洞房夜未眠,
留取雨中花。
華美的宮殿,龍座上的男人髮絲披散,衣襟洞開,傲世絕俗的俊顏難得冒出淡色的陰影。
竟然讓他們從他眼皮子底下跑了。魔門的養花人果然不容小覷。
紫色的魅影悄然無息地出現在他的身側。
「秦木榮。」邪肆的紫眸噙著瀲光,魔顏雖在笑,卻令人不寒而慄,「你和本尊的養花人說了什麼?」
「孤只是和他說,孤和你相熟。」秦木榮側過身,斜倚著凝住紫鈺,「不過算算我們有許多年沒見面了,紫鈺。」
「本尊的養花人只是來回收海棠的花核,那是屬於魔門的東西。」紫鈺冷然道。
「當初你把她送給孤的時候,可沒說她還屬於魔門。」灰褐色的眸子直視著紫鈺,秦木榮語氣威儀,不容置喙道,「要是海棠的花核在那丫頭體內,孤就更不可能拱手相讓。」
「沒想到人皇也會感情用事。」紫鈺的嘴角勾起一絲嘲諷。
「若論情種,這全天下有誰能比得上魔門門主。」秦木榮嗤笑著反唇相譏,「你連天君的女人都敢上,最後還因那個女人變成現在這副模樣,是痴還是傻?」
「不准提她!」澎湃的殺意瞬間洶湧向秦木榮,紫眸一斂,千針齊發將秦木榮的黑袍死死釘在龍座上。
秦木榮神態自若地伸手,拔下一根針,他低低地笑開:「得不到就徹底毀掉,這一點上講,孤或許是最能理解你的人,紫鈺,不,朝十。」
指間雪亮的針,對準人皇的命門,削瘦的身一腳踩上龍座,居高臨下地睥睨著秦木榮,那張魔魅的顏被大半的黑霧覆蓋,唯有紫眸詭譎地閃爍著冷芒。
「孤同情你,好端端的魔尊,這兒竟然病了。」秦木榮輕叩太陽穴,意指他的腦子,「果真不瘋魔不成活麼?」
「人皇,你的話太多了。」紫眸驟時冰寒。
「好,那孤就一句話,海棠的花核,孤要定了。」利落地脫袍,迅速地拔劍,秦木榮一氣呵成,凌厲的劍氣跟著劍身揮擊向他。
側身躲過秦木榮的破魔劍,魔顏慢慢褪去黑霧,紫眸漾起和以往相同的邪魅笑意。
「那本尊賭你贏不了。」
幽靜的庭園內,山神和花夕面對面站在木橋上。
「梅子姑娘,我原來不知道你說的朋友就是指墨青。」花夕率先打破沉默,解釋道,「我和墨青的事也很複雜,梅子姑娘你給我點時間,我……」
「你不用和我講。」她打斷花夕的話,「我與墨青並不是你想的那種關係。」
「梅子姑娘。」花夕豈會不懂,多少人因情所困是怎樣的神情。可既然梅子姑娘拒絕,以她的立場自是不能勉強。
「我的神力恢復得差不多了,等你…和墨青辦完喜宴,我便回南明。」語罷,她繞過花夕,緩步走下木橋。
幽蘭等在橋邊,他捉住她的腕,讓她感知他的心思。
「我和你一起回南明。」幽蘭望進她冷情的眸裡,「我會陪你,一直陪著你。」
「幽蘭。」她抽回手,漠然地回視他,「我說過,即便我斷了對墨青不該有的綺念,我和你也不可能。」
她的背影愈走愈遠,幽蘭低首,望著還留有餘溫的掌心,他的山神大人……
「強扭的瓜不甜,虧你位於花魔之首,這點道理都不懂。」三葉從樹後探出頭,嘲弄地開口。
幽蘭懶得搭理她的踏上迴廊的台階,從未被怠慢過的三葉不甘地追上幽蘭。
「本宮和你說話呢!」三葉張臂擋在幽蘭身前,「有你這麼不懂禮貌的傢伙嗎?」
停住腳步,幽蘭冷眼斜睨三葉:「我與你無話可說。」
「好啊,本宮總算明白了,你除了這皮囊,根本毫無可取之處。難怪你的山神不愛你!」三葉故意刺激道。
眸光微黯的幽蘭,上下打量了一番氣鼓鼓的三葉,他嘲謔地說:「我這皮囊哪比得上你娘海棠。你的娘親曾是魔門數一數二的美人,我也奇怪了為什麼作為她女兒的你長得這麼醜?」
「你說本宮醜?你眼什麼時候瞎的!」三葉雙手叉腰,對著幽蘭一頓嬌斥,「那些見過本宮的人,都誇本宮花容月貌,閉月羞花!」
「那些奴才奉承你的話,你也信?」幽蘭揪住她的衣領,將她提溜起來,「明明就是一個不知天高地厚的黃毛丫頭,非要學大人玩什麼謀逆奪.權的遊戲。我的山神大人差點因你而死,你還希望我怎樣好言好語對你?」
「我才不是在玩!」三葉急得自稱都改了,她仰視著幽蘭的臉,紅了眼眶,「這些年來我一直在籌劃這件事,我為此付出的心血,你壓根不瞭解!如果我知道自己會失敗,會淪落到如此結局,我不會將一切的寶都押在你,不,花魔身上!沒想到你的身體這麼弱,連我父皇都打不過!」
若非三葉體內也許存在著海棠的花核,幽蘭真想當場弄死她。
「呵,你以為人皇是那麼容易對付的角色?」額角的青筋在暴跳,氣極的幽蘭反而笑出聲。哪怕是紫鈺本人出手,勝負也難說。人皇的破魔劍是上古神器,他的破魔劍氣人擋殺人,魔擋殺魔。本來破魔劍是由四國共同享有的,但南國的先帝卻使計將其獨佔,作為南國的鎮國之寶。繼承了破魔劍的秦木榮,自封人皇,成為人界不可撼動的一方霸主。
幽蘭沉下眸色,如果不是人皇刻意留著她們的命,好加以折磨。恐怕山神和他的身體早就魂飛覆滅了。
馬車「噠噠噠」地行駛花都熱鬧的大街上。花夕正帶著丫鬟花音,前往花都最大的銀樓挑選大喜之日用的金銀首飾。
「夫人,小心點。」先出去的花音,貼心地為她撥開簾子,攙扶著她下車。
花夕盈盈一笑,眼角的餘光忽地瞥見拐角有道瘦高的身影,她對花音吩咐道:「你先進去幫我挑著,我等會兒就來。」
待花音進去後,花夕走向街角。臉色慘白的削瘦男子,捂著胸口微微喘著氣。見到花夕,他上揚唇角,扯起虛弱的笑,慵懶地揮揮手,打了打招呼:「妞兒,好久不見。」
「才沒有很久。」花夕輕蹙柳眉,「你受傷了。」不是疑問,而是肯定。
「是啊,和混蛋打了一架。」朝十重重地咳了幾聲,「你的喜酒,我怕是喝不了。」
「打贏了嗎?」花夕扶住身形不穩,搖搖欲墜的朝十,水眸隱隱透著擔憂,但話到嘴邊,她只是這般輕輕地問。
「我沒輸。」他把人皇也傷得很重,短時間內秦木榮不會再來找他們的麻煩了。
花夕不再多言地揪著朝十的衣角,香軟的髮絲隨著她的低頭,垂落在他的手背上。剎那間的心癢難耐,令他瘖啞了嗓子。
「花夕。」他頭一回喊她的名字。
微愣的她,剛抬眸,他已傾身,在她的唇上落下冰涼的一吻。
比這吻更冰冷的淚,霎時湧出她的眼。她淚流滿面地凝望著他。
這樣的反應,朝十沒料到,花夕自己也沒想到。
她為何而哭。
不是第一次被男人吻,更何況和那些枕邊廝磨相比,這彷彿蜻蜓點水般的吻算不了什麼。
可她的心忽然好痛好痛,痛得她不禁流出了淚。抹去淚珠,她向後退了一步,然後如同受驚似的轉身跑出他的視線。
黑眸轉紫,他緊緊擰著眉,拿手背使勁擦了擦泛紅的唇瓣。
「你居然吻她?」妖冶的嗓音,滿含惱怒,不知是方才吻過的唇,還是此刻傷口的痛,讓他的表情愈發扭曲。
「紫鈺,我的存在不就是替你做你想做,或者無法做的事麼?」他懶洋洋地半闔著眼,自嘲道。
危險地瞇起紫眸,他冷笑出聲:「按你的說法,你倒是告訴本尊,吻那個小賤人屬於哪種?本尊想做,亦或本尊無法做的事?」
「你這是在問我,還是在問你自己?」旁若無人的自言自語,在僻靜的街頭拐角,他摀住那雙魅惑的紫眸,仰天低笑。
「有什麼區別麼?」他不答反問。
「是啊,有什麼區別。」他露出苦笑。
他和他,原本便是一蓮托生。
「夫人?夫人!」丫鬟花音喊了她好多遍,才喚回她的思緒,「夫人,你在想什麼?在想老爺嗎?」
「嗯。」她言不由衷地點頭,「我們快點挑完回去吧。」
「那選定這個頭冠了?」花音捧著一個珠光寶氣的頭飾問道,「夫人為什麼不提早定做一個呢,像這樣急急忙忙來挑現成的,奴婢總覺得委屈了夫人你呢。」
「沒事,這只不過走個形式罷了。」此時她滿腦子都惦記著朝十的傷,和他突如其來的吻。原以為她已嚴防死守,不讓任何人接近她的心半分。可再滴水不漏的防禦,也攔不住「情非得已」這四個字。
她抱著一絲絲的僥倖,反悔不嫁給墨青來得及嗎?
不,即使來得及,她不能陷墨青於不義。她答應了與墨青的婚事,自願成為掩飾他人間行動的棋子。
而且墨青對她有恩,從未傷害逼迫過她。她不是不懂知恩圖報的人。
但心底仍有另一個聲音不屈不撓地叫囂著:「朝十救過你更多次,他還更讓你心動!」
可在她快動搖之際,反對的聲音立刻呼之慾出:「別傻了,花夕。心動又如何?你在風塵裡打滾了這麼多年,還不清楚,情愛是多麼虛無縹緲的東西。上一秒的心動,下一刻的毒.藥。別自尋死路。」
她頭疼欲裂地眉頭緊鎖,伺候在她身旁的花音,遞來一隻外表平平無奇的香囊。
「夫人,這是奴婢自製的香囊,裡面的乾花都取自奴婢養的花,有提神醒腦,祛毒養神之效。若夫人不嫌棄,請收下它。」
「謝謝花音了。」花夕感激地接過香囊,放到鼻前輕嗅了一口,淡雅的花香絮繞住她,安撫著她紛亂的心緒。
花夕將香囊佩戴在腰間,她微笑著同花音走出銀樓。眼神有意無意地飄向拐角,那兒卻早已沒了她先前見到的人影。
如花般無聲嘆息,她踏上歸宅的馬車。
車駛到半道上,大雨傾盆而下。雨滴拍打在泥濘的路面,蕩起波紋,濺起水花。
「這雨說下就下。」花音嘟囔著抱怨,「可別連著好幾日下雨,喜宴的那天放晴才好。」
「晴天也好,雨天也罷,誰能決定老天爺要做的事?」花夕遙望雨幕裡東奔西跑躲雨的人,目光迷離地說。
「夫人,你未曾想過逆天改命麼?」花音唐突地盯著花夕素淨的嬌容,問道。
「逆天改命?」花夕重複花音的話,淺笑嫣然,「我以為無須逆天,人的命運也會變化。若人的命從開始即由天注定,那何苦到世上毫無新意地走一遭?」
「夫人說得有些道理,奴婢受教了。」花音恭順地福了福身,低垂的眉目教人看不清她的神色……
墨青替三葉檢查了身子,她的體內沒有海棠的花核。
這讓墨青的面色陰鬱了幾分。海棠沒把花核給自己的女兒,她會給誰?
三葉繫好衣扣,她沉吟了片刻,才緩緩道:「本宮大概知道那玩意在誰那裡。」
「誰?」墨青轉向三葉,追問。
「本宮的皇叔,南國的大將軍秦木梨。」他是她娘愛過的男人,是她娘寧願背棄一切也想與之私奔的男人。但秦木梨卻為了所謂兄弟情義,辜負了她娘的一片真心,直接導致她娘的死。所以她對她的這位皇叔憎惡不已。
「秦木梨常年盤踞在北國和南國的邊界,鎮守邊關。」墨青曾派人打聽過南國各個王公貴族的行蹤動態。南國驍勇善戰的大將軍秦木梨是其中一位。
「可他於前些日子從邊疆返回,本宮派人在他回南國的路上,截殺了他。」三葉咬唇道,「他死了,花核若真在他身上,會怎麼樣?」
「花核很難被摧毀,普通的刀劍傷不了。」墨青一面回道,一面暗忖,他需要盡快派人前去尋找秦木梨的屍身,以確定花核究竟在不在他那兒。
「喂,你查明了花核不在本宮這,那本宮是不是能離開了?」她才不要留在這簡陋的宅院裡,吃什麼喜酒。
「公主殿下。」墨青不卑不亢地回覆,「你一個人離開只怕凶多吉少。不妨在府裡多留些時日,等風波過去之後再另作打算,可好?」儘管他在詢問她的意見,但她不是傻子,自然知曉這不容她拒絕。
負氣地跺腳,三葉倨傲地扭頭,提著裙襬與回來的花夕擦肩而過。
「你回來了。」見到花夕,墨青放柔了臉部冷峻的線條。
「外面下了好大的雨,你的傷好些了嗎?」花夕走近墨青,察看他的傷勢,「喜宴那日你受得住麼?」
「你是指哪方面?」墨青伸臂,環抱住嬌小的花夕,清冷的眼別有深意地對上她的,「我的小娘子。」
從初次見面之時,花夕便有所察覺墨青雖然一貫冷淡,但實際上他也有火熱之姿,尤其在撩撥人的時候。
這種偶爾出現的反差,的確另有一番風情。她似乎有點理解紫鈺為何喜歡墨青。
可她完全不願想像墨青和紫鈺是否會歡好。因為往細了想,她與墨青,紫鈺與墨青,那不意味著她與紫鈺間接地……饒了她吧!她被紫鈺強迫羞辱的那次,她打破腦袋,都想忘掉。更別論讓她主動去想起那茬。
只是有一件事,令花夕相當在意。
她和墨青的喜宴在即,墨青又受了不輕的傷,為什麼紫鈺不曾前來?
以他過往對墨青的獨佔欲,他不應該想方設法地破壞她和墨青嗎?
連綿不絕的雨絲,在窗外的池水撥動弦音。屋內紅燭融融,繡著鴛鴦的蓋頭下,花夕的心底竟掠過奇怪的企盼。被送入洞房前,她竟浮現著一個可怕的念頭。紫鈺要是出來搗亂,這婚是不是就順勢結不成了?
這樣想的她,對不住梅子姑娘。
對了,花夕憶起梅子姑娘說,喜宴結束便要回南明。
那她應該上路了。
沒有驚動任何人,她走進雨中,銀髮在雨珠的點綴下,洋溢著一層淡淡的光圈。
「梅子姑娘!」有人在背後喊她,回過身,她略感意外地看著追來的人。
「夫人和奴婢提過,她說梅子姑娘會提前走,讓奴婢給你備把傘。」撐著傘的花音將手中的另一把紙傘遞給她。
接過傘,她的尾指不經意地掃過這名丫鬟的纖手。
屬於那人的心念,全數被她悉知。
「你是!」手裡的傘跌向地面,一向冷靜的她,不敢置信地蓄力疾退。
可她仍然晚了一步,電光火石之間生死已定。
「哎呀,你知道了我是誰,我當然不可能放過你。」花音把玩著油紙傘的傘柄,傷腦筋地望向被紅線整個兒束縛住的她,一點點地收緊,「這是天機不可洩露的。山神我一開始真沒打算除掉你。你要怪就怪那個女人,沒事叫我給你送什麼傘,是吧?」
屍體沒辦法回應,過不了多久,屍體也不復存在。
只剩下雨滴,落在青石之上,暈染了紙傘旁開著的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