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天以及第二天,整個村子都在為撤離作準備。女人、孩子和老人們把所有能帶走的東西都收拾好,所有的車馬都被徵用了,只除了賽拉,因為羅蘭不讓她離開自己的視線,而是騎著她沿著護村牆走,裡裡外外地檢查有沒有漏洞。他一看之下並不高興。雪還在下,讓人手腳僵硬失去直覺,也使加固防禦工事的任務更加艱鉅,男人們嘟嘟囔囔地相互抱怨,質疑這些準備是不是必要,還提議不如跟女人孩子一起逃走算了。連羅蘭好像也有所懷疑了。
「我們還可以拿碎木片和柴火對付那怪物。」戴維聽見羅蘭對弗萊徹說。攻擊會從哪個方向而來,他們並無把握,因此羅蘭一遍一遍地指示防禦者們,一旦護村牆被攻破,該從哪條路線撤退,以及一旦「獸」進入村子,他們該完成的任務。他不希望怪獸一進村——他肯定這種情況會發生——男人們就亂作一團、盲目逃竄,否則一切都可能失去,可他實在對他們沒有信心,一旦戰局不利,他們有沒有勇氣支撐局面,對抗怪獸?
「他們不是懦夫。」羅蘭對戴維說。他們正坐在火堆旁休息,喝著剛從奶牛身上擠出來的溫熱牛奶。在他們周圍,男人們正在磨槍擦劍,或用牛馬把樹幹拖進村子,打算從裡面支撐護村牆。這會兒議論少了,白天將盡,夜正來臨,每個人都有幾分緊張害怕。「這些男人們,每一個都肯為自己的妻兒戰死,」羅蘭繼續說道,「假如面對的是強盜或者狼、野獸,他們將直面威脅,是生是死聽天由命。可這回不同:他們不知道,更不瞭解將要面對的是什麼,況且他們沒有受過訓練,沒有整體作戰的經驗。雖然他們站在一塊兒,可每個人都在以自己的方式與那怪物單打獨鬥,只有一種情況他們會行動一致:要是有一個人畏懼退縮開始跑,其他人會跟他一起跑掉。」
「你對他們沒有多少信心是嗎?」戴維說。
「我對什麼都不那麼信任,」羅蘭回答,「包括我自己。」
他喝光牛奶,用桶裡的冷水把杯子洗淨。
「來吧,」他說,「我們把棍棒磨尖,把鈍劍擦利。」
他木然地笑笑,戴維沒有以笑回應。
之前已經決定,把他們那點主要的力量匯聚到村子大門附近,希望這樣能夠把「獸」吸引過來,假如它攻破防禦工事,接著就會被引誘到村子中心,觸發那裡的陷阱。那時他們將有一次機會,也是唯一的一次機會,抓到並殺死它。
天空連一絲蒼白的月光都看不見的時候,一隊人馬帶著家畜離開了村莊,隨行的有幾個男人,負責保證他們安全到達山洞。等男人們一回來,護村牆上就正式安置了崗哨,人們一個一個輪流值班幾個鐘頭,監視到來者。總共大約四十個人,另加戴維。羅蘭問過戴維願不願意跟其他人一起進入山洞,戴維儘管害怕,可他還是說要留下來。他不知道為什麼。部分原因是,羅蘭是他在這個地方唯一信任的人,跟他在一起覺得安全一些,另外,還因為他好奇。戴維想看看那「獸」,不管它是個什麼東西。羅蘭看來心知肚明,所以當村民問他為什麼允許戴維留下的時候,他說,戴維是他的隨從,跟他的劍和馬一樣重要。他的話讓戴維驕傲得臉都紅了。
他們拴了一頭老牛在村子大門前的空地上,指望它能吸引「獸」前來,可是值班的第一天夜裡,什麼事都沒有發生,第二天也一切正常,於是人們更加不滿、更加厭倦了。不停地下雪結冰、下雪結冰,護村牆上的崗哨發現,由於大風雪,很難看見森林裡的動靜。他們中的一些人開始嘮叨了。
「這真是犯傻。」
「那怪物跟我們一樣冷嘛,這種天氣它不會出擊的。」
「也許根本就沒有『獸』這個玩意兒。要是伊桑是被狼或者熊襲擊了呢?我們只不過聽那流浪漢說看見了士兵的屍體。」
「鐵匠說得對,所有這些會不會只是個騙局呢?」
是弗萊徹努力讓他們明白了道理。
「如果是騙局,是要達到什麼目的?」他問他們,「他只是一個人,身邊帶著個小男孩。他不可能趁我們睡覺時謀殺我們,我們也沒什麼值得他偷的。假若他是要謀吃的,那咱們這兒也太少了點吧。有點信心吧,我的朋友們,要耐心,要警惕。」
他們不再抱怨了,不過仍然很冷,不高興,而且他們想念妻子和家人。
戴維無時無刻不跟著羅蘭,休息時睡在他身邊,輪到他們值班的時候跟他一起巡邏。現在防禦工事已經最大限度地作了加固,羅蘭花工夫和村民們聊天談笑,看他們打盹的時候搖醒他們,在他們士氣低下的時候給他們打氣。他明白,這是他們最為艱難的時刻,因為值班放哨讓他們的神經又遲鈍又緊張。看著羅蘭在村民中周旋往來,看他指導全村防禦措施的樣子,戴維奇怪他是不是像他自己說的那樣,只是一個士兵。對戴維來說,他更像一個領導者,一個天生的領袖,雖然他是單騎獨行。
第二天夜裡,他們擠坐在大火堆的火光下,身上披著厚斗篷。羅蘭跟戴維說過,他可以自由地找個附近的小屋去睡,可其他人都沒那樣做,所以,就算拒絶意味著將要睡在露天地裡,沒遮沒擋地受凍,戴維也不想接受這個建議,以免顯得自己比看上去更弱。因此他寧可和羅蘭待在一起。火光照亮了士兵的臉,在他的皮膚上投上陰影,使他的顴骨顯得更高,眼窩顯得更深。
「你覺得拉斐爾遇到了什麼事?」戴維問他。
羅蘭沒有回答,只是搖頭。
戴維知道他也許應該保持沉默,可他就是不想。他有自己的問題和懷疑,他多少知道羅蘭也是如此。他們不是偶然走到一起的,這裡什麼事都不是單單受制於巧合。這裡發生的一切都有目的,背後都有一定的模式,儘管戴維只能在無意之中瞥見那麼一點兒。
「你認為他已經死了,是嗎?」他輕輕地問。
「是啊,」羅蘭答道,「我心裡明白。」
「但你還是要查清他遭遇了什麼事。」
「不弄清楚,我就不知道什麼叫作平靜。」
「可是你也可能會死。如果你循著他的路走,很可能跟他一樣送命。你就不怕死嗎?」
羅蘭拿了根棍子去捅火堆,火星向夜空飛濺,還沒有飛出多遠就嘶嘶然消逝無蹤,就像那些小蟲,掙扎著逃離火焰,但還是被吞噬了。
「我懼怕死亡的苦痛,」他說,「我以前受過傷,有一次特別嚴重,差點就救不活了。我還記得那次的痛苦,我可不想再忍受一次了。
「可是,我更害怕別人死去。我不想失去他們,他們活著的時候我也為他們操心。有時候我覺得,我對將要失去他們的可能性過於憂心,以至於他們的存在也沒有讓我真正快樂過。這是我天性的一部分,對拉斐爾也是這樣。當然,他是我血管裡的血,眉頭上的汗,沒有他,我將不完整。」
戴維盯著火焰。羅蘭的話引起了他的同感。他對媽媽的感情就是那樣的。曾經那麼長的時間裡,他都為將要失去她而感到恐懼,以致從來沒有真正享受過共度的時光,直到最後。
「你呢?」羅蘭說,「你只是個小男孩,並不屬於這裡,你就不害怕嗎?」
「我害怕,」戴維說,「可我聽見了媽媽的聲音,她在這兒,在某個地方,我得找到她,帶她回家。」
「戴維,你媽媽死了,」羅蘭柔聲說,「是你跟我說的。」
「那她怎麼會在這兒?我怎麼會那麼清楚地聽到她的聲音?」
羅蘭無言以對,戴維更加有挫折感了。
「這是什麼地方?」他追問道,「沒有名字。連你也沒法告訴我這叫什麼地方。這兒有個國王,但他可能也不存在了。有那麼多東西都不屬於這兒:那輛坦克,那架跟著我穿樹而來的德國飛機,還有哈比女妖。都不對勁兒,簡直……」
他聲音漸弱,腦子裡正在形成一些語句,恰似夏日晴空裡飄來一塊黑雲,充滿燥熱、狂暴與混沌。一個問題突如其來,他說出來時連自己都感到驚訝。
「羅蘭,你死了嗎?我們是不是死了?」
羅蘭透過火焰看著他。
「我不知道,」他回答道,「我想我跟你一樣還活著。我感覺到冷暖、饑渴、慾望和遺憾;能感知手裡劍的重量,夜裡卸下盔甲時,皮膚上還有穿著時留下的痕跡;能嘗出麵包和肉的味道,能聞到騎在馬鞍上一天之後身上留有賽拉的氣味。假如我死了,這些都應該感受不到,不是嗎?」
「我想也是。」戴維說。他不知道死人從一個世界到另一個世界後的感覺。他哪兒知道呢?他只清楚,媽媽的皮膚摸起來那麼冰涼,可他還能感覺到自己身體的熱度。跟羅蘭一樣,他聞得到、摸得出、嘗得著,能意識到疼痛與不適,能感覺火的熾熱,而且他肯定,如果把手放到火上,皮膚一定會燒焦起泡。
更何況這個世界還是個既陌生又熟悉的古怪混合體,彷彿其特性受到他的生活的影響,因他的到來而多少有了改變。
「你有沒有夢見過這個地方?」他問羅蘭,「有沒有夢見過我,或者這兒的什麼?」
「在路上遇到你的時候,你對我來說是個陌生人。」羅蘭說,「雖然我知道這裡有個村莊,但也是現在才見到,因為以前沒從這條路上走過。戴維,這片土地真實得像你一樣。你開始覺得它是從你內心深處像魔法一樣變出來的一個夢境嗎?不要這樣。我見過你說起狼群和領導它們的那個生物時眼裡的恐懼,我知道如果它們找到你,就會把你吃掉。我聞到了戰場上那些士兵的腐臭,很快我們就要面對使他們消逝不見的那個東西了,不論它是什麼,而且我們可能無法平安度過這一劫。所有這些都是真的。你在這兒忍受了痛苦。如果你能忍耐痛苦,那麼你就可能會死。你也許會被殺死在這裡,你自己的那個世界將從此不再。永遠別忘了這一點,如果你忘了,你就會迷失自己。」
也許吧,戴維想。
也許是的。
第三天深夜,一聲叫喊從村門口的一個崗哨傳來。
「過來!過來!」喊話的年輕人是負責監視通往村子的大路的,「我聽見了聲響,還看見地面上有東西在移動。我確定。」
睡覺的村民立即起身來到他這兒,離大門較遠的那些人聽到叫喊就打算跑過來,但羅蘭叫住他們,讓他們待在自己的崗位上。他來到大門口,爬梯子上到護村牆頂端的平台,一些人已經在等他了,另一些人站在地面,透過樹幹中切割出的齊眼高的縫往外看。雪落到他們手中的火把上噝噝作響,火花噴濺,很快就融化了。
「我什麼都看不見,」鐵匠對年輕人說,「你沒道理叫醒我們。」
他們聽見母牛緊張地低聲叫喚,它從酣睡中醒來,想從自己被拴著的柱子那兒解脫開。
「等等。」羅蘭說 邊有一堆箭,每一支的箭端都裹著塊在油裡浸過的布,他從其中抽出一支,讓裹了布的一端湊近火把,立即爆出火焰。他瞄準目標,朝哨兵說看見動靜的地方射去。另外四五個人也照做,一支支箭在夜空中穿行,像是墜落的流星。
之後的片刻,除了飄落的雪花和搖曳的樹影之外,什麼都看不見。接著,他們看見什麼東西在移動,只見一個巨大的黃色身軀破土而出,渾身褶皺,像一隻大蠕蟲,每一褶都佈滿濃密的黑毛,而每一根毛的尖都是剪刀般鋒利的倒鈎。一支箭已經射入那怪物的身體,發出皮肉燒焦了的噁心氣味,男人們趕緊摀住口鼻。被箭射傷的地方,黑色液體冒著泡,在箭頭火焰的炙熱之下噴射而出。戴維能看見它的皮肉裡插著斷了的箭身和矛桿,那是它之前和士兵們交戰的留念。它究竟多長很難說清,不過身體至少有十英呎高。他們看著那「獸」扭動翻滾著從土裡脫身,接著出現了一個可怕的面孔。它有著一串串黑色的眼睛,就像蜘蛛那樣,有的大,有的小,下面一張吸吮著的嘴,一排一排尖利的牙齒呈脊狀隆起。眼睛與嘴巴之間,像鼻孔似的幾個洞顫動著,它聞到了村民和他們血管裡流動的鮮血的氣味。嘴巴兩側各有兩隻手臂,每隻都有一排三隻帶鈎的爪子,用來將獵物拖進嘴裡。它看起來不能用嘴發聲,不過,當它穿越林地的時候,會發出濡濕、吸吮的聲音,而且當它像一隻又大又醜的毛蟲去夠好吃的樹葉那樣直起身子時,會有清亮黏稠的液體從上半身滴下來。它的腦袋此刻高出地面二十英呎了,露出下半身和一模一樣兩排黑色帶刺的腿,它就是靠它們在地面行進。
「它比護村牆高!」弗萊徹嚷道,「它根本不用破牆而入,直接就能跨過來!」
羅蘭沒有應聲,而是命令所有人點燃箭頭,瞄準「獸」的腦袋。一陣火雨灑向那怪物,有的箭沒有射中,更多的是被怪物皮膚上濃密帶鈎的毛彈開了,不過還是有一些箭正中目標,戴維看見其中一支紮在它的眼睛裡,頓時燃燒起來。腐肉燃燒的氣味越來越烈,那「獸」疼得直搖頭,開始朝護村牆移動。這會兒他們才看清它有多大:從頭到尾三十英呎長。它移動得比羅蘭預計的快得多,只是厚厚的雪稍稍阻礙了它的速度。很快它就要到他們跟前了。
「繼續射箭,能射多久就多久,把它引到村裡來之後立即撤退!」羅蘭喊道。他抓住戴維的胳膊,「跟我來,我需要你的幫助。」
可是戴維無法挪步。他被「獸」的黑眼睛吸住了注意力,難以自拔,彷彿他噩夢的碎片莫名其妙來到現實生活,躺在他想像的陰影裡的東西最終成了有形物。
「戴維!」羅蘭吼道。他搖著男孩的胳膊,魔力解除,「來,咱們時間不多了。」
他們從平台下來,奔向村門。門由兩塊厚木板組成,裡面用半根樹幹閂上,用力壓樹幹的一端就能使它抬起。羅蘭和戴維衝到門前,開始使盡全力壓樹幹。
「你們幹什麼?」鐵匠吼道,「你們會害死人的!」
正在這時,「獸」的大腦袋出現在鐵匠頭上,一隻爪臂迅疾伸出,抓住鐵匠,將他舉至高高的半空中,直接投入正等著的大嘴中。戴維別過臉,無法直視鐵匠的死。其他守衛的村民此刻正在用矛和劍刺它的身體,砍它的兩側。弗萊徹比別的人更加高大強壯,他舉起劍,一劍砍去,想把「獸」的一隻手臂從身上砍下來,可它又硬又粗,就像一棵小樹的樹幹,劍只砍破了它的表皮。不過,疼痛使它分散了精力,為村民們贏得了時間,他們開始撤離護村牆,當時戴維和羅蘭正在設法從村門口抬起柵欄。
「獸」試圖爬過護村牆,不過羅蘭早已指示過村民,一旦「獸」靠得夠近,就把尖端帶鈎的棍子推進牆縫。棍子撕開了「獸」的肉,它在棍子上翻騰扭轉。棍子上的尖鈎使它慢了下來,但它還是一個勁兒地把自己推過護村牆,身受重傷也在所不惜。就在這時,羅蘭打開了城門,出現在護村牆外邊。他搭起一支箭,射中了「獸」腦袋的一側。
「嘿!」羅蘭喊道,「這邊,到這邊來!」
他揮動手臂,接著又射箭。「獸」拖著身子越過護村牆,猛地落地,傷口滲出的東西把雪染成了黑色。它衝過村門轉向羅蘭,手臂努力想抓住跑在前面的羅蘭,腦袋向前強力推進,大嘴在羅蘭腳跟後面猛咬。跨過門檻的時候,它注意到彎曲的街道和逃散的人們,於是停了下來。羅蘭揮動著手中的火把和劍。
「這兒!」他叫道,「我在這兒!」
羅蘭又放了一箭,差點射中「獸」的嘴,不過它已不再對他感興趣了。相反,它鼻孔翕動著,低頭使勁兒嗅著,找著。「獸」找到躲在鐵匠鋪外陰影下的戴維時,戴維看見自己的臉映在它眼睛深處。它嘴巴張開,口水和鮮血一起滴下,接著,當它抬起一隻巨爪去夠男孩時,一把掀掉了鐵匠鋪的房頂。戴維縱身向後,剛好躲過那怪物的巨爪,沒有被巨爪掃起來。他隱約聽到羅蘭的聲音。
「跑,戴維!你得為我們引它過來!」
戴維站起身,開始在村中狹窄的街道裡飛跑。在他身後,「獸」一邊緊跟,一邊壓碎村舍的牆和房頂,腦袋朝前邊的小身影一伸一探,爪子在空中揮掠。有一下戴維絆倒了,那爪子立刻撕裂了他背後的衣服,他一個翻滾逃過巨爪,又開始奔跑。此刻他離村子中心的小屋只有扔一顆石子那麼遠的距離了。教堂周圍是個小廣場,過去比較快樂的日子裡,這兒就是市場。守衛的村民們已經在這兒挖了溝,這樣油能流進廣場,包圍怪獸。戴維飛快地跑過開闊空地,奔向教堂門口,「獸」緊跟其後。羅蘭早已在門廊等候,催促戴維向前跑。
突然,「獸」停下了腳步。戴維轉身瞪著它。附近的房屋裡,男人們正準備把油倒進溝裡,此刻他們也跟著停止動作,只是看著「獸」。它開始顫抖、搖晃。它的嘴張到令人難以置信的大,全身痙攣,彷彿遭受了巨大的痛苦。突然,它倒在地上,同時它的腹部開始鼓脹。戴維看見裡面有動靜。「獸」的皮膚下印出一個身形,就在它的身體裡面。
她。扭曲人曾經說過,「獸」是雌性的。
「它要生產!」戴維叫道,「你們現在就得殺死它!」
太遲了。伴隨著一聲巨大的撕裂聲,「獸」的腹部裂開一道大口子,它的兒女魚貫而出,迷你版的它,每個都跟戴維個子差不多,它們眼神陰翳,什麼也不看,但是嘴巴張開,渴望進食。它們中的一些正在咬開母親的肚子好出來,離開它將死的身體獲得自由的同時,啃食著它的肉。
「倒油!」羅蘭對其他人喊道,「倒油,點燃,然後跑!」
小獸們已經衝撞著穿過廣場,它們捕獵與殺戮的本能異常強大。羅蘭把戴維拖進教堂,鎖上門。有東西在外面猛推,門在門框裡抖動。
羅蘭抓住戴維的手,帶他去鐘樓。他們沿著石梯拾級而上,一直到達頂樓,那兒只有鐘,他們在那兒能俯瞰廣場。
「獸」仍然側臥著,不過已經沒了動靜。就算它還沒死,也很快了。它的一些兒女仍在啃食它,咀嚼它的內臟,咬嚙它的眼睛。另有一些蠕動著穿過廣場,或者在周圍的小屋裡覓食。油在溝裡快速流竄,但小獸們沒有覺察到這危險。遠遠地,戴維看見倖存的村民奔向村門,不顧一切地逃命。
「那兒沒火,」戴維嚷道,「他們沒把油點燃!」
羅蘭從箭袋裏抽出一支蘸了油的箭。
「那我們來幫他們點火。」他說。
他從火把上借火點燃箭頭,瞄準下面的一條油溝。箭離開弓,射向那黑色的溪流,霎時間,火焰騰起,沿著早已挖好的路線,迅疾躥過廣場。路線上的小獸們被燒著了,滋滋作響,翻滾著死去。羅蘭又搭上一支箭,射進一間小屋的窗口,但什麼也沒有發生。戴維已經能看見一些小獸想逃離廣場和火焰。不能讓它們回到森林中。
羅蘭將最後一支箭搭上弓,把它拉到腮邊,然後放箭。這一次,那間小屋裡傳來一聲爆炸的巨響,屋頂都被氣流掀掉了。火焰噴向空中,接著傳來更多的爆炸聲,是羅蘭安置在屋內的桶一個接一個點燃了,燃著的液體灑向整個廣場,火焰所及之處,一切都被燒死了。只有羅蘭和戴維還活著,他們高居鐘樓的有利位置,火焰無法燒及教堂。空氣中滿是怪獸燃燒的惡臭和刺鼻的濃煙,他們就待在那兒,直到火焰漸熄,只剩下火苗噼啪作響、雪被火融化的噝噝輕響,打破了夜的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