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無從知道自己已經獨自在黑暗中走了多長時間。
一個小時。
或許兩個小時。
沒準也沒那麼久吧。
他根據先前的行進速度,估摸著自己還沒走完一英里的路程呢。每隔幾分鐘,他就會停下腳步看看下游的方向,搜尋一下有沒有跟隨自己渡河而來的手電筒光芒,聽一聽有沒有踩在岩石上的腳步聲。
不過他每次回頭看的時候,身後的情形都是一模一樣的,那就是全然的黑暗。而且,如果真的有人跟在自己身後,河水的奔流聲也會把其餘所有的動靜都遮掩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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雨漸漸小了,變成了時斷時續的毛毛細雨,最終完全停止了。
伊森依然艱難地跋涉著,他的兩隻手摸索著一些看不見的岩石塊,步子邁得極小,這樣一來,即便自己腳下免不了被絆一下的話,他也不至於因為慣性而向前撲倒在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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過了一會兒,他能看到周圍的情形了。
可很快又陷入了無邊的漆黑當中。
隨後,一輪凸月的光芒透過雲朵間的縫隙照了下來,伊森看到濕漉漉的岩石表面在月光下泛著微光,好似被塗上了一層油漆。
伊森找到一塊頂部平坦的大岩石,喘息著坐了下來。他的兩條腿不住地顫慄著,它們的忍耐力已經達到了極限。
河水的寬度比先前變窄了將近一半,不過水流變得更為湍急了,洶湧而喧鬧地朝著下游奔騰而去。
高大的松樹叢出現在了對岸的河堤上,那些松樹的高度至少有七八十英呎。
這時他突然發現自己的嗓子渴得要命。
他雙膝跪在地上,一點一點地爬到了河岸邊,隨即將自己的臉埋進了河水中。
這水嘗起來又純淨又甘甜,但冷得厲害。
他在低頭喝水的間隙並沒有忘記不時地看一看河流下游的情形。
除了奔湧不息的河水,他在河面上以及兩邊的河岸上都沒有看到任何動靜。
伊森很想睡覺,他本可以就地躺在岩石上迷迷糊糊地睡上一小會兒的,可是他知道這樣做很不明智。
我得趕在月光被雲遮住之前趕緊找到一個安全的藏身之處。
而且還得趕在我耗盡體力之前。
他一邊思索,一邊注意到雲朵已經紛紛開始朝著月亮所在的方向聚攏回去了。
他強迫自己站起身來。
目前他的身體極度虛弱,要想渡河去對岸的話,那可是相當冒險的事兒,說不定還會因此而喪命呢。他得在自己這一側的河岸找到一個藏身之處,但這談何容易啊。河對岸有一座高達幾千英呎的大山,整片山坡上都覆蓋著厚厚的老松樹,他相信自己一定能在那片松林中找到一處過夜的地方。實在不行,他還可以將掉落在林間土地上的松枝聚攏成一堆,然後鑽到裡面去。如果覆蓋在自己身上的松枝足夠厚的話,起碼可以保證自己的身體不被雨水淋濕,而且還可以將身體散發出的熱量聚集起來,讓自己可以在一個相對溫暖舒適的環境中好好睡上一覺。
可是這條路是行不通的。
伊森這一側的河岸以陡坡的形式向上延伸四十英呎之後,便來到了那環繞著松林鎮的紅岩峭壁的底部。
層層疊疊的岩架一直高聳至漆黑的夜空中。
以他目前的身體狀況,根本不適合攀岩。
伊森的雙腳有些站立不穩,身體搖晃了一下。
剛喝下去的冰冷河水也在他的胃裡隨之晃蕩著。
他能感覺到套在靴子裡的兩隻腳又腫脹又疼痛。他知道自己早在一個小時之前就該把靴子裡的水倒出來的,可是他一直擔心自己一旦坐下來完成了這件事,就不會再有力氣支撐著自己重新繫上鞋帶並繼續往前走了。
這一側河岸的路越來越難走,幾乎沒有什麼平坦的區域,全是佈滿岩石的陡坡。
他不知不覺間走進了一小片高聳的松樹叢中。
先前的岩石地面變成了鬆軟濕潤的泥土,上面還覆蓋著好幾層從樹上掉落的松針。伊森心想,如果找不到更好的地方,那麼待會兒我就睡在這裡得了。 雖然不是特別理想——此地過於臨近那條河,而且找不到樹枝可以遮蔽身體,如果有人追著他來到這附近的話,他很容易就暴露在對方的視野之內。不過還好的是,這些古老松樹的枝葉或多或少可以起到一點點保護作用。
他再度看了看四周的情形,心裡已經做出了決定:如果沒有發現什麼特別不妥的地方,他今天晚上就會在這裡過夜。
伊森抬起頭,望著那道通往峭壁底部的斜坡。
他覺得自己好像在那道斜坡上看到了一團黑影。
他來不及思考,趕緊向上攀爬起來。
他手腳並用地穿過了這片古老松林,隨後來到了一塊佈滿碎岩塊的空地上。
地勢變得越來越陡峭。
他又開始大口大口地喘起粗氣來,豆大的汗珠順著臉頰往下滴流,他的眼睛也因流入了汗水而感到刺痛不適。
快要靠近峭壁了,腳下的岩石塊變得越來越小,踩上去也更加鬆散。他每邁一步,腳下就會打滑好幾次,就好像他正在攀爬一座沙丘一般。
他終於來到了峭壁邊上。
四週一片漆黑,月亮幾乎被烏雲完全遮擋住了,雲層越積越厚,空氣中也夾雜著一絲風雨欲來的氣息。
看到了——他剛才在河岸邊的松林裡所見到的那團黑影,原來是峭壁上的一個小洞穴。它的直徑有五六英呎,內壁平滑而乾燥,看上去絲毫不曾受到風雨的侵擾。
伊森繼續攀爬,來到了洞穴的邊緣,隨即爬了進去。
洞穴的後壁略微向後自然傾斜著,於是他背靠著洞壁朝外面望去。從他所處的位置是看不到那條河的,同時河水流動的聲音也減弱了許多,在這裡他只能依稀聽得陣陣颯颯作響的風聲。
月亮躲到了烏雲背後,河對岸的那片松樹林也漸漸變得模糊不清,很快伊森便再次陷入了完全漆黑的境況之中。
雨又開始下了起來。
他坐直身子,伸出顫抖的手指,試著解開這雙從被他殺死在公寓裡的男人腳上奪下來的靴子的鞋帶。他花了好幾分鐘的時間才徹底解開了鞋帶,隨即將靴子從腳上脫了下來。他至少從每隻靴子裡倒出了半升積水,接下來他又脫下了腳上穿著的好幾層襪子,將它們擰乾,然後平攤在岩石地面上晾著。
他全身的衣褲也都濕透了。
他一一脫下了連帽衫、T恤和牛仔褲,甚至連貼身穿著的內褲也脫了下來。他就這麼赤身裸體地坐在洞穴裡,花了十分鐘的時間將全部衣物裡的積水都擰了出來。
他將連帽衫搭在自己的胸口,再將長袖T恤搭在兩條腿上,然後把牛仔褲摺疊起來當作枕頭。他就這麼在傾斜的洞穴後壁躺倒下來,隨即翻身側臥著,閉上了眼睛。
他人生中還從來沒有像現在一樣凍得這麼厲害。
起初,他擔心這種寒冷的感覺會令自己沒法入睡,因為他的整個身子冷得像篩糠一樣劇烈抖動著,以至於他不得不伸手抓住了覆蓋在上身的連帽衫袖子,才讓它沒有從自己身上抖落下去。
雖然冷得厲害,可他的疲憊感卻更甚一些。
還不到五分鐘,他就睡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