憶昔情閣初識面,
誰教二心難繾綣。
花夕睜開朦朧的雙眼,撞進那對邪魅幽暗的紫眸中。
她剛想開口,他的長指便輕輕地點在她的唇瓣上。
「你很難過?」他如此問道,卻並不想聽到她答案般地接著說,「因為本尊,對嗎。本尊讓你傷心了。」
他想強調什麼?他半夜來就是為了嘲笑她?
花夕拉長臉,揮開他的手,卻被他一把反握住。
「留下來。」他一一吮舔過她的指尖,「別走。」
「我堅持不了。」她太累了,太無力了。對於自己的命運,對於和他的關係,她什麼也改變不了。
無法接受他,又無法像原來那樣憎惡他。
「放過我,送我回去吧。」她央求。她的心沒有她原先想得那麼無堅不摧。
她一直以為無論受到何種傷害,她都能一笑而過,以無所謂的態度面對。
可她發現她錯了。
她做不到毫不在意。
非但做不到,她還該死的在意。
「你是誰都好,放我走吧。」她抬眸,凝視著他。
「不用本尊放,也有人來接你了。」話音甫落,他嘔出一口黑血。
睡意立刻消散,她徹底清醒。
「誰傷了你?」花夕扶住身受重傷的紫鈺。
「花夕。」另一道突然而至的青色身影,令花夕不由得地驚呼出聲。
「墨青?!這是你做的嗎?」
「準確地講,是你。你隨身帶的那把匕首,在良夜佔據你身體時,就在那匕首裡下了咒。」墨青緩步走近花夕,解答了她的疑問,「不過我沒想到你還真刺了他一刀。」
墨青淡漠的視線移向花夕懷裡的紫鈺:「我可以不費吹灰之力重創他,都是託了你的福。」
花夕望瞭望傷重的紫鈺,又看向墨青:「你是來帶我走的?」
「對。」墨青朝花夕伸出手,「和我走吧。」
遲疑了片刻,花夕想起身,卻發現紫鈺仍捉著她的衣角。
墨青的眸色沉了沉,籐蔓纏住紫鈺的身子,墨青將他拽離花夕。
「花夕。」見花夕一動不動,墨青又喚了一聲。
「門主,花夕!」鳳凰衝進樹屋,見屋內多了一個人,而且是已背叛魔門的墨青,她馬上警覺地擋在花夕身前。
「墨青,你想做什麼?」鳳凰的質問聲一出口,墨綠的籐蔓就勒斷了鳳凰的咽喉。
如一灘爛泥的鳳凰,直直地倒在花夕面前。
「墨青!」花夕慌忙蹲下,扶住鳳凰,「你怎麼可以傷害無辜的人?」
「那你希望她把其他魔引過來?」墨青冷冷地說,「放心,她死不了。」只會躺上幾日罷了。
雖然以前墨青就不喜形於色,給人冷情的感覺,可如今的他,殘酷得讓花夕覺得陌生。
「我不能和你走。」花夕抱緊失去意識的鳳凰,她的目光盯著被枝籐束縛的紫鈺,然後移到面無表情的墨青身上,「我不會和你走的。」
「花夕,你愛上他了?」墨青問得很輕,很執著。
「我不知道。」花夕照實道,「墨青,無論我愛不愛他,我都不會和你走的。」
「你不愛他,為什麼不肯和我走?」墨青抓著花夕的手腕,「還是你愛上他,你不肯承認?」
花夕用力抽回手,狠狠甩了墨青一巴掌:「好玩嗎?又扮成墨青的模樣。」
被識破的紫鈺,摸了摸自己發紅的臉頰:「發現了?」
「墨青不用金絲用籐蔓?」花夕瞪著墨青外表的紫鈺,「你即使想試探我,能走點心麼?還有,為什麼牽扯進鳳凰?」
紫鈺褪去墨青的外貌,那具讓籐蔓纏著的身體也化成一抔黑土。他只不過是給鳳凰一個小懲罰,誰讓她多嘴洩露了他和朝十的關係。
「你真是太無聊了!」花夕將斷了脖子的鳳凰扶到木床上,她轉過身,看著毫無悔意的紫鈺,「我愛不愛你,有那麼重要?那我告訴你,我絕不會愛一個不愛我的人。」
紫鈺一怔,想張嘴再說些什麼,可終究還是什麼也沒說地將花夕摟了過來。
「本尊現在就要你。」他脫去花夕的外衫。
花夕既不抗拒,亦無反應。
「嘖。」紫鈺放開花夕,「行,本尊錯了,可以嗎?你不就想看本尊向你低頭麼?」
「你是高高在上的魔門門主,我只不過是一個低賤的青樓女子。我們別再互相折磨了好不好?」花夕仰視著紫鈺,「若你要從我這裡聽到你想聽的答案,我說多少遍都行。但你知道那是假的。哪怕我說我愛你,你和我都不會相信這是真的。」
「那你倒是說說。」紫鈺十指交握著花夕的柔荑,魅眸半闔地鎖住她,他蠱惑的嗓音擦過花夕的耳畔,「本尊想聽。」
「你先治好鳳凰。」花夕咬唇道。
紫鈺斜睨了一眼床上的鳳凰:「醒了就出去。」
鳳凰委屈地捧住自己歪掉的腦袋,利索地爬起身。本來她還想裝死看個熱鬧啥的,門主真是小氣。
待鳳凰一出門,花夕踮起腳尖,貼近紫鈺的耳旁,柔聲細語:「我愛你。」
「再說一遍。」扣住她細軟的腰肢,他又一次要求。
她親了親他的下巴,纖手伸入他的衣袍中,低低地說:「別問了。」
「小賤人。」他勾唇一笑,攔腰將她抱上了軟榻……
北都的茶樓,說書先生侃侃而談著北帝獸狂徵服南國,又與東國女帝聯姻的英勇事蹟。
坐在桌前的狐狸臉青年男子,搖著手中的扇子,聽到滿意之處便帶頭鼓掌。
「北帝。」清澈的聲音在青年的頭頂上方響起。
「這不是墨一嘛!」獸狂笑瞇瞇地望著來人,「我還以為你失蹤了。這麼久不見音訊。」
「水菊呢?」墨一也不跟獸狂廢話,開門見山地問。
「水菊啊。」獸狂遺憾地嘆了一聲,「她不在了。」
「我知道。」對於這個事實,墨一儘管沉痛但並不意外,「她的花骨埋在什麼地方?」
「這個嘛……」獸狂瞥了一眼墨一的背後,容貌艷麗的牡丹引起了他的注意。墨一有新歡了?
「其實水菊被人皇的養花人擄走了,不過我有去追。只殺死了那名養花人,水菊跑了。」獸狂慢條斯理地說完,衣襟讓墨一拎起的同時,茶樓裡原本聽書喝茶的客官紛紛掏出掖著的武器,對準墨一。
獸狂以眼神示意他們稍安勿躁。
「她跑去哪裡了?」墨一放開獸狂。
「東國。」獸狂理了理亂了的衣領,笑容可掬地回道,「若你想去,我可以派船送你。」
「不用了,我自己會去,告辭。」墨一領著牡丹轉身要走。
「墨一。」獸狂喊住他,他邊搖著扇子邊提醒道,「作為老相識,我勸你一句過去的事無法改變,不妨多惜取眼前。」
墨一隻是頓了頓身形,而後未回應地邁步離開。
出了茶樓,牡丹扯了扯墨一的袖管,那張精緻的容顏,興致盎然地亮著光一般:「原來你叫墨一啊。剛剛那個人就是北帝?他長得好像隻狐狸。」
「我要去東國,我們在此別過吧。」墨一忽然冒聲道。
「你用完我,便拋棄我了嗎。」牡丹故作傷心地掩面泣道,「我別無他求,只希望能跟著你。還是說,你要我回天界接受天君的懲罰?」
墨一慢下腳步,他轉向啜泣著的牡丹,靜靜地注視著她。他很清楚她在裝哭,但將她一個人丟在北國。他環顧了一圈四周,為牡丹絕色之貌而停步留駐之人,愈聚愈多。
「別哭了。」墨一摟過牡丹的肩膀,「你贏了,我帶你走。」
「真的?」牡丹將信將疑地抬眸望向墨一,「你不會中途又找個理由把我打發走吧?」
「那你走不走?」說著,墨一便邁腿往前走。
牡丹追上他:「除了水菊,你對其他女人都這麼沒有耐心嗎?」
「你既已知道答案就別問我。」墨一看也不看牡丹,目不斜視地專注前方的路。
「你不能把我當成她?」牡丹狀似小心地詢問。
「沒有人會願意成為誰的替代品。」墨一終於瞧向牡丹,毫不猶豫道,「我也不會把你當成她來看。」
「好吧。」牡丹暗暗鬆了一口氣,他沒把她當替代品就好。她可是很介意他那日喝醉錯把她當作水菊的事。
「那我叫你墨一,還是墨公子?」不是從他口中,而是從北帝那裡得知他的名字,確實令牡丹有些遺憾。
「隨你喜歡。」墨一敷衍的回覆,讓牡丹不樂意地嘟起嘴。
「隨我喜歡是嗎?那我喊你相公好不好?」她厚著臉皮,得寸進尺地挽住墨一的手臂。
「……」墨一盯住笑得明艷的牡丹,和她碰到自己胳膊的胸口。
「你明白相公和娘子之間會做什麼?」墨一眸光轉深地反問。
牡丹紅著臉,小聲地嚅囁:「不就是那晚,你對我做過的……」
見墨一沉默不語,牡丹略微激動地提高了音量:「你不許說那晚是一個錯誤。」
他要是敢那麼講,她乾脆殺了他,也省得她費盡心機只為讓他喜歡她。
墨一剛要回答牡丹,一輛失控的馬車伴隨著路人的尖叫聲朝他們直衝而來。
「小心!」牡丹見狀,立即推開墨一。
「牡丹!」本來牡丹可以擋下這匹橫衝直撞的馬車,可當她聽到墨一頭一次如此著急地喊她的名字,她頓時心生一計。
在閃身到一邊時,她假裝被馬車帶到,一個借力使力地向後倒去。
看到墨一往她這廂跑來,她不易察覺地露出一絲得意的笑紋。
果然苦肉計還是有用的!
遠在茶樓二樓眺望著這一幕的獸狂,唇角噙起興味的笑意。
「陛下,你讓我們去扎馬屁股就是為撞那位姑娘?」屬下困惑地撓撓頭。他們的主子雖睚眥必報,可向來憐香惜玉,更何況那位貌美如花的姑娘和陛下沒什麼仇。
「這你們就不懂了。我可是在做月老。」原來他是想看英雄救美,結果反倒見到了美救英雄。獸狂斂去目中的精光。打從墨一將那個女人帶在身邊,同為男人,他很清楚誰會讓不喜歡的女人黏著自己?
他只是想教墨一想明白,水菊不在了,是時候接受新的生活。
「別停啊,繼續講啊。」身後一片安靜令獸狂不悅地皺起眉,他催促地用扇子敲敲桌面,「別給我停下。」
於是說書先生趕忙接道,茶樓又響起往日的歡愉聲,彷彿方才發生的不過是書中的一幕。
花夕披著一件外衣,走到樹屋外的露台。乍見一身青衫的男子,花夕微微蹙眉:「你怎麼還來這一套,昨兒你還不滿意嗎?我都說了我愛你,你還想聽我說什麼?」
「花夕,是我。」墨青一開口,花夕便認出了他真的是墨青,並非紫鈺幻化的墨青。
「我來晚了。」墨青朝花夕伸出手,清冷的眸底蘊含著些許複雜。
花夕搖了搖頭,向後退了一步,她喃喃道:「你來得太晚了。」
「和我回去,你仍然是我的妻。」墨青深深地凝著花夕,緩緩道,「我們可以找一個地方,重新開始生活。」
「墨青,你和我都清楚,那是不可能的。」先不論魔尊會不會放過她和他,墨青與她從最初假成親,到他利用她對付魔尊起,他們之間已癒行愈遠。
「我很感激你替我贖身,也感激你救過我。所以我不恨你,不怨你。」花夕直視著墨青,低低柔柔地說,「我明白我的立場,不該有別的奢求。你本來也只是為了隱藏身份才娶我為妻,如今沒這個必要了。」
「花夕。」墨青伸手,撫上花夕略微憔悴的面頰,臉色凝結地敘述,「我最初的目的,正如你所說,一方面想隱藏自己,另一方面想調查你能看見金線的原因。可是我……」
「墨青別說了。」花夕按住他的唇,語帶哀求道,「別說了,什麼都別再說了。」
「好,我不說。」墨青收回手,暗自握了握拳,「你和我走,我帶你離開魔界。」
「他會追殺我們的。」她冒險無所謂,若他對魅紅姐她下手。
「沒事,魅紅那邊我派花音保護她了。」墨青看穿了花夕的擔憂,為打消她顧慮地坦言。
花音?她仍跟在墨青身邊?為何上一次自己沒見到她?諸多疑問困擾著花夕,她想問墨青,然而數枚鐵針不偏不倚地橫穿她與墨青之間,定入樹屋的牆裡。
「墨青,本尊真沒想到,你還有膽子回到魔界。」紫鈺冷笑著出現。
花夕攔住紫鈺,催促墨青:「快走。」
墨青的金絲襲向紫鈺,紫鈺拉開花夕以針迎戰。
金絲繞住每根針,針穿透每根絲,二人在樹屋的露台上一來一往,互不相讓。
花夕背靠著牆,她想阻止他們,但她深知自己並沒有那個能力。
如果他們非要分出一個勝負,她希望贏的人是誰?花夕捫心自問,那個呼之慾出的答案令她自己都感到訝異。
「花夕。」另一個熟悉的聲音在她耳邊升起,她扭過頭撞見洛天噙著淺笑的俊顏,「噓,只有你能看見我,你是不是想阻止他們?」
花夕點點頭,無聲地輕啟雙唇:「你有辦法嗎?」
「有,但需要你的幫忙。」洛天低語道,「把你的身體借我一用。」
銳利的針尖,夾帶著煉火燒斷纏綿的金絲,但更多金絲織成的密密麻麻的網,捲土籠罩。紫鈺和墨青使盡殺招,他們都沒打算讓對方活著脫身。
千鈞一髮之際,花夕衝入他們之中,右手定住雪亮的針,左手的天火擋下沉金的網。
目睹花夕使用天界的力量,各據兩方的紫鈺與墨青皆是一愣。
「良夜?」不可能,良夜已被逼出花夕體內,更何況良夜此刻在魅紅身邊。墨青暗忖道。
倒是紫鈺認出了對方,涼薄的唇勾起嗤笑:「本尊還以為是誰,至高無上的天君竟然會大駕光臨本尊的魔界。」
「魔尊,你殺了我的女人這件事,你覺得我會那麼輕易放過你?」居於花夕體內的天君,藉著花夕的朱唇冷森道。
「你的女人?雲煙?」紫鈺魔魅一笑,「你記錯了吧?本尊怎麼記得雲煙鍾情於本尊。天君,你是不是貴人多忘事?」
「那是你強逼的。雲煙只是著了你的魔。」天君的眼底掠過深濃的殺意,「你讓我失去雲煙,我也會教你失去你愛的人。」
「我愛的人?誰?」紫鈺的面色變了變,隨即又恢復成往常的邪肆狷狂,「你該不會想說這個小賤人吧?本尊會愛上一個人盡可夫的女人?天君,你也太看得起她了。」
「我看你上了她那麼多次,分明愛得很。」天君譏諷道,「若你不在乎她,那我就帶她回仙界。」
「本尊的魔界豈是你想來就來,想走便走?」煉火迅速包圍住天君,紫鈺撂下狠話,很冷很輕地警告,「把她留下,要不就和她一起變成灰燼。」
「她流著你的血,你的煉火能燒了她?」天君淡定自若地抬手燃起天火,「我們可以試試重複那一次,看看花夕會不會成為第二個雲煙?」
金絲穿過煉火,纏上花夕的細腕,墨青冷聲阻止。
「你們的仇,別牽扯進我的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