折花方知情易難,
兩兩相遇各自傷。
「我不能和你走。」花夕拒絕了朝十。
樓上樓下往來的人聲彷彿都已散去,只剩下他和她存在於此。
朝十深深地望著她,聲音瘖啞道:「妞兒,這就是你最後的答案麼?」
不願看朝十,花夕將目光投向窗外熙熙攘攘的街:「你可以留下來吃喜酒。」
「喜酒是嗎。」朝十靜默了半晌,才眸色沉沉地回道,「好,若那時我還在花都,定會為你送去一份薄禮。」
「朝十。」花夕突然喊住欲離去的朝十,「我很感激你救我,如果我早些認識你,我……」
「妞兒,別說了。」朝十打斷她的話,毫不留情地拆穿她的謊言,「這和認識早晚沒關係,你不會接受我,不妨說你不會接受愛上別人的自己。不過,你真覺得不愛就不會受傷?」
因為害怕受傷就拒絕所有觸碰,不放縱內心,便無所謂其他人何如。花夕一直以來都是這樣克制著自己的感情。
朝十表現在臉上的挫敗感是真實的。他盡力想讓她對自己心動。
但此刻他才明白,對花夕來講,心動是一個危險的信號,她會屈從於本能的警告,愈加遠離他。
所以他並沒有成功,沒有讓她為他放下警戒,沒有讓她為他不顧一切。
情愛這玩意,真是難搞。
朝十走後,墨青便來客棧接花夕。
「我們要去哪兒?」共騎一匹馬的花夕,仰望墨青冷毅的面部線條。
「我們成親後住的宅子。」墨青淡淡地答道。
墨青買的宅子,坐落在花都的護城河畔。石砌的灰白圍牆與寬敞的素雅住宅之間,偌大的森森庭院,天然的清澈水池,小橋流水,曲徑通幽。竹製的水車有節奏地起落,微涼的秋風伴隨著「滴答滴答」的響動,吹拂過枝頭髮黃的樹葉。這兒古樸而清新地猶如置身塵世之外,流連忘返。
「喜歡嗎?」墨青從背後環住她的腰,清冷的眸子裡漾起一抹轉瞬即逝的溫柔。
「喜歡。」她環顧四下,發現宅子裡一個僕人都沒有,於是開口問道,「宅子只有你和我住?」
「對,但你不用操心家務事,你去睡後,會有精怪來打掃屋子,準備第二日的膳食。」墨青風輕雲淡地解釋。
「精怪?」花夕想了想,提議道,「墨公子,我以為我們要想過平常人生活,不讓其他人生疑,還是需要僱傭幾個人來宅子勞作。」
墨青沉吟了一會兒,點點頭:「你說的有道理,我會去找幾個人。只是……」
「只是什麼?」她轉向輕蹙眉宇的他。
「我們馬上是夫妻了。」他牽起她的手,目不轉睛地盯著她,「別公子公子的喊吧。」
「一時半會兒改不了口。」花夕垂目,池水波光粼粼照映著她的臉,卻迷濛了她的視線。
墨青行動得很快,不到晚上他便找來一名管家,幾名僕役,還為她找了一個貼身丫鬟。
「夫人,奴婢名叫花音,年芳二八。」明明長相恬靜可人,但這丫鬟的個頭並不矮,足足高了她半個腦袋。身材高挑,四肢纖細,花音的一舉一動,一顰一笑皆是那麼得溫文爾雅,文質有禮,看上去就像大戶人家裡出來的丫鬟。
「夫人有什麼事儘管吩咐花音。」丫鬟乖巧地說。
「不用這麼拘禮,我沒有年長你多少,你喊我姐姐便可。」花夕柔柔地笑著,握住花音骨節分明的手。
花音閃了閃眸光,搖搖腦袋道:「喊夫人姐姐,於情於理不合。夫人別折煞奴婢了。」
見花音堅持,花夕便也不強求,只隨口問她:「你可知墨…老爺他何時回來?」
「聽管家說,老爺送花苗進宮了,遲些才能回來。」花音照實說道。
眼角瞥見窗外的紫影,花夕以想一個人靜靜為由,遣退了花音。
紫鈺蓮步生花地走近花夕的身側。
「小賤人,你倒很識趣趕走不相干的人。」紫眸牢牢鎖住她,極盡羞辱地微啟薄唇,「別以為墨青給你買了個宅子,你就以為你野雞能飛上枝頭……」
「你是不是沒有其他要忙的事?」花夕不怒反笑地斜睨著紫鈺,「成天墨青長,墨青短的,我是不是要提醒你,你惦記的男人可是我的夫君。」
「一會工夫就學會回嘴了?」蒼白的手揚起又落下,紫鈺危險地瞇起眼,「本尊要不做些什麼,你是不是就忘了自個兒是誰了?」
「不勞你提點。」花夕深知自己只能嘴上佔佔便宜,紫鈺不是目前的她惹得起的角色。因為她也沒自信,當她和紫鈺起衝突時,墨青會選擇誰。
「少給本尊來這套,你要真識相就從墨青眼前消失。」紫鈺逼近花夕,指尖挑起她的下巴,魔魅的紫眸透著絲絲寒光,「聽著,本尊也可以給你比這更大更豪華的房子,你若乖乖離開墨青,本尊保你這輩子吃香喝辣,無憂無慮。」
「花夕自幼福薄,你的好意,花夕心領了。怕就怕我踏出這宅子,便有去無回。」花夕抬眸,神色清明地直視著紫瞳。
「本尊要殺你,何須那麼麻煩?」紫鈺不屑地冷哼。
「我不信你。」水眸笑成一彎月,花夕的語氣卻淡漠得好似水中月,「若無其他的事,我還要去挑挑嫁衣的布料,恕不奉陪。」
「你!」紫鈺剛捉住花夕的手腕,門外就傳來丫鬟花音的驚呼聲。
「老爺你怎麼受傷了!」
墨青受傷了?花夕掙脫開紫鈺,提著裙襬急急忙忙跑了出去……
錯落有致的殿宇間,人煙稀少的小徑上,幽蘭扶著山神,面色鬱悶的三葉公主走在前頭帶路。
「你真要讓我見墨青?」她對他仍有懷疑。
「不然呢,你不是說不見墨青,就不和我換回身體麼。」他望向她,她別過臉。
「我知道你恨我,但我不後悔對你做的那些事。」他幽幽一笑,幾縷銀髮垂落在她的肩膀,她無聲地嘆息,不知是為他的執念,還是為自己的。
「喂!」三葉沒好氣地停住腳步,問幽蘭,「你說的那個男人,真在冷宮那兒等我們?不許誆本宮!」
「我們可以藏在他運送苗木的馬車裡,從北門出宮。」幽蘭瞥了一眼頤指氣使的公主,只要想到他的身體,不對,想到他的山神大人和她睡過,他便一頓氣結。可他此時不得不耐著性子地應付。
好不容易躲過宮中巡邏的侍衛,遠遠地便見冷宮前的那道青影。
幽蘭覺察到山神的身子僵了僵,他想說什麼,但終究只是張張嘴,又閉上。
「換上這些衣服。」墨青將事先備好的衣裳遞過來。
「居然讓本宮穿這種破衣服?」三葉難以置信地瞪著手中粗布雜衫。
「你當這是逃命,還是踏青?」幽蘭忍不住地嘲弄。
「本宮知道,不用你這女…男人來講!」三葉倨傲地扭過頭,「不就是一件衣服,我換便是!」
「你們別吵了,先出去再說。」墨青轉身領著三人前往馬車停靠的位置。
至始至終,他都沒有多看山神與幽蘭幾眼,更不論那個嘴裡嘟囔著,抱怨各種不滿的小公主。
山神她似乎已經習慣。在南明的時候,墨青就很少注意過她,像是有意與她保持著距離一般。
怪她傻,墨青怎麼會找她合作?所以她著了紫鈺的道,鑽進了幽蘭的陷阱,以至於身處這般境地。
攙扶她的幽蘭,又豈會不知她心中所想。他恨,卻不知該恨誰。恨自己不夠狠心。明知他愛的人,心中沒有他,那能如何?紫鈺曾和他說過,那就將她永生永世囚禁在只有彼此的地方,逼她不得不接受。
但他還是做不到。
幽蘭陪著山神上了馬車,三葉不情不願地也跟著坐上去。
周圍全是苗木留下來的泥漬,黑乎乎髒兮兮的。三葉挑了塊稍微乾淨點的位子蹲下。
順利矇混過關出了皇宮北門,墨青又安排他們換乘馬車,且約定分頭前往花都近郊匯合。
幽蘭駕駛馬車,山神和公主坐在車內。
顛簸良久終於快抵達時,忽地,前方傳來整齊的腳步聲,馬車也跟著停下。躲在馬車內的三葉不由地屏住呼吸。她緊張地嚥了嚥口水,側耳傾聽,外頭好像正在巡查。直到她從簾縫裡看見,那隊人馬的領頭是陸加玖二人,原本提著的心立刻鬆懈。
不顧幽蘭眼神的警告,三葉掀開簾子跳下馬車。
「陸加玖!」三葉奔向二人,「你們早幹嘛去了!這麼慢才來救本宮!」
挨訓的陸加玖面面相覷,兩個人臉上的神情相當怪異。
「你們為何不回答本宮?」察覺不對勁的三葉,皺起好看的柳眉,「你們背叛本宮了?」
「公主殿下,對不住了!」陸加玖招招手,他們身後的人馬立即團團圍住馬車。
電光火石之間,彷彿從天而降,身穿夜行衣,蒙著面的男子擋在三葉身前,他面無表情地伸出金線,眸帶寒意掃視過眾人,冷然道:「回馬車,這裡交給我。」
三葉還未走進馬車,那隊人便舉刀攻了過來。以金絲格開一波刀襲,男子身形矯健地遊走在刀光劍影間,金絲恍如波浪,此起彼伏,將來犯者捲入漩渦之中。
看不見金絲的人,只覺得被無形的網籠罩。
慘叫聲接二連三響起,但隨後更多士兵聚集向突然而至的男子。
「我要去幫他!」馬車裡,山神支撐著虛軟的雙腿站起身。
「你出去不是幫他,是去送死!」幽蘭氣急敗壞地攔住她。
「放手!」她怒視著他。
「我去可以嗎?告訴我,山神的結印,我去幫墨青!」情急之下,他只得出此下策,「我保他不死,行麼?」雖然他真不覺得墨青需要他保護,但若能安撫他的山神大人,真叫他去保護情敵,他也認了。
山神可使用五行之印,自然之力。幽蘭不熟悉山神的施法,可他能學。
先締造結界,把這些人統統困在其中。再接著以五行之神火襲向圍攻墨青的他們,最後他還得聽命墨青,先將那個呆在原地的公主帶離戰局。
陸加玖的目標是公主,他們擒著銅線衝向三葉,欲繞住她的嬌軀。
「陸加玖,本宮平日待你不薄,你們為何背棄本宮,投靠人皇?」三葉痛心地質問。
「公主,我們兄弟二人本是人皇的獵花者,公主當初來遊說我們的時候,我們就決定假意答應你。」陸加玖一人束縛著公主一邊的胳膊,「公主怪就怪你野心太大,太天真!」
忽然將至的神火,逼退陸加玖,幽蘭出手將三葉拉到自己身邊。
眼含淚光的三葉,咬緊下唇:「給本宮殺光這幫叛徒!」
幽蘭皺眉,不過手上的動作沒有停,神火的白光反襯著他的銀髮,那一頭銀絲仿若九天銀河,幽深朦朧。
也許是因為這副軀體裡棲息的是幽蘭,獨立於世俗外的沉靜外貌下,潛藏著藐視萬物的漠然。
他對一切都不感興趣,除了他的山神大人。
就在陸加玖的人馬趨於下風之際,山神的結界竟然被人從外面打破。
凌冽的劍氣精準無誤地斬斷墨青的金絲,人皇秦木榮孤身一人大步流星地踏至眾人面前。
「魔門的養花人?」秦木榮看向蒙面的墨青,意味深長地慢道,「孤很久不曾拜訪你的門主。」
墨青的腹部淌著血,血滲透他的青衫,彷如墨跡。
花夕憂心忡忡地跑出來扶住他:「誰傷得你?」
墨青按著花夕的柔荑,朝邊上的丫鬟花音吩咐:「你去幫管家安頓我的客人,別怠慢了。」
「好的,老爺。」花音領命退下。
現下只剩墨青和花夕,墨青表面仍波瀾不驚,可他緊蹙的眉頭洩露著他的痛楚。
「花夕,我們要盡快動身離開花都。」在花都全城戒嚴,抓捕黑衣人之前。
將墨青扶到屋裡,紫鈺的身影已不在。花夕聽完墨青的大致敘述,仔細思索後,注視著他的冷顏,認真道:「我們不能在這時逃離花都,太引人注目了。我這兒有一個主意,不知可行與否?」
「但說無妨。」墨青示意花夕接著往下講。
「我們應該和往常一樣行動,盡快成親。你做一個外表無恙的新郎官,有誰會懷疑到你是那個受創的黑衣人?」花夕握著墨青冰涼的手,「你好好養傷,宅裡其他的事交給我來處理。」
「花夕。」墨青反握住她的纖手,「別勉強。」
「這是我作為你的妻該做的。」花夕輕揚唇角,勾勒起淺笑,「相信我。」
墨青微微頷首,算是默許了花夕。
「我先去看看你帶回來的人。」待花夕前腳剛走,紫鈺便後腳悄然現身在墨青左側。
「這是人皇的破魔劍氣。傷你的人是秦木榮。」紫鈺彎腰察看墨青的傷口,口氣不自覺轉寒,「他竟敢出手傷本尊的人。」
墨青伸手,挽住紫鈺的脖頸,將他按向自己:「他和你相熟?」
「你在意?」紫鈺勾唇。
「海棠當年真的是叛逃,還是你把她送給了人皇?」墨青開門見山地問出他的疑慮。
「是本尊把她送給人皇,又如何?」紫鈺笑盈盈地反問,笑意卻未達紫眸深處,「墨青,魔門的門主有權處置魔門的任何一朵花。」
沉默地放開紫鈺,墨青閉上了眼眸。
「墨青,本尊明白海棠是你養的第一朵花,你對她很關心。是她不識抬舉,逃離魔門。這不是你的錯,別懲罰自己。」紫鈺循循道。
但墨青恍若未聞,無動於衷地閉眼靜坐著。
是他的錯。怎麼不是他的錯?那時候的他沒有意識到紫鈺會對海棠下手,誤以為海棠是真的背叛魔門,對她之後的死活不管不問。
他連海棠最後一面都未見到。
「墨青,你在怪本尊麼?」邪魅的紫眸凝向墨青。
許久,他才聽到他冷冷地回覆。
「墨青不敢。」
穿過花團錦簇的院子,和曲折蜿蜒的迴廊,花夕來到廂房前,便見銀髮女子獨自站在台階上。
「幽蘭!」花夕迎上去,「梅子姑娘找到了對嗎?她在裡面?」
乍見花夕,銀髮女子眼裡閃過一絲驚訝,後才木然地點頭。
「太好了。你們趕緊把身體換回來吧!墨青和我說了情況,他採納了我的意見,決定提前和我成親,這樣好掩人耳目。」花夕先吁了一口氣,又繼續道,「我想找個時間和梅子姑娘聊聊,我覺得還是不該瞞著她。」
「成親?你和墨青?」銀髮女子握緊雙拳,難以置信地盯住花夕,「花夕,原來那名青樓女子指的是你。」
這回輪到花夕困惑不已:「幽蘭,你不是早就知道墨青是我的夫君嗎?」
「我是知道,但她不知道!」幽蘭從屋裡走出,後面還跟著看熱鬧不嫌事大的公主三葉。
花夕望望幽蘭,看看臉色複雜的銀髮女子,她掩住張開的嘴,聲音微顫道:「梅子姑娘,你們…已經換回身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