你二哥一直住在山上,他的一切都還停留在二十歲,可你不一樣,你走的是我曾經走過的路,所以你越來越像我,六六,恭喜你已經把你土著二哥遠遠拋在後頭,迎頭邁向以我為代表的社會成功人士一派。」

趙清持忍俊不禁,「大哥,正經說話能掉你一塊肉嗎?」

「正經話只有一句。」趙鈺眨眨眼,笑道:「哪個姑娘年輕時候沒有遇上一兩個渣渣,就像哪個社會成功人士年輕時候沒有幹過一兩件損人利己的事。」

趙清持神色微變。

趙鈺笑道:「在你二哥眼裡,這個世界非黑既白,可在我眼裡,這個世界尚存在著許許多多的灰色地帶。六六,你一路都在成長,你的成長甚至超越了我們所有人的期待,可是也正因為你成長得太快,我反倒擔心,你真的適應了這個世界嗎?或者說,你真的從你的十六歲,成功過渡到你的二十六歲了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