穆斯廷透過「施密特-本德爾」瞄準鏡觀察那只動物已經快一個小時了。它是在黎明破曉時分來到這個盆地的，當初升太陽的第一道光輝照射在它那半透明的皮膚上時，它略略停頓了一下。它緩慢而又小心翼翼地沿著礫石地面行進著，不時停下來嗅一嗅其他動物的屍體殘骸。那些動物都是被穆斯廷殺死的。
狙擊手調整著瞄準鏡的十字線視差，繼續觀察。目前的條件非常理想——良好的視度、柔和的氣溫、晴朗無風。在瞄準鏡被設置為二十五倍變焦的情況下，狙擊手可以看到那只動物幽靈般的身影出現在灰色的破碎岩石堆旁邊。如果是用肉眼在相距一英里[註1]半的地方觀察，那它的頭看起來還不及一粒沙子那麼大。
要是他現在不把握機會射擊的話，下一次他就得重新瞄準目標。而且，當他再度準備好要射擊的時候，那只動物很可能早已離開他的視野範圍了，那樣的情形對他來說如同世界末日一般。在峽谷邊沿有一道長達半英里的高壓安全柵欄，要是它設法攀爬越過峭壁頂部的鐵絲網，麻煩就來了。他得用對講機召來一支隊伍，耗費額外的工作量，還有額外的時間，總之需要盡一切努力阻止那只動物抵達小鎮。如果那樣的事真的發生了，他幾乎肯定會被皮爾徹訓斥一頓。
穆斯廷深深地吸了一口氣。
肺部隨之擴張。
他呼出氣來。
肺部空間縮小。
隨即所有的空氣都被排空。
他的橫膈膜放鬆下來。
他從一數到三，然後扣動了扳機。
這把英國製造的狙擊槍在他的肩頭劇烈顫抖了一下，開火時的爆炸聲被消音器消掉了。槍的反衝力消散之後，他透過瞄準鏡望過去，卻發現目標仍然蜷伏在峽谷裡一塊表面平坦的大圓石上。
該死！
他沒能打中。
這次射擊的射程，比他在通常情況下所面臨的射程更遠，而且即使是在理想條件下，也有諸多會對結果產生影響的變化因素。大氣壓、濕度、空氣密度、槍管溫度，甚至還有由地球自轉產生的科里奧利效應……他以為自己已經考慮到了所有的細節，可是……
只見那只動物的頭消失在了粉色的薄霧中。
他笑了笑。
這顆拉普阿·馬格南子彈只花了四秒多的時間便擊中了目標。
非常棒的一次射擊。
穆斯廷坐了起來，隨後費力地站起身來。
他將兩隻手臂舉到頭頂上方，伸展了一下筋骨。
現在是上午十點左右，天空是鋼青色的，視野之內見不到一朵雲。他目前所處的位置是一座三十英呎[註2]高的守衛塔的頂部，這座守衛塔修建在大山的岩石頂峰，遠遠高出樹帶界限。在這塊開放的小平原上，他將四周的一切都盡收眼底，各個山峰、峽谷、森林，還有松林鎮。小鎮的海拔大約有四千英呎，位於一個擁有天然屏障的山谷中，面積不大，其間不過就只有幾條縱橫交錯的街道而已。
他的對講機發出了「吱吱」的響聲。
他回應道：「我是穆斯廷，完畢。」
「第四區的柵欄著火了，完畢。」
「我隨時處於待命狀態。」
第四區包含小鎮南部邊緣的廣闊松林。他拿起步槍，在樹蔭下用瞄準鏡查看著長達四分之一英里的柵欄。他先看到了煙——煙圈從一隻動物被燒焦的皮膚上不斷地往上冒。
「我看清楚了。」他說，「只是一隻鹿，完畢。」
「收到。」
穆斯廷用步槍指向了北邊的小鎮。
他看到了房屋——顏色各異的維多利亞式建築，屋前有著綠油油的草坪和白色的尖樁籬柵。他向下瞄準了公園，那裡有一個女人正推著兩個孩子盪鞦韆，另外還有個小女孩從一部在陽光下熠熠發光的滑梯上滑了下去。
他透過瞄準鏡看到了學校的運動場。
他看到了醫院。
看到了社區花園。
還有主街。
他努力抑制住了那股熟悉的妒忌情緒。
小鎮的鎮民——他們都很不在意。他們所有人都是如此，對一切都不在意。
他並不記恨他們。他不想過他們的生活。他在很早之前就接受了自己作為保護人的角色。他是小鎮的守護者，他的家是山間一個簡陋、沒有窗戶的房間，他已經盡己所能，平和地接受了這樣的現實。然而，這並不意味著當他在一個可愛的早晨低頭看著可以說是地球表面上最後的樂園的遺蹟時，腦子裡會沒有一點點思鄉的情愫。那是他對曾經有過的一切感到留戀的感覺。
對那將來不會再有的一切感到留戀。
目光順著街道前行，穆斯廷注視著一個在人行道上快速行走的男人。此人穿著一件草綠色襯衫和一條棕色長褲，頭上戴著一頂黑色斯泰森闊邊牛仔氈帽。
他的襯衫翻領上彆著一顆在陽光下閃閃發光的黃銅星。
男人拐了個彎，十字線的準星便瞄準了他的背部。
「早上好，治安官柏克先生。」穆斯廷說，「你的左右肩胛骨之間覺得有些癢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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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1英里約合1.6千米。
[註2] 1英呎約合30.48釐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