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2 章
多少事

  積雪的房頂上出現了兩個人,衣衫單薄,卻視冬如春,懶洋洋地坐在那裡對月小酌。

  地上的人進進出出忙忙碌碌,完顏康灌了一口烈酒,嘆氣看著:「登臨大寶,一朝身死,卻連一丁點兒痕跡也留不下來了。」他喝得很快,完全不見有停下來的跡象。金主對長子感情頗深,經歷過被奉為上皇到復位的過程,他的感情似乎出了一點問題。皇帝駕崩,生前用器多半用來陪葬焚燬不假,像金主這般要將兒子的痕跡抹去的,也是少見。

  洪七公皺了皺眉,打心裡並不喜歡他如此心向金國,不過看到他似乎真的很難過,也就緘口不言了。與完顏康道不同不相為謀好多年,洪七公保持著不再找這個人的麻煩,態度已經算是俠士裡面很平和的了。再有其他的聯繫,那是別想了的。直到猛然聽到了消息,才驚覺當初好些事情根本沒有避過人,好些首尾沒有善後!現在再善後,似乎有些晚了。

  完顏康挾持金主,參加喪禮,而後飄然而去的這段時間,足夠消息靈通、輕功極佳的洪七公找到他了。這小子居然沒有逃逸,而是坐在汴京皇宮的屋頂上喝酒。這麼淡定,倒讓洪七公有點刮目相看了,近了一看,是在喝悶酒。

  洪七公忍不住便要念叨他兩句:「男子漢大丈夫,這麼坐著喝悶酒算什麼?你不是有志向有抱負的麼?」

  完顏康道:「唔。」

  洪七公道:「你這般年輕,便是從頭開始,想要救危扶困,也不是很難。枯坐醉酒,想做成什麼事都難了。」

  完顏康看了他一眼,輕聲道:「從頭開始?或許用,或許不用。」

  這話說得有點蹊蹺,洪七公問道:「你還有什麼主意?這件事情我有疏忽,你有什麼要我做的麼?」

  完顏康道:「走一步看一步好了,再看看他們還有什麼佈置。倒是洪先生你——」

  「什麼?」

  「貴幫有點青黃不接,北丐之下,還有什麼人堪當大任麼?」

  洪七公默,這個問題他不是完全不在乎的,雖然他這個幫主做的,自己行俠仗義的時候多一些,該管的事兒,還是要管一管的。奈何丐幫問題比外面看的都要嚴重一點,先是污衣淨衣之爭,論起來,污衣派才是丐幫的根本,然則淨衣派的普遍文化素養要高一些。讓文盲領導知識份子,且不說後者幹不幹,前者也很難將丐幫引向光明坦途不是?若要淨衣派領導丐幫,那還是丐幫嗎?

  此事一想起來便令人頭痛,好在洪七公功力深厚,年紀也不算很老,總以為有大把的時間可以慢慢安排,若是以後老天給送來個好苗子呢?問題不就解決了嗎?想到這裡,洪七公抬眼看了一下完顏康,心道,這小子倒是聰明,倒看出丐幫的問題了。

  似少林這樣的門派,為何為稱為武林泰斗?乃是因為代代人才不斷!與少林比起來,五絕雖然名頭很響,於傳承上卻要弱得多了。全真教要好些,全真七子比王重陽卻也差得遠了。

  被這麼一提,洪七公也有些愁。好在他心胸開闊,將此事記下,又說起完顏康來:「你說趙宋官家稀里糊塗,這個不假,我看金國這個狗屁朝廷,我看也不比趙宋官家好麼。山東義軍勢頭正盛,既然兩邊朝廷你不肯效力,不如去投義軍,白手起家,也能救助百姓。」

  完顏康嗤笑一聲:「楊安兒?他快要死了。」

  洪七公吃了一驚:「怎麼?」這類事情上,他是本能地比較相信完顏康的判斷的。再者,他提起山東義軍,也是有個小小的心思——楊鐵心投了楊安兒。父子哪裡會有仇?都在楊安兒那裡,為了同一個目標——反金——並肩戰鬥,或許能夠緩解關係。他胸懷寬廣,既不會苛責包惜弱,自然也不會苛責楊鐵心。父子不能相認,總是一種遺憾,洪七公並不介意在合適的時候推一把。他對完顏康的評價並不很差,還是想將他往漢人立場上拉一拉,別為蠻夷效力的好。

  楊鐵心隨郭靖等人往蒙古走了一遭,生活倒不覺得苦,心裡卻是不想為蠻夷效力的。再者,因為有心考查,無論楊鐵心抑或郭靖,都發現了一些令人不快的事情。江湖人快意恩仇,卻不代表看到大軍所過之處屠戮劫掠殘害百姓還能無動於衷。

  在宋國是通緝犯,在金國,不提也罷。蒙古也是不行的,西夏那裡,也是蠻夷。楊鐵心鬱鬱寡歡,好在義兄的妻兒都遇到了,兩家索性結伴,與江南七怪等一同南下。江南七怪離家近二十年,也頗思念故鄉。一同回江南,給兩個孩子辦個喜事,再商議何去何從。

  豈料道遇完顏洪烈,完顏洪烈身邊還帶著一個裘千仞!彼時洪七公閒雲野鶴,早與眾人分道揚鑣,楊鐵心、郭靖與完顏洪烈仇深似海。一方有一個強力的打手,另一方仗著人多,朱聰有心機靈敏,雙方鬧了個平手,各有傷員。此時雙方各自養傷,再各記一筆仇,留待日後,一方去結婚,另一方去偷書,也就沒有什麼了。

  孰料侯通海等人吃了鱉,心情極其糟糕,路上順手欺負了一個被狗追著咬的小乞丐。不幸的是,這個乞丐是離家出走的黃蓉。陰差陽錯之下,到街上買藥的郭靖遇到了黃蓉。也是天生有緣,二人在與完顏洪烈爪牙鬥智鬥勇過程中結下了深情厚誼。

  郭靖定親的時候,並不知情為何物,全是個呆頭鵝,直到見到黃蓉,方才開竅。然而親事已定,總是左右為難。他卻有一條好處,一是一、二是二,既心悅黃蓉,便不會拖著未婚妻,絕不會因自己心思有變而作出惆悵為難的委屈模樣來。

  穆念慈於親事本是無可不可,郭靖並非她自己看上的人,此人忠厚可靠,在她心裡乃是一個兄長式的人物。如今鬧作這般,她心裡失望憤慨之意少、尷尬之情多。竟是願意解除婚約的。哪知江南七怪卻犯起犟來,以為徒弟這般作有失俠義之道。楊鐵心也是大受打擊,拗不過女兒,也不能眼看著江南七怪將義兄的獨子打死。

  最終,郭靖還是與黃蓉溜了。穆念慈覺得老沒意思,自在牛家村居住。楊鐵心思忖自己一身家傳武藝,乃是戰場上才能建功的,然則在宋國他依舊是個通緝犯,穆念慈沒有通緝在身,可在牛家村居住,他卻要遠避。投軍是不要想了,其餘三國都不合他的心意。忽然聽聞山東楊安兒起事,便去投了楊安兒反金。

  洪七公既知道這些人,有意無意,偶然聽到名字的時候便會問上一問,是以知道了這些事情。聽說楊安兒要糟,不由緊張了起來。

  完顏康大口喝著酒:「怎麼,丐幫也參與其中了?」

  洪七公苦笑道:「那倒沒有多少,叫花子只要自在,哪聽得進號令?不過楊義士,咳咳,投了楊安兒,這個……」

  完顏康輕笑一聲:「楊安兒本是無賴子,趁著宋、金交戰,嘯聚山林。眼看打不過,降了金。野狐嶺看著完顏承裕敗了,他中途跑回山東了。別指望他的『忠義』,指望了你們是要失望的。他不是僕散安貞的對手。」

  洪七公失聲道:「這可如何是好?」

  完顏康道:「跑吧,跑吧,山東……」

  洪七公問道:「就沒有別的辦法了嗎?」

  完顏康道:「很難。山東要是好成事,我難道不會自己去嗎?」

  「那你現在?」

  完顏康站起身來,抻了懶腰:「回陝西,接我媽,回去將外公外婆的墳遷一遷。真打起來,老人遺骨是要遭殃的。以後我怕也沒這等往南邊去的清閒機會了。」

  洪七公愕然:「你這就不管了?」那你先前那些謀劃?

  完顏康指著腳下道:「管,怎麼不管?我在這裡看了小半月了,看他怎麼亂命,看他還有沒有救。都看明白了,也該走了。有時候,什麼都不做,就是在做了。洪先生,丐幫弟子武藝低微者,能撤便不要留在邊境了。也不要往函谷那裡去,更不要北上,中都附近的,南下吧。」

  洪七公問道:「怎麼?」

  「要動干戈啦。哦,忘了告訴您,他將我除宗族名了,我先前的地盤,他是會想收回的。要不回來,就要動手拿回來。一旦起了干戈,禍福難料。」

  洪七公道:「不姓完顏的姓豈不是好?那……你……要隨你母親的姓麼?」他心裡,哪怕兒子對父親不滿,也該隨父姓。

  完顏康微微一笑:「王訥,我叫王訥。」

  「啊?」

  完顏康笑出聲來:「好啦,我也該走了,再不走就來不及了。您記得我說的話,等閒別攪進戰場,那是送菜去了。唉,楊安兒那裡的人,真的撤了吧。對了,郭靖不會也在那裡吧?他現在千萬別衝動……」

  洪七公道:「他哪裡在山東呢?」簡略將郭靖與黃蓉之事說了。

  完顏康,現在自稱王訥了,呆了一呆,原著慣性真大。忽然道:「也好。」

  洪七公有些不太開心,他不曾見過黃蓉,自然不會過於偏向她,問道:「有什麼好的?」

  完顏康道:「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也不問人喜歡不喜歡,好像拿了兩隻鴨子就拴在了一起。掙脫了也好。您覺得郭靖這樣不好嗎?我倒以為他是實在人,明白心跡便不拖著人家姑娘。難道給穆姑娘一個心裡另有所屬的丈夫,就是對她好?不如放了她,讓她遇到一個兩情相悅的人。不能給她真心,就別磨磨蹭蹭。」

  洪七公道:「這還有理了?他七師父心軟,曾說,兩個都娶也不算什麼大事,他卻……」

  「那兩個姑娘都不會快活的。」

  洪七公道:「也罷。我管這個做什麼?本來以為……沒想到你早有打算了。當我白跑這一趟吧。」

  完顏康微微一笑:「你會喜歡郭靖的,他是實在人。」

  洪七公已經走遠了。

  完顏康隨後又翻出一頁路引來,上面的名字卻是週四郎。摸出塊碎銀,買了件薄皮襖一裹,往陝西去了。

  金主一面下令完顏賽不替代完顏康,接掌陝西的勇義軍,一面命完顏賽不——與西夏打一仗。這個任命倒是不錯,完顏賽不久在陝西,熟悉當地軍政。不想勇義軍乃是完顏康一手建起來的,並不肯服他的管!尤其是勇義軍裡的契丹人,按照金國慣例,契丹人的待遇可不高。宋軍降兵也不幹了,降兵本來地位就尷尬,再遇到一個傳統的金國將領,待遇也要降低。便是女真兵士,留在陝西的本來就少些,大部分是回了上京路,留下來的是在這裡安了家的,頗為感唸完顏康。

  再說了,誰他媽要在這個時候去跟西夏人死磕啊?!

  不幹,堅決不幹!

  陝西勇義軍直接炸了,拒絕接納完顏賽不。

  誰也不信完顏康不是完顏家的娃!都說是金國皇帝亂命。一群人聚集起來,請太夫人作主,他們就去接回元帥來主政!反了他又怎樣?那個昏君都能做皇帝,難道我們元帥閉關自守還做不到嗎?

  李德任也來湊熱鬧,他放話放得很含蓄,只有一條:我們需要一個能夠和平共處的鄰居,不至於令大好的兒郎戰死沙場,還特別沒有經濟效益。

  完顏康便是在這個時候回到陝西的。

  作者有話要說:

  唔,韓小瑩確實有過這種念頭的——

  郭靖此時方知自己身世,不禁伏地大哭,想起父親慘死,大仇未復,又想起七位師父恩重如山,真是粉身難報。韓小瑩溫言道:「男子三妻四妾,也是常事。將來你將這情由告知大汗,一夫二女,兩全其美,有何不可?我瞧成吉思汗自己,一百個妻子也還不止。」

  當然,這是針對華箏的情況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