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5 章
淪陷·16

  這是一棟位於小鎮東北端的維多利亞式房屋,裡面有兩間臥室,新近剛刷過油漆,前院種著兩棵松樹,韋恩·約翰遜的姓氏已經印在黑色郵筒上了。

  伊森登上了前廊的階梯,伸出手來拉起門上的銅環輕叩了幾下。

  片刻之後,門打開了。

  一個禿頂、圓胖、面部膚色有些發灰的男人抬頭看著伊森,他眯縫著眼睛抵禦陽光的刺激。

  他穿著睡袍,僅存的少許頭髮看起來還沒梳理過,有些凌亂,似乎剛剛才起床沒多久。

  「請問你是約翰遜先生嗎?」伊森問道。

  「是的。你有什麼事嗎?」

  「嗨,我只是順道過來看看你,跟你認識一下。我叫伊森·柏克,是松林鎮的治安官。」提到這個職位令伊森覺得像吞了蒼蠅一般很不舒服。

  屋裡的男人一臉困惑。

  「我們可以進去談嗎?」

  「唔,當然可以。」

  房間裡仍然瀰漫著消毒水的味道和久不通風的氣息。

  他們在一張小餐桌旁坐了下來。

  伊森取掉了戴在頭上的斯泰森氈帽,然後解開了派克大衣的紐扣。

  廚房檯面上擺放著好些裝滿食物的砂鍋和包裹著錫箔紙的盤子。

  約翰遜先生的鄰居們無疑都接到指示,要在他最難挨的第一個星期裡為他帶些午餐和晚餐來。

  離他們最近的三盤食物看上去連動都沒有動過。

  「你有吃飯嗎?」伊森問道。

  「說真的,我沒什麼胃口,可是人們不斷地給我送食物過來。」

  「很好啊,這樣一來你正好可以跟鄰居認識一下。」

  韋恩·約翰遜對這句話充耳不聞。

  每一位新居民都會收到的《松林鎮歡迎手冊》此時正攤開放在桌面上,在這本冊子裡,長達七十五頁的嚴峻威脅都被包裝成了「建議」,看起來就像是在告訴人們如何才能在松林鎮過上快樂的生活。伊森就任治安官以後,第一個星期裡一直在背誦整本冊子的內容。桌上的冊子正好翻到瞭解釋在冬季菜園結冰的幾個月裡,鎮上居民的食物會如何分配那一章。

  「他們跟我說,」韋恩開口說道,「我很快就要開始工作了。」

  「沒錯。」

  韋恩將雙手放在膝蓋上,低頭看著它們。

  「我將會做什麼工作呢?」

  「這我還不太清楚。」

  「你是可以跟我講真話的人嗎?」韋恩問道。

  「是的。」伊森說,「現在你可以問我任何你想問的問題,約翰遜先生。」

  「我為什麼會遇到這樣的事情?」

  「我不知道。」

  「你不知道嗎?還是你不願意告訴我?」

  伊森迅速想起在歡迎手冊開頭的部分,有一章標題為「如何面對因為『你在哪裡』這個問題而產生的種種疑問、恐懼和懷疑」的內容。

  伊森伸手取過放在桌上的冊子,迅速翻到了那一章。

  「你或許能從這一章的文字裡找到一些指引。」伊森說。

  他覺得自己說出這句話就像是在硬生生地背誦一本非常糟糕的劇本,這話連他自己都沒法相信。

  「什麼指引?我不知道自己在哪裡,也不知道自己究竟遇到什麼事了,而且沒有人願意告訴我真相。我需要的不是指引,而是他媽的答案。」

  「我明白你所面對的挫折感。」伊森說。

  「為什麼電話打不通?我試著給我母親打了五次電話,可我只聽到它一直不停地響,卻始終沒有人接聽。這很不對勁,因為她總是待在家裡,時刻守在電話機旁邊。」

  就在不久之前,伊森自己的處境也跟此時的韋恩·約翰遜一模一樣。

  憂慮得發狂。

  內心充滿懼怕。

  像瘋了似的在鎮上四處亂跑,想要與鎮外的世界建立聯繫。

  皮爾徹和帕姆打算令伊森相信自己精神不正常,這是他們一開始便為他制定好的融合計劃。韋恩·約翰遜所面臨的情形跟伊森不同,但卻跟鎮上的大多數居民一樣:先讓他用幾個星期的時間對松林鎮及其邊界進行一番探索,經受一些負面情緒的強烈衝擊,然後再逐漸接受現狀,從而下定決心安定下來。

  「今天早上我沿著出鎮的道路往外走。」韋恩說,「結果你猜怎麼著?那條路竟然又繞回了鎮上。這實在太不對勁了,肯定有問題。我不過在幾天前才開車駛入這小鎮,可開進來的那條路怎麼可能就這麼消失不見了呢?」

  「聽我說,我知道你有一些疑問,而且……」

  「我——在——哪——裡?」

  韋恩的聲音響徹整個屋子。

  「這他媽的到底是什——麼——地——方?」

  他的臉漲得通紅,渾身發抖。

  伊森聽見自己在說:「這不過就是一個小鎮而已,約翰遜先生。」邪門的是這些話完全沒經過他的大腦就自然流暢地脫口而出了,如同被編好的程序一般。為此他有些恨自己,卻又備感無奈,因為在他自己的融合過程中就一而再再而三地被告知這樣的信息。

  韋恩說:「就是一個小鎮而已?沒錯,這是一個你沒法離開也沒法與外界取得聯繫的小鎮。」

  「你需要明白一些事。」伊森說,「松林鎮的每一位居民都曾體會過你現在這種感受,包括我在內。相信我,情況會慢慢好轉的。」

  恭喜你!伊森,你現在已經可以做到如此自如地說瞎話了。

  「我告訴你,治安官,我想離開這裡。我不想再在這裡繼續待下去了,我想回家,回到跟從前一樣的生活。對此你有什麼話要說?」

  「這是不可能的。」

  「你的意思是我不可能離開這裡嗎?」

  「沒錯。」

  「你認為你有什麼權力違背我的意願,將我強留在這兒?」

  伊森站起身來。

  感到極不舒服。

  「說啊,你有什麼權力這麼做?」

  「你越早接受在這裡的新生活,你的情況就會越快好轉起來。」

  伊森戴上了自己的帽子。

  左大腿後側的傷口開始疼痛起來。

  「其實我希望你能對我實話實說。」約翰遜說。

  「此話怎講?」

  「如果我試圖離開這裡,你就會殺了我。雖然你一直繞來繞去地兜圈子,但你來這裡不就是為了告訴我這個嗎?」

  伊森拍了拍桌上的歡迎手冊,「你需要知道的事情都寫在這上面了。留在鎮上,你就能活命;出去的話,只有死路一條。就這麼簡單。」

  當伊森走出廚房朝屋子前門走去時,韋恩·約翰遜在他身後喊道:「我死了嗎?」

  伊森伸手握住了門把手。

  「求你了,治安官,請告訴我吧,我接受得了。我在車禍中喪生了嗎?」

  伊森用不著回頭看也知道身後的男人此時正痛哭流涕。

  「這裡是地獄嗎?」

  「這裡只是一個小鎮,約翰遜先生。」

  伊森走出門以後,腦子裡突然冒出了一個念頭:

  帕姆會因我剛才的所作所為而感到驕傲的。

  旋即他又感受到了有生以來最為沉重的罪惡感。

  #

  伊森算好了離開辦公室的時間,這樣他就能順道去過珠寶店之後,正好在特麗薩下班時路過她所供職的房地產中介公司。他拐了個彎,來到主街,這時他大腿後側的傷口開始陣陣抽痛起來。

  天空陰雲密佈,街燈已經亮了,天氣相當寒冷。

  他看到她了,她和他隔了半個街區,此刻正準備鎖上房地產中介公司的大門。

  她穿著一件灰色羊毛風衣,戴了一頂針織帽,帽子的繫帶在她的下巴下面打了一個結,只有幾綹金髮從帽子邊沿露了出來。她還沒有看到他,當她用力地將鑰匙從鎖孔裡拔出來的時候,臉上的茫然表情令他看了很是心疼。

  她看起來心煩意亂,而且疲憊不堪。

  他呼喊她的名字。

  她回過頭來看到了他。

  她的處境很艱難,他一眼就看出來了。他敢打賭,這一整天她一直都強忍著眼淚。他走到她的身邊,伸出一隻手來摟住了她的肩膀。

  他倆沿著人行道肩並肩地走著。

  街上的人不多,店主們都紛紛鎖上店舖的門,從工作的地方往家走去。

  他問她今天過得怎麼樣,她回答說:「很好。」然而她的語氣一聽就是言不由衷的。

  他們走斜線穿過十字路口,來到了第六大道。

  特麗薩說:「我真的扛不住了。」

  她的聲音帶著哭腔,情緒極為激動,以至於喉嚨也有些哽住了。

  「我們得談談。」他說。

  「我知道。」

  「但不是在這裡談,也不是以這種方式。」

  「現在他們能聽到我們說話的聲音嗎?」

  「一不小心就有可能被他們聽到。你講話的時候聲音儘量小一些,還有別忘了低頭盯著地面。我昨天晚上還有一件事沒告訴你。」

  「什麼事?」

  伊森用手臂摟住了她的腰,把她拉得離自己更近一些,然後說:「稍等一下。」這時他們正好從街道拐角的一盞街燈旁走過,伊森知道那根燈柱上安裝了攝像頭和竊聽器。當他們離開那盞街燈約莫五十英呎之後,他接著說:「你知不知道你的大腿後部被植入了一顆追蹤晶片?」

  「我不知道。」

  「他們就是靠那顆晶片來追蹤你的。」

  「你也有嗎?」

  「我的晶片剛被取出來了。只是暫時的。」

  「為什麼呢?」

  「我以後再跟你解釋。我想把你的晶片也取出來,只有這樣我們才能真正地談話。」

  他們的家就在前方不遠處的山腳下。

  「那樣會很痛嗎?」她問道。

  「會,我得把你的大腿後面割開。待會兒到家後,我們就在書房的椅子上完成這件事。」

  「為什麼要在那裡?」

  「那裡是我們的房子裡唯一一個監視盲區,待在那裡就不會被攝像頭拍到。」

  她的嘴角略微上揚,露出了一絲笑意,「這就是你為什麼總是想在書房和我做愛的原因吧。」

  「沒錯。」

  「你確信你能搞定這件事嗎?」

  「我覺得應該沒問題。你準備好了嗎?」

  特麗薩深吸了一口氣,然後呼了出來。

  「我會準備好的。」

  #

  本傑明坐在餐桌旁邊,穿著大外套,肩上還披著一條毯子。屋子裡唯一的聲音就是男孩手中的鉛筆畫在紙上所發出的沙沙聲。伊森站在廚房和餐廳之間的拱門下面,看著認真作畫的兒子。

  「嘿,兒子。」伊森說,「畫得順利嗎?」

  「順利。」本傑明頭也不抬地回答道,他的眼睛始終不曾離開面前的畫紙。

  「你在畫什麼呢?」

  本傑明指了指放在餐桌中央的裝飾品——插著一束花的水晶花瓶。花朵早就因為屋裡太冷而枯萎了,一片片蒼白的花瓣散落在瓶底四周的桌面上。

  「今天在學校過得怎麼樣啊?」

  「很好。」

  「你們學了些什麼啊?」

  這話顯然令本傑明吃了一驚,他突然放下了手中的畫筆。

  這實在是伊森的無心之失,剛才的問話只是他以往生活所遺留下來的問候習慣而已。

  男孩抬起頭來看著他,臉上寫滿了困惑。

  伊森說:「算了,沒事兒。」

  雖然是在房子裡面,氣溫也夠冷的,伊森甚至能看到兒子嘴裡呼出的白氣。

  他的心頭突然冒起了一股無名怒火。

  他轉過身去,沿著走廊走到屋子的後門前,然後猛地拉開後門,穿過露台進到了後院裡。

  院子裡的草已經黃了,即將枯死。

  那排將他們家和鄰居家的後院分隔開來的山楊樹竟在一夜之間掉光了所有的葉子。

  柴火棚的地面上還散落著一些去年留下的松樹皮碎屑。伊森將插在劈柴木樁頂部的一把斧頭拔了起來,他的腦子裡頓時浮現出特麗薩孤身一人在寒冬裡劈柴的畫面,而那時的他仍然還處於生命暫停狀態。

  他提著斧頭回到屋裡,心中極為不快。

  特麗薩還在餐廳陪本傑明,看著他畫素描。

  「伊森,你還好嗎?」

  「我沒事。」他回答道。

  伊森來到廚房,揚起手中的斧頭,將咖啡桌攔腰一砍。桌子中間頓時塌了下去,形成了一個「V」字形。

  「伊森,你怎麼了?」

  特麗薩趕緊跑進了廚房。

  「我能看到……」伊森再度揚起了斧頭,「我兒子在自己家裡呼出的白氣。」

  伊森手中的斧頭揮下之後,桌子的左邊部分碎成了三截。

  「伊森,那可是我們的傢俱……」

  他看著妻子說道:「應該說它曾經是我們的傢俱,可現在它是我們的取暖燃料了。屋裡有廢紙嗎?」

  「在我們的臥室裡就有。」

  「你能幫我取一些過來嗎?」

  當特麗薩拿著一份《松林鎮之光》再度回到廚房的時候,伊森已經將咖啡桌劈成了小到可以放進壁爐裡燃燒的碎塊。

  他們將幾張報紙揉成一團一團的,然後將它們塞到了壁爐裡的木柴下面。

  伊森打開壁爐的風門,點燃了報紙。

  隨著壁爐裡的火越燒越旺,伊森喊了一聲兒子的名字。

  男孩將畫板夾在腋下,走了過來,「什麼事?」

  「你到爐火邊來畫畫吧。」

  本傑明看到了壁爐裡被劈成小片的咖啡桌,有些驚詫。

  「快來啊,兒子。」

  男孩在壁爐旁邊的一把搖椅上坐了下來。

  伊森對他說:「我讓爐門開著,待會兒你自己往裡面添木材吧。」

  「好的。」

  伊森朝特麗薩使了個眼色,讓她去走廊那裡。

  他從廚房拿起一個盤子,跟在她身後進到了書房。

  他從裡面把書房門鎖上了。

  從窗外透進來的光線已經很微弱了,天色越來越暗。

  特麗薩用嘴型無聲地說:「你確定他們看不到我們在這裡的一舉一動?」

  他傾身在她耳邊低聲回答:「是的,可是他們能聽到我們的聲音。」

  他示意她坐到椅子上,伸出食指在嘴唇上比了一下,提醒她不要出聲。

  他把手伸進衣兜,掏出了一張折起來的紙條,這是他半個小時之前在辦公室就寫好了的。

  特麗薩打開紙條。

  你得脫掉長褲,讓我能清楚看到你的左大腿後側。很抱歉,接下來會很痛,但千萬不要作聲。相信我,我是非常愛你的。

  她看完後抬起頭來,滿臉驚恐。

  但緊接著她立即伸手解開了牛仔褲的紐扣。

  他幫著她把牛仔褲從大腿上拉下來,當他這麼做的時候,情慾不可避免地被激發了——他很想繼續推進,進一步脫掉她的衣服,因為他們常在這把椅子上做愛。

  特麗薩轉身趴在椅子上,伸直了兩條腿,就像在進行拉筋練習一般。

  伊森繞到了椅子側面。

  他有九成的把握可以確定自己不在監視攝像頭的拍攝範圍之內。他曾在皮爾徹的辦公室裡觀察過,書房裡那台攝像頭的鏡頭正對著房間另一側的書架。

  他把手中的盤子放在地上,脫掉了身上的外套。

  他跪了下來,從外套的大口袋裏掏出了當天下午從自己的辦公室找到的所有能在這個時刻派上用場的物品。

  一瓶擦拭用的酒精。

  一把棉花球。

  紗布。

  一管強力膠。

  一把筆型手電筒。

  一把從基地手術室裡偷來的手術鉗。

  一把「蜘蛛」牌不鏽鋼柄弧形折刀。

  客廳裡的柴火煙味兒從門下方的縫隙飄進了書房,伊森還在仔細檢查特麗薩的左大腿。他花了好一陣子才看到了她腿上那條蒼白的舊傷口,它看起來像極了小毛蟲的足印。他旋開擦拭用酒精的瓶蓋,取了一團棉花球抵在瓶口,然後將瓶身翻轉過來。

  酒精的刺鼻氣味頓時在房間裡蔓延開了。

  他用浸了酒精的棉花球對特麗薩的舊傷口進行消毒,繼而拿著它用力地擦拭裝器械的盤子。他打開了「蜘蛛」折刀,這玩意兒的刀刃看起來有些邪門——上面有一排鋸齒,整個刀刃呈彎曲狀,像極了猛禽的爪子。他又用酒精浸透了另一團棉花球,接著用它依次對摺刀的刀刃和手術鉗進行擦拭消毒。

  特麗薩一直看著他完成這些準備工作,她的眼裡流露出一種近乎恐懼的神色。

  他用嘴型無聲地告訴她:「別看了。」

  她點了點頭,緊抿著嘴唇,咬緊了牙關。

  當他將折刀的刀尖觸到特麗薩舊傷口處的皮膚時,她緊張得全身僵硬。其實他內心還沒有聚集起足夠多的勇氣來割開傷口,可他還是硬著頭皮割下去了。

  刀刃劃破了皮膚,特麗薩用齒縫重重地倒吸了一口氣。

  伊森無意中瞥見了她的兩隻手,它們緊緊地握成了拳頭。

  他強迫自己不要分心,只專注於眼前該做的事。

  這把刀非常鋒利,他幾乎沒怎麼用力就輕而易舉地劃開了特麗薩的舊傷口,感覺就像切開熱黃油一樣容易。這個步驟進行得非常順暢,以至於伊森甚至在錯覺中認為自己這樣做不會弄痛她。可是,當殷紅的鮮血沿著特麗薩的大腿直往下流的時候,她的臉皺成了一團,漸漸變得通紅,而她的手指關節也因過度用力而發白了。

  此刻她臉上的神情是伊森曾經看到過的。

  這是一種決絶而美麗的堅定神情。

  在他們的兒子出生時,伊森曾從特麗薩臉上看到過一模一樣的神情。

  刀刃的四分之一已經割進了肉裡,深度約莫有半英吋,他不太確定這個深度是不是已經夠到了追蹤晶片所在的股二頭肌。

  他小心翼翼地拔出刀刃,將刀平放在盤子裡。鮮血像機油一樣裹在刀刃上,白色的瓷盤瞬間就沾滿了血滴。特麗薩的內褲被血染紅了,皮椅表面的褶縫裡也聚集了大量的鮮血。

  伊森拿起了手術鉗。

  他打開筆型手電筒的開關,將其咬在上下兩排牙齒中間。

  然後俯下身子仔細檢查剛割開的傷口。

  他用左手將傷口撐開了一些。

  接著用右手將手術鉗伸到了那道傷口裡面。

  眼淚順著特麗薩的臉往下滴流,她用兩隻手死死地抓住自己的頭髮。他想,萬一還需要割得更深一些,他真的不能肯定她是不是還能繼續忍受下去。

  他緩緩地張開鉗子。

  這時特麗薩發出了從手術一開始到現在最大的聲響——那是從她喉嚨後部很深的地方發出的低沉呻吟。

  她的手指緊緊地抓住了椅子扶手上的軟墊。

  在伊森看來,最殘忍的事情莫過於自己在此時此地不能說出隻言片語來給她鼓勵和安慰。

  他用筆型手電筒的光束對準了特麗薩的傷口。

  他看到了她的股二頭肌。

  追蹤晶片在特麗薩的腿筋背後散發出珍珠母色的溫潤光芒。

  他從盤子上拿起了折刀。

  手一定要穩啊。

  額頭上的汗水流進了他的眼睛,令他感到灼痛。

  就快要好了,親愛的。

  他再度將折刀的刀刃插進了傷口,裡面的鮮血噴湧而出,順著特麗薩的腿往下流。當刀尖觸到她的股二頭肌時,她的腿些微退縮了一下,可是伊森絲毫也沒有遲疑。

  他用刀尖慢慢地將晶片從肌肉上剝離。

  他當心地將刀刃緩緩拉出,晶片也附著在刀尖被帶了出來。

  他屏住了呼吸。

  直到折刀重新被放回盤子裡,他才再度吸了一大口氣。

  特麗薩看著他的眼睛,迫切地想要知道手術是否成功。

  他點點頭,朝她笑了笑,隨即拿起一疊紗布遞給她。她接過紗布,將其按壓在左大腿後側。一湧而出的鮮血幾乎一瞬間就將紗布浸透了,伊森又遞給她一疊新的紗布。

  最痛的時刻似乎已經過去了,她的臉上還殘留著一些紅暈,看起來就像是高熱病人被燒紅的臉一般。

  五分鐘之後,血流的速度減緩了。

  又過了二十分鐘,血已經完全止住了。

  伊森用酒精浸濕了最後一團棉花球,擦拭著特麗薩的傷口,她痛得直往後縮。他用一隻手將傷口的兩側捏合在一起,再用另一隻手扯開強力膠的蓋子,將管口靠在傷口的一端,擠出了一大滴,隨後再邊擠邊沿著傷口往另一端移動。

  這時候天已經黑了,書房裡的氣溫也越來越低。

  他繼續將傷口捏合了五分鐘,然後放開手。

  傷口已經被黏好了。

  伊森繞到椅子前面,將嘴唇湊在特麗薩的耳邊。

  「我把它取出來了。你表現得實在很棒。」

  「要忍住不叫出聲來實在是太難了。」

  「傷口已經被黏好了,不過你得在這裡靜候片刻,使其黏合得更牢固。」

  「我好冷啊。」

  「我去給你拿幾條毯子來。」

  她點了點頭。

  他朝她笑了笑。

  她的眼角還帶著淚。

  她用嘴型說道:「讓我看看它。」

  他從盤子裡拿起折刀,將刀刃湊到了特麗薩眼前。

  刀刃上的血在冷卻之後變得越來越黏稠,那顆追蹤晶片就黏在刀尖上。

  她憤怒地咬了咬牙,像是受到了某種侵犯。

  她轉而看著伊森,一句話也沒說,不過這不要緊,因為他能看到她臉上清清楚楚地寫著想說的話——那幫該死的混蛋 !

  他從刀尖上取下晶片,用一塊紗布擦淨了上面的血和肌肉組織,然後把晶片遞給她「欣賞」了片刻。接下來,他把手伸進胸前的口袋裏,掏出了當天下午在珠寶店買到的那條金項鏈——細細的辮子形鏈條上繫著一個心形盒式吊墜。

  她說:「你太費心了。」

  伊森打開項鏈上的盒式吊墜,輕聲說道:「把晶片放在這裡面。除非我讓你把項鏈取下來,否則你得一直戴著它。」

  #

  客廳裡面非常暖和,本傑明的臉頰在火光的映照下顯得紅撲撲的。他面朝著壁爐,還在畫自己的素描。壁爐裡的火苗,燒得發黑的木材,還有壁爐底座附近散落的咖啡桌碎塊,都成了本傑明的繪畫題材。

  「媽媽在哪兒?」

  「她在書房看書,你有什麼需要嗎?」

  「沒有。」

  「那我們暫時別去打擾她好嗎?她今天過得很辛苦。」

  伊森從沙發下面的儲物箱裡取了好幾條毯子,然後回到書房。

  特麗薩冷得瑟瑟發抖。

  他為她蓋上了毯子。

  「我去為你準備些熱食來做晚餐。」

  她忍著疼痛笑道:「那太好了。」

  他俯下身子,在她耳邊低聲說:「你一個小時以後再出來。可是你要記住,無論傷口有多痛,都要直起身子,以正常的步態走路。要是他們看出你走路時腿是跛的,就會馬上猜出我們做了什麼。」

  #

  伊森站在廚房水槽邊,望著黑漆漆的窗外。三天前夏天才剛剛結束,樹上的葉子漸漸開始改變顏色,可是……天哪,轉眼間秋天就這麼一晃而過了,不過才短短七十二個小時,天氣就從8月變成了12月。

  目前冰箱裡存放的水果和蔬菜差不多應該是今年最後一批新鮮食材,在接下來的幾個月裡,他們一家就只能吃經冷凍乾燥處理過的食物了。

  他把一個裝滿水的湯鍋放在爐灶上煮。

  他又拿起了一個較大的平底鍋,將其放在湯鍋旁的另一個爐灶上,打開中火,隨即往平底鍋裡倒了一點橄欖油。

  家裡還有五個自然成熟的西紅柿——剛好夠用。

  他就這麼緊鑼密鼓地準備著晚餐。

  先搗碎了一瓣大蒜,然後切了一些洋蔥片,再將它們一起放進油鍋裡翻炒。

  蒜和洋蔥在油鍋裡發出「滋滋」的聲響,與此同時他把西紅柿切成了碎塊。

  他本來應該站在位於西雅圖的家中廚房裡的。每逢星期六下午,他都會一邊聽著塞隆尼斯·孟克的唱片,一邊品著紅酒,盡情享受為家人烹飪一頓豐盛美餐的樂趣。在度過了漫長而疲累的一週之後,沒有什麼比這樣做更能讓人放鬆的了。眼下這一刻,他感覺自己就像回到了如往昔一般寧靜的夜晚,一切彷彿都是那麼地正常,除了……半個小時之前,他在自己家裡唯一一個監視攝像頭拍攝不到的盲區割開了妻子大腿後側的皮肉,並取出了植入在那裡的一顆追蹤晶片。

  是的,除了那件事之外,他感覺自己真的回到了往日的時光中。

  他把西紅柿碎塊倒進平底鍋,用鍋鏟壓成泥,然後跟洋蔥攪拌在一起。接下來他又往鍋裡倒了些油,俯下身來深吸了一口帶著甜味的蒸汽,試著——哪怕只是在這短暫的一瞬——讓自己完全沉浸在美妙的幻想之中。

  #

  伊森正在用涼水沖煮好的意大利麵,特麗薩走了過來。儘管臉上掛著笑意,可是她的面部肌肉略顯僵硬,伊森覺得自己看出了妻子的面具下所隱藏的痛苦,不過她的步態非常正常,腿一點也不跛。他們全家人一起坐在客廳的地毯上,圍在溫暖的爐火旁邊,一面聽著收音機裡美妙的琴聲,一面共進晚餐。

  赫克托爾·蓋瑟今晚彈奏的是蕭邦的曲子。

  食物非常可口。

  火光給人溫暖。

  可惜美好的時光總是那麼短暫。

  #

  已經過了午夜十二點。

  本傑明睡著了。

  咖啡桌只夠他們燒了兩個小時,現在這棟維多利亞式房子又變得像冰窖一樣寒冷了。

  伊森和特麗薩面對面地躺在床上。

  他輕聲問她:「準備好了嗎?」

  她默默地點了點頭。

  「項鏈在哪裡?」

  「我戴在脖子上呢。」

  「現在你把它取下來,放在床頭櫃上。」

  她照做了,「現在該怎麼做?」

  「我們再靜靜地等一分鐘。」

  #

  他們在黑暗中穿好了衣服。

  伊森先去本傑明的房間看了看,男孩睡得很熟。

  隨後他和特麗薩一起走下樓梯。

  一路上兩人都一言不發。

  伊森打開房子的前門,將黑色衛衣的帽子拉起來戴上,並示意特麗薩也做同樣的事情。

  兩人走出了房門。

  一盞盞街燈和一棟棟房子的前廊燈光點綴著這寂靜的黑夜。

  天很冷,夜空中連一顆星星也看不見。

  他們肩並肩走在馬路中央。

  伊森說:「現在我們可以說話了,你的腿怎麼樣?」

  「很痛。」

  「你表現得太棒了,親愛的。」

  「當時我還以為自己會痛得昏過去。不過說實話,要是我真的昏過去了還好些呢。」

  他們一路向西朝公園走去。

  很快他們便聽到了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

  「我們待在這外面真的安全嗎?」特麗薩問道。

  「任何地方都不安全。不過現在我們身上沒有晶片了,攝像頭就不會拍到我們。」

  「我覺得好像又回到了十五歲,趁父母睡著了偷偷從家裡溜出來跟男朋友約會。噢,這裡好安靜啊。」

  「我喜歡晚上出來。你以前從來都沒有溜出來過嗎?連一次也沒有?」

  「當然沒有。」

  他們離開馬路,走進了遊樂場。

  離他們大約五十米遠的地方,有一盞街燈照在鞦韆架上。

  他們繼續往前走,最後來到了公園另一頭的河岸邊。

  然後坐在枯黃的草地上。

  伊森能嗅到河水的氣息,但卻看不到它。他伸出手來,看不清自己的手指。這種伸手不見五指的場景讓伊森感覺自己彷彿也被隱形了一般,心中無比快慰。

  「其實我本來不該把真相告訴你的。」他說,「是因為我一時軟弱了。我只是無法忍受我們之間還隱藏著謊言,也受不了我們所知的竟如此不同。」

  「你當然應該告訴我才對。」

  「為什麼?」

  「因為這個小鎮實在是糟糕透頂。」

  「可是鎮外的情形並不比這裡好。如果你想要離開松林鎮的話,我勸你還是別再對此抱有任何希望,斷了這個念頭吧。」

  「我相信你說的都是真的,可我還是想離開這裡。」

  「這是不可能的。」

  「任何事都是有可能的。」

  「只要我們一出通電圍柵,全家人都會很快喪命。」

  「我不能再像這樣生活下去了,伊森。我今天一整天都在想這件事,我沒辦法不去想它。我不要住在一棟裝滿了監視攝像頭和竊聽器的房子裡;我受不了跟自己的丈夫交談時還得壓低聲音,唯恐被人聽見;我實在不想住在一個連自己的兒子在學校裡學了些什麼都不知道的小鎮上。對了,你知道學校都教孩子什麼嗎?」

  「不知道。」

  「你不介意嗎?」

  「我當然介意了。」

  「那就他媽的做些什麼事來改變這種局面呀!」

  「皮爾徹在大山裡的洞穴基地養了一百六十名手下。」

  「鎮上居民的人數加起來有四五百人。」

  「可他們有武器,我們沒有。我把真相告訴你,並不是為了讓你要求我摧毀現有的這一切。」

  「我沒法再這樣繼續生活下去了。」

  「你想要我怎麼做,特麗薩?」

  「改變,改變這一切。」

  「你都不知道自己在說些什麼。」

  「你想讓你的兒子像這樣長大……」

  「如果將這個小鎮夷為平地,就可以讓你和本傑明過得比現在哪怕是好上一點點,我也會在就任治安官的第一天就開始著手摧毀它。」

  「我們正在失去他。」

  「你在說什麼啊?」

  「是從去年開始的,現在情況已經變得越來越糟了。」

  「怎麼回事?」

  「他正在漸漸疏遠我們,伊森。我不知道他們教他什麼,可是他們正將他從我們身邊漸漸拉走,並在他和我們之間築起了一道牆。」

  「我會去查明這件事的。」

  「你保證?」

  「我保證,可是你也得答應我一件事。」

  「什麼事?」

  「我已經告訴你真相,你不能走漏一丁點風聲,不能讓任何人知道,一個字都不能說出去。」

  「我會盡最大努力這樣做的。」

  「最後還有一件事。」

  「是什麼?」

  「這是我們在松林鎮重聚之後,第一次一起置身於沒有攝像頭監視的地方。」

  「然後呢?」

  他傾過身去,在黑暗中親吻著她。

  #

  他們在小鎮的馬路上穿行。

  伊森感覺有一些冰涼的小顆粒落在了自己臉上。

  他說:「這真的是我所熟知的那種東西嗎?」

  遠處一盞孤零零的街燈化身成為了雪花表演的舞台。此時一絲風也沒有,乍一看去,燈光之下全是細細密密垂直下落的小精靈。

  「這裡的冬天來了。」特麗薩說。

  「可是幾天之前都還是夏天啊。」

  「夏天很長,冬天也很長,但春天和秋天卻轉瞬即逝。去年冬天一直持續了九個月,到聖誕節的時候,地上的積雪都已經有十英呎深了。」

  他伸手握住了她戴著手套的手。

  整片山谷都靜悄悄的。

  沒有一點聲息。

  伊森說:「我們可以想像自己現在身在別處,比如說在阿爾卑斯山腳下的瑞士小村莊裡,深夜的村莊裡就只有我們這一對情侶出來散步。」

  「別這樣做。」特麗薩警告道。

  「別做什麼?」

  「別假想自己置身於別的地方和別的時間。鎮上經常做這種事的居民最後都發瘋了。」

  他們遠離大街,只挑小路走。

  路邊的房屋都沒有亮燈,山谷裡也沒有哪戶人家在燒柴火,夾雜著雪花的空氣裡散發出一種清新、純淨的味道。

  特麗薩說:「我有時候也會聽到尖叫聲和嘶吼聲。雖然聲音是從很遠的地方傳來的,但我還是聽到了。本傑明從來沒跟我提起過這個,但我知道他也聽到了。」

  「那是艾比怪獸發出的聲音。」伊森說。

  「我覺得奇怪的是,本傑明從來都不問我那是什麼聲音,就好像他早就知道了似的。」

  他們從醫院旁邊經過,沿著那條聲稱可以通往鎮外的道路繼續往南走。

  前方已經不再有任何街燈了。

  他們被全然的黑暗籠罩著。

  人行道上覆蓋著薄薄的積雪,厚度只有一英吋左右。

  伊森說:「我今天下午去探訪過韋恩·約翰遜。」

  「明天晚上就該輪到我去給他送晚飯了。」

  「我今天對他撒謊了,特麗薩。我跟他說一切都會越來越好,我還說這裡就是一個普通的小鎮而已。」

  「我也是。但是是他們強迫你那樣做的,不是嗎?」

  「沒有人能夠強迫我做任何事,說到底,那是我自己的選擇。」

  「他情況怎麼樣?」

  「你認為呢?他既害怕又困惑,認為自己已經死了,而這裡就是地獄。」

  「他會逃跑嗎?」

  「很可能會。」

  當他們來到森林邊緣時,伊森停住了腳步。

  他說:「那道圍柵就在前面一英里左右的地方。」

  「那些怪獸長什麼樣啊?」她問道。

  「就像童年時在噩夢裡所見到的醜陋東西,跟孩子們想像中的躲在衣櫥裡或床底下的怪物長得一樣。它們的數量多得無法描述。」

  「你說在我們和它們之間隔著一道圍柵?」

  「沒錯,是一道高大的圍柵,上面還通著電。」

  「噢,這倒還好。」

  「而且山頂還埋伏著幾名狙擊手。」

  「可皮爾徹和他的手下們卻安全地住在山中的地下洞穴基地裡。」

  特麗薩沿著路面往前走了幾步,雪花紛紛落在她的肩膀上和連帽衛衣的帽子上。

  「你跟我說說,這些帶有白色尖樁籬柵的漂亮小房子存在的意義是什麼?」

  「我猜他是試圖將我們原有的生活方式保留下來。」

  「為誰保留?是為了我們,還是為了他自己?或許該有人去告訴他,我們原有的生活方式早就消亡了。」

  「我曾試著這樣做過。」

  「我們所有人都應該住在山中的基地裡,一起思考將來的出路。我才不希望在一個精神病人建造的玩具小鎮裡度過自己的餘生呢。」

  「唔,掌管此地的人觀點跟你不同。聽我說,我們沒法在今天晚上就改變這裡的一切。」

  「這我知道。」

  「但我們一定會改變它。」

  「你發誓?」

  「我發誓。」

  「即使那會讓我們失去一切?」

  「即使那會讓我們失去性命,我也在所不惜。」伊森走到她面前,張開雙臂將她擁入懷中,「請你務必信任我,你還得裝成什麼都不知道的樣子,繼續如往常一般生活。」

  「那樣會使我跟心理醫生的見面變得很有趣。」

  「什麼心理醫生?」

  「我每個月都會去跟一位心理醫生見一次面,並交談一陣子。我想鎮上的每個居民都是這樣的。只有在那種時候,我們才被允許敞開心扉向另一個人類分享自己內心的恐懼、想法和秘密。」

  「你們什麼都可以說嗎?」

  「是的。我還以為你也知道呢。」

  伊森感覺自己背上的汗毛都豎了起來。

  他強壓下心頭的怒火——這時候發怒也沒什麼用。

  「你的心理醫生是誰?」他問,「是男人,還是女人?」

  「是個女人,長得挺漂亮的。」

  「她叫什麼名字?」

  「帕姆。」

  他閉上眼睛,深深吸入了一口瀰漫著松樹香味的冷空氣。

  「你認識她嗎?」特麗薩問道。

  「認識。」

  「她也是皮爾徹的手下?」

  「她可以說是他的二把手。今天晚上發生的所有事情,包括跟你的追蹤晶片有關的事情,你一個字也不能告訴她,明白嗎?要記住,千萬不能說!否則我們全家都會被殺死。」

  「好的,我明白了。」

  「她以前檢查過你的大腿後側嗎?」

  「沒有。」

  「還有其他人檢查過那裡嗎?」

  「都沒有。」

  他看了看手錶——現在是凌晨兩點四十五分,約定的時間快到了。

  他說:「聽我說,我現在得去一個地方。在那之前,我先陪你走回家去。」

  「你又要去見凱特嗎?」她問他。

  「還有她的同夥。皮爾徹很想知道他們究竟在做些什麼。」

  「讓我跟你一起去吧。」

  「這可不行。她讓我隻身前往,如果你突然露面的話,事情會變得……」

  「尷尬嗎?」

  「可能會嚇到她。再說了,她和她的同夥可能殺了人。」

  「他們把誰殺了?」

  「皮爾徹的女兒,她是來鎮上做臥底的。現在重點是我並不知道他們是否具有危險性。」

  「你一定要小心。」

  伊森拉起妻子的手,兩人一齊往家的方向走去。

  透過漫天飛舞的雪花望去,松林鎮上街燈的光芒顯得極為朦朧。

  他說:「我會小心的,寶貝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