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真的從你的十六歲，成功過渡到你的二十六歲了嗎？
趙清持緊緊盯著趙鈺，雙目因為西邊的霞日而染上迷迭的紅，她反反覆覆在內心深處問自己，現在的你，是個什麼樣的你？
趙鈺看了她一會兒，笑道：「太陽都下山了，走吧，進屋吃飯，你二哥回來這幾天，爺爺可高興了，每天都是大魚大肉，可惜了你嫂子和趙禪，什麼都不能吃。」
趙清持點點頭，轉身拿了自己的書，與大哥一起朝宅子走去，「大哥，我回來多少天了？」
趙鈺想了想，篤定笑道：「三天。」
三天了，邱白露那邊一點消息也沒有，儘管趙家沒有人問起這件事，但是誰都知道，有什麼事改變了。
最為明顯的就是趙清持，比起從前，她毫無疑問地更有女人味了，也更開朗了，這種改變不是趙老爺子拎著幾條裙子強迫她換上就能實現的，而是一種由內而外散發出來的精神與活力。
一個被男人寵愛過的女人，畢竟不一樣。
飯桌上，趙老太爺坐在主位，他的右手邊坐著趙鈺夫婦，左手邊坐著趙煜和趙清持兩兄妹，對面則坐著趙禪小朋友。
趙清持低頭吃飯，習慣性地先吃米飯，趙老太爺說了她兩句，可惜鞭長莫及，便只能敲著趙煜的手讓他給妹妹夾菜。
趙煜雖然認識了趙清持二十多年，實際相處的日子卻著實短暫，如果不是趙老太爺提醒，他甚至沒有發現身邊的妹妹開飯後迅速消滅了三分之二米飯，卻甚少夾過幾次菜，粗心的二哥哥立即愧疚地給趙清持夾了快香噴噴的紅燒肉。
結果趙老太爺又不滿意了，「誒！六六不吃肥肉！」
趙煜的手僵在半空，滿臉無辜地看向對面桌的兄長和嫂子。
趙清持迅速端出碗，笑道：「我吃的。」
趙煜在趙老太爺指責的目光中將五花肉放進了趙清持的碗裡。
趙清持笑了笑，低頭吃肉，腦子裡卻突然想起艾倫曾經說過的話，他說，邱白露和你吃飯的時候，自己都沒怎麼吃，光顧著照顧你吃吃喝喝了。
現在想想，他對自己做的功課真可謂用心良苦，小到喜歡吃什麼菜，大到業餘愛好應該送筆墨這種事，他都能做到面面俱到。
一個三十多歲正直事業巔峰的男人，什麼樣的女人找不到？管你千金小姐大家閨秀，還是小家碧玉鄰家女孩，邱白露這樣的男人往前一站，說不吸引人是假的，可從一開始，他對她便是千般萬般好，煞費苦心地瞭解她的一切，即使她生氣遠渡重洋，他也甘之如飴地追隨而去。
這麼辛苦地對一個人好，這麼艱難地去愛一個人，答應不再騙她之後，即使是成年瘡疤也願意撕開來給她看。
這樣的愛，深沉到讓趙清持幾乎無法承接。
他會怎麼辦？
她該怎麼辦？
「六六？」趙鈺在飯桌另一頭笑著喚她，「想什麼呢魂不守舍的，飯都吃到鼻孔裡了。」
「我知道姑姑在想什麼？」趙禪瞪大眼，說道：「姑姑在想她書房裡的小老虎！」
趙清持啞然。
趙禪說的是當初邱白露送給她的羊脂白玉臥虎鎮紙。
趙老太爺斥道：「你懂什麼？」
趙禪歪著腦袋認真說道：「我看到了！姑姑對著那小老虎發了很久的呆呢！我給她磨的墨都幹了她還沒寫完一張紙！」
趙老太爺還想說什麼，一旁的大嫂放下筷子，淡淡開口道：「小禪，飯吃飽了嗎？吃飽了咱們出去做功課了。」
趙禪立即閉嘴，扒了最後一口飯，淒淒慘慘慼慼地跟著媽媽出去了。
趙清持好笑地看著一桌子剩下的神色各異的成年人，笑道：「別欺負我侄子，有什麼想問的都問吧，我老老實實全部回答。」
話一出口，其餘三個大人集體看向首座的老老大人。
「咳！」趙老太爺乾咳了一聲，尷尬笑道：「六六哇……你和邱白露的事我聽你大哥說了，我一開始是不同意的，這你必須知道，我也是有立場的！」
趙清持點點頭，笑道：「我明白，他年紀比我大，離過婚，又帶著孩子，關鍵您老覺得他這人心術不正，前些年還老搶咱們家的生意。」
趙老太爺點頭，鏗鏘有力地答道：「沒錯！六六我跟你說，兩國交戰不斬來使，當初他送來一大堆禮物，我是當謝禮收下的，只要你心裡不喜歡他了，我馬上找人送回去！咱們又不是大唐公主，他也不是什麼吐蕃大王，和親那一套完全沒必要，什麼羊脂白玉臥虎鎮紙的，咱們不要了，爺爺給你找更好的，好不好？」
趙清持笑道：「不好。」
趙老太爺被噎得一個字也說不出口了。
「嗯哼！」趙煜眼見爺爺陣亡了，只能說道：「六六，你喜歡那傢伙什麼地方？我看到照片了，長得道貌岸然，一看就是大哥那一路的，老奸巨猾跑不掉，雖然他們家和咱們家有點姻親關係，但是我總覺得你和他未必合適，要不然你再看看？」
趙清持這回沒有說話。
趙老太爺和趙煜面面相覷，最後一同看向趙鈺。
趙老太爺推他胳膊，「大鈺，你是哥哥！你也問問她！」
趙鈺正在吃一粒手工魚丸，胳膊被推，魚丸滾了下來，他咂咂嘴，抬頭沖趙清持笑道：「六六，我問你，你想清楚了沒？」
趙清持笑了笑，點點頭。
趙鈺也點頭，然後伸手去撈另外一粒魚丸。
趙老太爺眉毛都豎起來了，眼看要使壞再去撞趙鈺，趙清持忙說：「爺爺！」
爺爺轉過頭來看向她。
趙清持笑道：「我喜歡邱白露，這一點毋庸置疑，而且我堅信，比起我對他的喜歡，他遠遠更愛我。」
「在認識他之前，我從來不知道自己這麼一個，呃，有些奇怪的人，居然也會被一個男人惦記那麼久，他就像一個與我深交多年的老朋友般熟悉我，甚至比我自己還要瞭解我，和他在一起，我比任何時候都要輕鬆自在，一開始我不知道我為什麼會這麼自在，後來我發現了，這是因為他把自己當成了一棵樹。」趙清持頓了頓，笑道：「沒錯，就是一棵樹，一棵大樹，他所伸展出來的每一根枝葉，投下的每一片綠蔭都是為了我，不管我是多麼奇形怪狀的一個人，他的綠蔭總能恰到好處地為我遮擋陽光，他的枝葉總能及時地為我送來涼風，我不需要雨水的時候，他能為我擋住一切風雨，我不希望有人來打擾的時候他可以很好地將我擋在樹幹後，在這個世界上，我找不到第二個人像他一樣，願意為我，長成這樣一棵樹。」
趙老太爺和趙煜都有些怔住，唯獨趙鈺依然神態自若地吃著自己的飯。
「那……那他這回怎麼沒和你一起回來？」趙老太爺舌頭有些打結，問道：「你們不是約好了一起回來嗎？你看我們連你二哥都找回來了。」
趙清持淡淡笑道：「因為我們倆產生了一些分歧。」
趙老太爺臉上不由自主露出擔心的表情，「什麼分歧？發生了什麼事？是他欺負你了還是怎麼的？」
趙煜也問道：「是生意上的事，還是家裡的事？有事好商量，夫妻倆床頭吵架……呃……」
趙老太爺拿筷子敲敲趙煜的手，「什麼亂七八糟的？」
趙清持低頭輕笑。
趙鈺忽然抬起頭，笑道：「六六，你所謂的分歧，是不是就是你讓我調查的那件事？」
趙清持點點頭。
趙鈺笑道：「那麼我問你，如果在相同的處境裡，同樣二十三歲的你會怎麼做？並且在之後的幾年裡，你又會怎麼做？」
趙老太爺和趙煜不明所以地看著他們倆。
趙清持之前便思考過這個問題，如果她是邱白露，二十三歲時臨危受命接掌已經被蛀空的龐大邱家，她會怎麼做？
二十三歲，已經不再是會做夢的年紀了，對於社會最初的熱忱與衝動都會消失，隨之而來所必須面對的，就是生存與責任。
在邱家當時的情況下，聯姻確實是所有解決問題中最快最有效果也是最長遠的方法，這一點，即使放到現在，也無可厚非。
「我也會尋找另外一股力量來幫助我脫離難關，如果條件允許，我也會選擇聯姻。」趙清持淡淡說道：「但是，我不能接受用卑鄙手段換來的聯姻，就像我不能接受婚姻關係裡存在欺瞞一樣。」
趙鈺笑了笑，說道：「這就是問題關鍵了，你們的想法其實是一致的，唯一不同的是，你在合適的條件下可以接受聯姻，而他確是不計手段創造出條件來聯姻，六六，你還是太嫩了，所以我當初就告訴過你，邱白露那個人，不是你應付得來的，他的二十三歲，你即使再長大二十年，也無法超越。」
趙清持若有所悟。
趙鈺接著說道：「你只想到他騙了藍嶺釵，可是你有沒有想到藍嶺釵當時的處境？她的母親雖然是藍家長女，但是當年一意孤行下嫁給了一個平庸的小白領，她底下還有兩個實力不凡的弟弟，藍家的家長對這長女所生的女兒，能有什麼好待遇？再說她未婚先孕，不管是生下孩子或是打掉孩子，這事紙包不住火，藍家遲早要發現，壞了名聲的事一旦傳出，藍嶺釵在藍家的生活基本可以想像。可邱白露一出現，一切就都不一樣了，瘦死的駱駝比馬大，邱家百年金字招牌拿出來，不看佛面看僧面，兩家一聯姻，藍嶺釵一下子從一個可有可無的外孫女變成藍家極為看重的紐帶，地位自然不可同日而語。再說邱衡，邱白露對這女兒是怎麼樣的，你比我們任何人都有發言權，單單衝著整個邱家都能把她當成寶貝來看，我敢打包票，邱白露對她，一定掏心掏肺。」
「我還是那句話，這個世界並不是非黑即白，你親眼看到的不一定是真相，即使是真相，背後說不定也有隱情，即使沒有隱情，也不代表所有人都沒有是非觀念。」趙鈺站起身，笑道：「我的飯吃好了，我的話也講完了，我要去從我老婆手裡拯救我兒子了，你們慢慢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