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7 章
迷途·17

  最後一顆黑色的沙粒從沙漏上半部分的球形玻璃容器中漏了下來。

  才過了不到兩秒鐘,伊森就聽到了門鎖被打開的聲音,隨即門被推開了。

  阿什夫站在門口微笑著。

  這還是伊森頭一次看到阿什夫沒戴頭套的樣子。令伊森頗感驚訝的是,阿什夫的模樣看上去一點兒也不像心狠手辣的人,很難想像這樣的人居然能夠做出他此前所承諾的那些殘忍事情。

  他的鬍鬚颳得很乾淨,整張臉上只覆蓋著一層薄薄的鬚渣。

  他留著中等長度的黑色頭髮,上面抹了髮膠,整齊地向後梳著。

  「你的雙親中哪一個是白種人?」伊森問道。

  「我母親是英國人。」阿什夫走進房間,來到桌子旁邊,低頭看著那張白紙。他用手指著白紙說道:「我相信這張紙的另一面不會是空白的。」他把紙翻了個面,看了一會兒,然後一面搖頭一面抬眼看著伊森的眼睛,「我要你寫下一些能讓我滿意的內容,難道你不明白我的指令是什麼意思嗎?」

  「你的英文說得很好。我當然明白你的意思。」

  「那麼,或許你是不相信我會做出我所說的那些事咯?」

  「不,我相信你做得出來。」

  「那這是怎麼回事?你怎麼什麼都沒有寫下來?」

  「可是我寫了啊。」

  「你是用隱形墨水寫的嗎?」

  伊森笑了,用盡全部力氣抑制住了一陣從自己身體湧流而過的劇烈震顫。

  他舉起了自己的左手。

  「我寫了這個。」他一邊說一邊向阿什夫展示著自己用圓珠筆筆尖刺在左手掌心裡的刺青——呈深藍色、略顯凌亂,他手上有好幾處地方仍在流血,不過考慮到他完成這刺青的時間和環境限制,可以說他已經做到最好了。他繼續說道:「我知道我很快就會在極端的疼痛中尖叫。每當你想知道我在想什麼的時候,就算那時我可能沒法說話,但你只需看一看我的手掌,然後把這兩個詞記在心上,這樣就可以了。這是一句美國諺語,我相信你應該完全知道它的含義吧?」

  「你根本不知道我會做些什麼。」阿什夫喃喃地說,而伊森則第一次從這個男人眼中看到了一絲自然流露的情感。儘管此時伊森心裡仍有懼怕,可他還是因為自己成功敲破了這個鐵石心腸的殘忍男人那絶對超然的外殼而心滿意足。他很清楚,這也許是自己在這場兇殘的較量中唯一一次勝利。

  「其實我是知道的。」伊森說,「你將會折磨我、虐待我,最終還會把我置於死地。我非常清楚自己將有什麼樣的遭遇,只是我有一個請求。」

  這番話令阿什夫不禁微微一笑。

  「什麼請求?」

  「別在我面前繼續誇耀你有多大能耐了,你這個混蛋。有本事就直接讓我見識一下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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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什夫用了整整一天的時間來讓伊森見識自己的能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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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昏迷了好幾個小時之後,伊森突然恢復了意識。

  阿什夫將手裡的嗅鹽瓶放在了桌上的刀具旁邊。

  「歡迎你醒過來。你看到自己現在的模樣了嗎?」阿什夫問道。

  對於自己在這間沒有窗戶、牆壁刷成棕色、散發著令人作嘔的血腥氣味和死亡氣息的房間裡究竟待了多長時間,伊森一點兒概念也沒有。

  「看看你的腿。」阿什夫的臉上掛著豆大的汗珠,「我說,看看你的腿!」

  可伊森卻拒絶按阿什夫說的去做,於是阿什夫將一隻手伸進一個陶瓷容器,從裡面抓了一把鹽出來。

  他把鹽撒在了伊森的腿上。

  儘管嘴裡有球形塞口物,但伊森還是發出了痛苦而淒厲的叫喊。

  然後他在極度痛苦中再度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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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現在應該知道我對你的生命擁有怎樣的支配權了吧,伊森?你的小命完全被我捏在手裡。你能聽到我說話嗎?」

  他說的再正確不過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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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伊森將自己的靈魂置於另一個世界,他試著讓自己的思緒集中在妻子身上,想像著自己正在醫院裡陪伴著她,等待她生下他們的頭生子,可是身體的劇烈疼痛卻不斷地將他拉回到現實世界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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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能讓這一切立刻結束。」阿什夫對著伊森的耳朵低語道,「我也能讓你再活上好幾天。無論我怎麼做,都會讓你痛苦,而我知道你現在所感覺到的痛苦已經超出了你原本所以為的人類能抵禦的痛苦的極限。但是你要想一想,我現在不過只對你的一條腿動工了而已。我是非常精於此道的人,我會拿捏好分寸,不讓你因失血過多而喪失知覺。只有等我滿意了之後,我才會讓你痛苦地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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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們繼續親密地互動。

  阿什夫用刀子在伊森身上切著、割著。

  伊森只能痛苦地喊叫著。

  起初,伊森並沒有關注阿什夫是如何在自己身上動刀子的,可他現在卻沒法把視線轉開。

  阿什夫不時會灌伊森喝下一些水,或朝他嘴裡胡亂塞進一把豆子,而在這整個過程中他都一直用一種輕鬆隨意的口吻跟伊森說話,看起來就好像是一名理髮師在同前來修剪頭髮的顧客閒聊一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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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也不知過了多久,阿什夫坐在房間角落裡一邊喝水,一邊饒有興味地觀察著自己在伊森身體上留下的手工作品,內心滿是自豪。

  他抹了抹眉毛,站起身來,伊森的鮮血正順著他的長袍下襬往下滴流。

  「明天一大早,我會把你閹了,然後用噴燈對你的傷口進行燒灼處理。接下來,我就要對你的上半身動工了。你現在可以好好考慮一下明天的早餐想吃什麼。」

  他關掉燈,走出了房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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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一整晚,伊森的手臂都被捆起來吊在天花板上。

  他在黑暗中等待著。

  偶爾有腳步聲來到門口便停了下來,可是那扇門卻一直沒被打開。

  他身體的疼痛劇烈難忍,不過他設法將自己的注意力轉移到了妻子和那尚未見過面的孩子身上。

  他在這間地牢裡向特麗薩低聲傾訴著,儘管她也許根本就聽不到他的衷腸。

  他不時呻吟著、哭泣著。

  他試著去直面一個想法:他已經臨近生命的終點了。

  即便是在很多年之後,這樣的時刻——在一片漆黑中,帶著身體和內心的傷痛被吊在天花板上,頭腦清醒地等待著明天的來臨——也時常縈繞在他心頭,糾纏著他,使他不得安生。

  他就這麼一直等著阿什夫再度回來。

  心裡則一直掛唸著自己那即將出生的兒子或女兒長的什麼模樣。

  該給他或她起個什麼好聽的名字呢。

  他也在不斷地思索要是自己不在了,特麗薩將如何繼續生活下去。

  如果自己能僥倖逃過這次大劫,那麼在四個月後一個下著雨的早上,當他和特麗薩一起坐在他們位於西雅圖的廚房餐桌旁時,她也許會對他說:「我當時覺得你好像再也不能回到我身邊來了,伊森。」

  而他將一邊透過嬰兒監控器聽著孩子的哭聲,一邊說「我明白你的感受」。同時他的心裡會想:阿什夫不僅把我弄得遍體鱗傷,還給我的內心造成了不可磨滅的傷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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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後來那扇門終於打開了,一道道刺目的陽光射了進來,伊森頓時清醒無比,回到了這個帶給他劇烈疼痛的現實世界中。

  待他的雙眼適應了眼前猛烈的陽光之後,才看出從門口走進來的並不是阿什夫的身影,而是一名體格健壯、全副武裝的海豹突擊隊員。救援者手裡握著一支帶有最新光學瞄準鏡的M4卡賓槍,幾縷白煙正從槍管裡往外冒。

  他用手電筒照了照伊森,隨即用德克薩斯州居民所特有的厚重嗓音慢吞吞地吐出了幾個字:「上帝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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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特麗薩到現在都還以為他腿上的那些傷是飛機墜毀所造成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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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這名海豹突擊隊員是一名中士,姓布魯克斯,他讓伊森趴在自己背上,然後背著伊森走上了一段狹窄的階梯。就這樣,他們離開了那間位於地下室的土牢,進到了一間廚房裡,伊森看到一口長柄平底煎鍋裡正煎著幾塊肉。

  看來這是一場早餐時分進行的突襲行動。

  三名已經斷氣的阿拉伯男子仰躺著倒在飯廳裡,五名海豹突擊隊員一起待在廚房的狹小空間,其中一名成員正跪在阿什夫身邊,試著將一根布條纏繞在後者的左膝上方,那裡因為中了槍傷正血流不止。

  布魯克斯將伊森從自己背上放到一張椅子上坐下,然後對著醫護兵咆哮道:「你快離開這傢伙。」然後他低頭注視著阿什夫,「是誰把這名軍人傷成這樣的。」

  阿什夫說了一句阿拉伯語。

  「我聽不明白你在說些什麼。」

  「是他。」伊森說,「傷害我的就是他。」

  這間廚房陷入了沉寂,其間瀰漫著肉燒焦了的煳味兒,以及從不遠處的戰場上傳來的火藥味兒。

  「我們再過兩分鐘就要乘坐直升機離開這裡了。」布魯克斯對伊森說,「這是唯一一個倖存下來的人渣,而這個房間裡不會有任何人將你接下來的所作所為說出去。」

  一名站在火爐旁邊、手裡握著一把狙擊步槍的士兵罵道:「這該死的傢伙,死有餘辜。」

  「你能幫我站起來嗎?」伊森問道。

  布魯克斯扶著伊森,讓他從椅子裡站了起來,然後扶著他緩緩地朝失去行動能力的阿什夫走去,一路上伊森不住地發出痛苦的呻吟聲。

  當他們來到阿什夫身邊時,布魯克斯將一把突擊步槍從槍套裡取了出來。

  伊森接過槍,檢查了一下彈藥匣。

  或許幾個月後伊森會認為眼下這一幕只會在電影中出現,他應該做不出那樣的事,應該不會墮落到跟這個殘暴傢伙一樣的水準。可是那醜陋的真相卻是:伊森腦子裡完全沒有掠過一絲拒絶那樣做的念頭。儘管他知道自己將來一定會常常夢見飛機墜毀的場景,還會夢見阿什夫曾對自己做過的一切事情,當然也會夢見此時此刻的情景,不過這一幕場景絶對不會在夢中對他造成任何困擾,他只希望它能在自己的夢裡停留得更久一些。

  伊森赤裸著身體,在布魯克斯的攙扶下才能勉強站穩。他的兩條腿彷彿已經不再屬於自己了,更像是肉店案板上的待售貨物。

  他讓阿什夫抬頭看著自己。

  他能聽到遠處傳來了一架漸漸靠近的黑鷹直升機螺旋槳轉動的聲音。

  除此之外,外面的街道上一片寂靜。

  施虐者和被虐者四目相接了一秒鐘。

  阿什夫說:「你要知道,你仍然是屬於我的。」

  就在他笑著說出這句話的當兒,伊森一槍射中了他的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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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當伊森再度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正靠在黑鷹直升機的窗玻璃上。他俯瞰著三百英呎之下的法魯賈市大街小巷,麻醉劑正在他體內發揮著作用,同時他還聽見布魯克斯正對著自己的耳朵大聲地說著話。布魯克斯告訴他:已經安全了,他很快就能回家了,另外,他的妻子在兩天前剛誕下了一名健康的男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