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 章
出嫁(四)

  花雨無聲惜細流,

  水光瀲灩晴方好。

  徐瑩瑩將計畫娓娓道來,聽得無名一時間陷入沉默。

  「你明日就上門提親,徐軒肯定不同意你和我的親事。」徐瑩瑩揪著裙襬,想起她先前幾門婚事告吹,都是因為婚約者無故失蹤暴斃。

  「他定會找機會下手處理掉你。」徐瑩瑩看著無名反問,「你覺得他要如何讓你消失?」

  「送我去餵花。」無名替她說了下去,「這樣我便可自然而然,接觸到你的花身。」

  徐瑩瑩點點頭:「到時候你必須將全部的花種收回,一顆也不能留。只要留下一顆,我都死不了。」

  「放心,這次我會徹底摧毀你。」無名沉聲道。

  徐瑩瑩一怔,唇角勾起些許苦澀的淺笑:「也許真的只有你,能結束我。」

  給她痛快,幫她解脫。

  偌大的前廳,當喘息平復,墨青替花夕扣上盤扣。

  「墨公子,那人是誰?」花夕低垂眉目,輕輕地問道。儘管突兀,但墨青明白她問的是何人。

  「那人是我的主人,他對我有栽培之恩。」墨青淡淡地解釋。

  聽罷,花夕心下瞭然。

  那人同墨青的關係,應該不止上下位那麼單純。自己被羞辱時,她分明瞧見那人眼裡閃過的嫉恨。

  不過花夕識趣的沒再追問。

  墨青既然不想說太多,她問多了只是徒增厭煩。

  有些話,要說,說一半即可。

  「你的主子似乎不太喜歡我。」配合著動作,花夕倚靠向墨青的肩頭,如花般嬌嫩的嗓音微微顫抖,「他看我的眼神,讓我害怕。」

  「在我來的地方,沒有人不怕他。」墨青的手摸著花夕披散在肩頭的香軟長髮,「某種原因,他無法離開那裡太久。」

  無法離開太久?花夕暗暗思忖。難怪那人侮辱了她以後,未多作停留。

  「花夕,別聽信他說的任何話,無論他幻化成什麼樣,你絕不可跟他走入迷霧。」墨青嚴肅地警告,「否則連我也救不回你。」

  迷霧?花夕似懂非懂地頷首。果然那個人很危險。她默默記下墨青的提醒。

  「我明日前往花都辦事,等我回來我們就成親。」他伸手將她的髮撩到耳後,清冷的眸子裡透著別樣的情愫,不再像往常那麼冷情。

  柔柔地按著他的手,她的小臉貼近他的掌心。

  「我等你回來。」

  待徐瑩瑩獨自回到徐府,徐軒已在她的菊園等候多時。

  「你上哪兒去了?」徐軒陰沉著臉,聲音裡含著一絲慍意。

  「隨便逛逛,我累了,想歇息。」她懶洋洋地打了個哈欠,對他下逐客令。

  「瑩瑩,別惹怒我。」徐軒握住她的肩頭,扳過她的身子,面向他,「這幾日我忙的事多,沒多少工夫照看你。明日起,你就待在府裡,哪兒都不許去。」

  她冷冷地說:「我不是小孩子。」

  「若再像上回那樣遇到壞人呢?」徐軒捧住徐瑩瑩的臉蛋,凝著她的水眸,慢道,「我不想你有事。」

  「我知道了。」深知拒絕不了的她,只得表面乖巧地應下。

  徐軒低首,欲親吻她的額頭。

  她微微側過臉,不著露痕跡地避開他的親近:「哥哥也早些回去歇息吧!」

  語罷,她回身舉步,姍姍地走出他火熱的視線……

  「提親?」花夕驚訝地看向無名,「我是能找到媒婆,不過無名哥想清楚了?」

  「想清楚了。」只是假裝提親,也不是真娶徐瑩瑩。可無名握緊的雙拳仍提前洩露了他的侷促緊張。

  花夕善解人意道,「既然無名哥托我幫忙,那就放心把這件事交給我,你等著明日去徐府便行。」

  無名從包袱裡拿出一把黑漆漆的短匕首,交到花夕手中:「這幾日多勞煩姑娘了,我身無他物,唯有匕首相贈。」

  花夕推卻了一番,但無名執意要她收下。

  徐瑩瑩走之前,留下一筆銀子,拿來置辦聘禮姑且夠,對花夕來講,只是舉手之勞。即使無名真要感激她,送匕首倒也與眾不同。

  回自個兒屋的花夕,在紅燭前把玩著匕首。外觀小巧,鞘面髒兮兮,拔.出來卻銀光雪亮。無名說,這匕首的刀身取材自蓬萊仙島的玄鋼,削鐵如泥,鋒利堪比世間有名的封血劍。他叮囑她小心使用。

  但比起刀身,花夕對其貌不揚,竟能包容如此險峻的刀鞘更感興趣。

  摸上去,明明粗糙,手感卻細膩,像某種獸皮。等有時間她再問問無名吧!

  忽然奇異的妖風吹開緊閉的窗扉,桌上的蠟燭驟然熄滅,滾燙的蠟油滴落在照射進來的月光,暖紅平添慘白,一如花夕此刻的臉色。

  渾身的血液好似都流向了腳底,她立在原地,被徹骨的寒意包圍。

  「你很有勇氣。」邪魅的嗓音從她背後洋洋灑灑地流瀉,那人的氣息近在咫尺,「還和墨青歡好。」

  「墨公子是花夕的未來夫君,和夫君交好,有何不對?」花夕故作冷靜地回道。

  紫色的身影,俯身貼近她的耳畔,寒氣逼人地問:「你是不是覺得本尊不會拿你怎樣?那次還不夠你食髓知味?」

  纖手繞過她的腋窩,輕捏著她的柔軟,他的聲音變得瘖啞:「本尊不得不承認,你唯有這身體,不賴。」

  花夕的右手碰到無名送的匕首,掌心滲出的香汗,因冰冷的刀身而凝結。

  僅僅一剎,她握著匕首轉身,未遲疑地使出全力,將刀捅進他的心口。

  魔魅的紫瞳瞬間放大。

  拔出又扎入,花夕連續捅了他多少刀,連她自己也記不清。但奇怪的是,沒有任何鮮血飛濺出來。彷彿她刺的人,本來就是死的一樣。

  當她再度拔出銀白的匕首,反力讓她退後數步。毛骨悚然地盯著毫髮無損,低低笑著的紫影,嚥下津液的她,立刻朝門口跑去。

  然而門無論她怎麼拉,怎麼拍,都打不開。

  花夕急得想大叫,但如同被人掐住脖頸般,發不出任何動靜。

  「上個敢傷本尊的人,神魂俱滅很久了。」紫眸帶笑地走近花夕,他的語氣風輕雲淡地像在談論一件稀疏平常的事。

  不祥的紫光,湧向花夕,就在光即將觸碰到她時,突然消失得無影無蹤。

  「時辰到了麼。」雙臂撐在門板上,他圈住嬌小的花夕,笑得宛如煉獄裡的修羅,「你的運氣真好。」

  紫影憑空不見,花夕癱軟地滑坐到地上。

  匕首隨之跌落,暗夜中發出清脆的響聲。

  銀光反襯著花夕的小臉,方纔的驚慌褪去,她露出若有所思的神情。

  她一與墨青親近,他便很可能出現。普通的匕首傷不了他,他的存在遠在她這普通人之上。從他來到離去,和她估算的時間相差無幾。

  正如墨青所言,那人無法在人界停留太久。

  她的運氣好麼?或許是,或許不是。

  花夕垂目淡笑,笑紋未達眼底。

  身著華服的無名,不自在地扯了扯衣襟。

  坐在他旁邊的媒婆,在他不怒自威的壓力下,膽顫心驚地拚命喝著茶水。

  她今兒是受人拜託來這說親,本來她想回絕,可見到這人高馬大的男人後,她便老實地吞了回去。

  傳聞徐家大小姐剋死過好幾任提親者,但人好歹是嬌滴滴的千金大小姐。再瞅瞅身邊這個魁梧壯碩,像頭野熊一樣的男人。他那方面的功夫說不定也格外驚人。恐怕成親後徐大小姐的身子要遭罪!媒婆不由地擔心起,若這婚事說成,徐瑩瑩日後能不能吃得消。她一點都不想把一姑娘往火坑裡推。

  無名完全不清楚此時媒婆的腦子在想啥,他只是奇怪為什麼媒婆的眼睛老往他的身下瞟,他衣服沒穿好?

  等了半晌,徐軒和徐瑩瑩才步入正廳,管事和幾個小僕跟在他們身側,卻未見徐老爺和他的如夫人。

  看來如徐瑩瑩昨日說的,現在徐府的生殺大權皆掌握在徐軒一人手中。

  「瑩瑩,這就是你喜歡的男人?」徐軒緊蹙眉頭,瞥了眼站起身足足有近七尺的無名,他轉向坐在左手邊笑吟吟的她,輕聲問。

  徐瑩瑩臉不紅心不跳地扯著謊:「那日我在湖畔散步,不慎掉入水中。無公子不顧水流湍急,將奄奄一息的我救起。只消一眼,甦醒的我對無公子一見傾心。安然回府後,每每思起他偉岸的英姿,妹妹我便茶飯不香,徹夜難寐。哥哥,請你成全他和我吧。」

  她發自肺腑的表白,讓在場三個男人的臉立即陰晴不定起來。無名是羞,徐軒是怒,化身管事的墨一則百味交加。

  對此渾然不覺的她,微笑地環顧眾人。比起神色各異的男人們,她浮誇的演技,倒把媒婆給感動得直擦眼淚,忙不迭地對著徐軒道:「徐大少,這是天賜的良緣啊!徐小姐和無公子,必定能成就一段美好的佳話!」

  「聽說無公子不是雲都人,遠道而來辛苦了。不妨先在我們徐府住下,至於親事,我們可以慢慢談。」徐軒皮笑肉不笑地說。

  「好。瑩瑩。」照本宣科地唸著,但無名對親密地喊她瑩瑩仍略有牴觸,所以他頓了頓,才接著道,「瑩瑩說,徐少爺後日成親,這是在下的一點薄禮,不成敬意,懇請笑納。」遞上她事前準備的禮盒。

  徐軒使了使眼色,一旁的管事上前,接過禮物。

  不知是不是錯覺,無名總覺得這管事看他的眼神,和徐軒盯著他的眼神相似。而且這管事渾身發散著尋常人不易覺察的氣。無名只道徐府果然藏龍臥虎,連小小的管事都有高深的內力。

  就這樣,媒婆被遣了回去,無名獨自留下。

  幽靜的庭院,無名和徐瑩瑩一前一後地走上玉石雕琢的拱橋。遠遠望去,男人英明神武,女人柔美多嬌,簡直是令人稱羨的璧人一雙。

  見四下無人,無名停下腳步,口氣不善道:「你臨時編得都是些什麼瞎話?」

  「瞎話?」柳眉上挑,徐瑩瑩不滿地雙手抱臂:「我要不編出個故事來,你覺得徐軒會信我看上你這種男人?」

  「我這種男人?」無名瞪著徐瑩瑩。「我這種男人怎麼了?」

  「沒怎麼,第一次相遇,就斬殺一弱女子。」徐瑩瑩涼涼地抖摟著他過去對她做過的。

  「弱女子?」無名指著自己的左眼,怒問,「你見過哪家弱女子,能差點把人眼睛弄瞎?」

  「你以為我是故意的嗎?」她憤懣地叉腰,仰視著他火大的臉,「那時候你的吻害我失去控制!結果你呢,問也不問就直接把我弄死了!如今我淪落成吃人的怪物,還不是都賴你!」她捶打著他的胸膛,真是越想越氣。

  「我以為你是故意引誘我,趁我不備傷我!」他捉住她的手腕,眸光沉沉道,「我已經忍著想折磨你的衝動,那時我真的想讓你求生不得,求死無門。」

  「那我是不是還要感謝你的大恩大德。」她反唇相譏,「現在我確實求生不得,求死無門。你滿意了嗎?」

  「如果我滿意,我就不會站在這裡。」他鬆開她,靜靜地與她對視。

  她率先收回視線,望向橋下因風泛起漣漪的水面:「那你最好盡快兌現承諾。就不知徐軒何時對你下手。」

  「我覺得他今晚就會行動。」他意有所指,「男人受不了心愛之人的刺激。」徐瑩瑩在正廳當著徐軒的面,對他袒露深情。若將徐軒換作他,估計當場把對方挫骨揚灰。徐軒還能笑臉相迎,也是夠能忍的。

  「但願如此。」她愁眉不展道。

  出乎無名意料的是,接連二日,平靜無波。

  轉眼便到徐軒納妾之日,他依舊好好地活著,沒有任何人來襲擊他。

  一大早,徐瑩瑩就來找他。

  望著他眼睛下方浮現的陰影,她猜他又是一晚沒睡。

  「晚上就是徐軒的洞房花燭夜,他應該不會有閒情來管你。你好好休息吧。」徐瑩瑩挨著床沿坐下,水眸凝著神情疲倦的無名。

  也許是他幾日未眠頭腦不清醒,也許是她身上傳來的花香太迷人,無名拽住徐瑩瑩的胳膊,將她拉上軟榻,倒向他的懷抱。

  「你做什麼?」嚇一跳的她,望進他愈發深濃的眸色中。

  「我在想,是不是我們給他的刺激不夠大。」他環抱住她,滿是胡茬的下巴戳得她的俏臉癢癢的。

  眼前的無名,和以往不同,好像從冬眠中甦醒過來的野獸般,飢渴難耐。

  「你不怕我再傷了你?」她仰首,好整以暇地問。

  他搖搖頭,指尖的銅線纏繞上她:「這次我會先綁好……」

  花夕和魅紅相偕前往徐府。

  「日子過得真快,今兒就是黃桃的大喜之日。」魅紅感嘆,「明明沒分別多久,還真怪想她的。」

  「我也是,我們快去見見新娘吧。」一想到黃桃燦爛的笑靨,花夕不自覺地柔和了線條。儘管心裡仍有憂慮,但只要黃桃安好便好。

  「魅紅姐,花夕!」偏廳裡,身著紅嫁衣的黃桃,看見走進來的魅紅和花夕,當下紅了眼眶。

  「別哭別哭。」魅紅拿著手帕,溫柔地拭去黃桃臉上的淚珠,「哭花妝就不好看了。」

  「魅紅姐!」黃桃抱著魅紅,哭得更傷心。

  站在她們身後的花夕,注視著黃桃,然而她的笑容漸漸隱去。她不動聲色地走向黃桃,玉手伸向黃桃的領子。

  「花夕?」魅紅不解地讓開身,而黃桃下意識地躲閃。

  花夕堅持得解開她的衣扣,接著的一幕,教她和魅紅都倒吸了一口冷氣。

  黃桃的脖頸,鎖骨,再到胸脯前,遍佈著又青又紫的傷痕,有的甚至還滲著血。

  「徐軒那個王八羔子!」久經人事的魅紅當即明白怎麼回事地罵道,「看他斯斯文文的模樣,沒想到是這種敗類!花夕,我們帶黃桃回情閣!這個婚不結了!」

  花夕不發一言地牽著黃桃的手,直往外走。

  「魅紅姐,花夕,我……」黃桃停住腳步,「我不能跟你們走。」

  「為何?別告訴我,你還喜歡徐軒!」魅紅急道,「那種殺千刀的男人,哪裡好?」

  「不是,我要逃婚了,我怕徐軒會對情閣不利。」思及徐軒的可怕,黃桃就四肢發冷,「魅紅姐,我不能連累你和花夕。」

  「黃桃,我們情閣不怕事。」魅紅心疼地揉揉黃桃的頭,「委屈你這些日忍耐他,來,和我們回家!」

  三人才走出偏廳,便與徐軒撞個正著。

  「我的小娘子,這是要上哪兒?」有違平日的白衫,身著黑衣,衣上用金線繡著菊的徐軒,笑意冰寒地巡視著她們面色或氣憤或蒼白的臉。

  「徐少爺,這婚事就當吹了。黃桃今兒我要帶回去,你送的那些東西我馬上叫人分文不少的送回來!」魅紅上前一步,不客氣道。

  聞言,徐軒瞇起眼道:「吹了?你們可真會說笑。當我們徐府是想來便來,想走就走麼?」

  「那你還想光天化日強搶民女不成?」魅紅美眸含怒,毫不畏懼地直視徐軒。

  「這主意倒不錯。」徐軒抬手,擊了擊掌,「來人,把她們三個關進密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