伊森走進了漆黑的家中。
他在樓下浴室裡準備好了熱水,然後上樓去到了他和特麗薩的臥室。
特麗薩蓋著幾層厚厚的毛毯,睡得很香。
他俯下身子,將嘴湊到她耳邊輕聲喚道:「你跟我一起去浴室吧。」
浴缸裡的熱水是整棟房子裡唯一熱騰騰的東西,可它卻顯得略微燙了一點。
當特麗薩從樓上下來並走進浴室的時候,這裡已經被白茫茫的熱蒸汽所籠罩。
洗手池旁邊的鏡子和浴缸上方的窗玻璃都覆蓋著一層水霧,浴室的灰泥牆上也佈滿了細細密密的水珠,就像人皮膚上的汗珠一樣。
她脫下身上的衣服。
抬腿跨進了浴缸的熱水裡,繼而在他的兩腿之間坐了下來。
四腳浴缸裡擠進了兩個人之後,熱水只差一英吋就要從浴缸邊緣溢出來了。溫暖的霧氣濃厚朦朧,他們幾乎連近在咫尺的洗手池也看不清了。
伊森用腳轉動著水龍頭,水流的聲音充滿了整間浴室。他讓特麗薩向後靠在自己的胸膛上,卻發現即便是浸泡在熱水中,她的皮膚也是涼涼的。此時她的耳朵就在他唇邊,而他這才發現原來這是個多麼適合講悄悄話的方式,同時也有些遺憾自己為何從前沒能想到這一點。
他們被熱氣包圍著,猶如在雲端靜坐,只有嘩嘩的水聲在提醒他們這裡是家中浴室。
他開口說道:「我正在調查的那起謀殺案中的受害女子不是被凱特的同夥殺死的。」
「那是誰幹的呢?」
「要麼是帕姆,要麼是皮爾徹手下的某個人,也可能就是皮爾徹本人。」
「他會殺死自己的女兒嗎?」
「對此我也不是很確定,可不管怎麼說,今天晚上將會有一場『慶典』。」
「主角是誰?」
「凱特和哈洛德。」
「天哪!你是治安官,所以『慶典』得由你來主持。」
「你說得沒錯。」
「你能阻止它嗎?」
「我不想阻止。」
「伊森。」她轉過頭去看著他,「這到底是怎麼回事啊?」
「你還是不知道比較好。」
「你的意思是你的計劃有可能會失敗,對嗎?」
「是的。」
「那失敗的可能性有多大呢?」
「相當大。可是昨天晚上我們已經討論過了,我向你承諾我會改變現狀,哪怕我們可能會因此而失去一切。」
「我知道。只是……」
「真正事到臨頭的時候,感覺又不一樣了,對嗎?另外,我還想告訴你,帕姆已經知道我們倆昨晚外出的事了。」
「她告訴別人了嗎?」
「沒有。我敢肯定她不會說出去的,至少在『慶典』之前不會這麼做。」
「如果她在『慶典』結束後說出去的話,會有怎樣的後果?」
「等過了今天晚上之後,這些事就不再重要了。可是聽我說,我並不是非得這樣做不可。我們可以安於現狀,循規蹈矩地在這個小鎮度過餘生。我身為治安官,全家都可以享受相應的特權和優待。我們在這裡不用繳納房屋貸款,也不需要支付賬單,一切生活所需都是免費提供的。過去我常常需要加夜班,現在我卻能每天都回家吃晚飯。在這裡,我們一家人可以有更多的時間在一起。」
特麗薩低聲說道:「其實我腦子裡有一部分也在想我是不是應該接受現狀,你知道嗎?可這根本不是真正的生活,伊森。在諸多限制之下,我們沒法過真正的生活。」她親吻著他,溫暖的水氣令她的嘴唇變得非常柔軟,「所以,儘管去做你必須得做的事吧。無論發生什麼,我都一樣的愛你。在過去的二十四小時裡,我覺得我倆之間比我們在西雅圖那最後五年的婚姻生活還更加親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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到了下午三點左右,雪已經完全停了。
在冬季的蔚藍色天空下,伊森獨自站在學校的圍柵外面。
孩子們從磚砌教學樓裡魚貫而出,走下台階。他看到本傑明和兩個朋友併排走在一起,書包在他們背上晃來晃去,三個人一路談笑風生,輕鬆愜意。
這一切看起來顯得再自然不過了。
孩子們在結束一天的學習之後,紛紛離校歸家。
就是這麼簡單平常。
本傑明走上了街邊的人行道,他還沒有看到父親。
伊森喊道:「嗨,兒子。」
聽到聲音,本傑明停下了腳步,他的兩名朋友也沒有繼續走了。
「爸爸,你在這裡幹什麼?」
「今天我想接你放學回家。我們一起走回去好嗎?」
男孩看上去似乎並不想由父親陪伴著走回家,不過他將自己內心的不情願很好地隱藏了起來。
他對兩名朋友說:「我下午晚些時候再去找你們。」
伊森將一隻手放在本傑明肩膀上。
他說:「我們現在去你在這個世界上最喜歡的地方,好嗎?」
父子倆走過四個街區,來到了主街,穿過馬路後,眼前是一家名為「甜食愛好者之家」的糖果店。一些學生在伊森和本傑明抵達之前就已經先到一步了——成群的男孩女孩在店裡打量著裝在好幾百個玻璃罐裡的各式糖果,選購著自己愛吃的品種。好時、奇巧、M&M's……但凡你能想到的任何一種蛀牙之物,都能在這些玻璃罐中找到其蹤影。伊森知道這些糖果和其他東西一樣,都是在近乎真空的環境中保存下來的。可是他禁不住想道,如果某樣東西在經過了兩千年之後依然還完好如初,那麼它一定硬得讓人下巴痠痛吧。
最後,伊森和本傑明站在了巧克力櫃檯前。
各式手工製作的巧克力乳脂軟糖整齊地擺放在貨架上。
伊森說:「你想吃什麼就自己選吧。」
走出糖果店的時候,本傑明拿著兩杯巧克力熱飲,伊森提著一個裝滿各類軟糖的紙袋,兩人並肩走上了人行道。
現在是松林鎮一天當中最為熱鬧的時段,學校剛剛放學,大街小巷都充斥著孩童們嬉笑打鬧的聲音。
這也是一天當中讓人感覺最接近真實生活的時刻。
伊森說:「我們找個地方坐坐吧。」
他領著兒子穿過馬路,在主街和第九大道交叉口的一張長椅上坐了下來。
他們各自喝著巧克力熱飲,嚼著乳脂軟糖,看著身邊的人來人往。
伊森說:「我還記得我像你這麼大時的情形。你比我小時候乖巧多了,也更聰明。」
男孩抬起頭來,嘴角還殘留著乳脂軟糖的碎屑。
「真的?」
本傑明戴著眼鏡和厚厚的耳罩帽,伊森覺得他像極了電影《聖誕故事》中的主角拉爾菲。
「噢,當然是真的。我那時的確挺遜的,常常說大話,是個不折不扣的叛逆小子。」
這話似乎令本傑明頗為開心。
男孩心滿意足地喝了好幾口杯子裡的巧克力熱飲。
「那時的學校生活相當單純。」伊森繼續說,「每天要寫家庭作業,父母有時會去學校開家長座談會,期末就拿著成績單回家。」
「成績單是什麼?」
「就是一張紙,上面寫著你本學期各門功課的分數。你可能已經不記得自己過去在西雅圖上學時的情形了,這裡的學校跟那裡有點不一樣。」
這時本傑明低下了頭,直直地看著腳下的人行道路面。
「你怎麼了,兒子?」
「你不該談論這些的。」他以一種嚴肅而平靜的語氣說道。
「本傑明,看著我。」
男孩抬起頭來。
「我是松林鎮的治安官,我可以談論我想談論的任何事情。你應該知道這整個小鎮都歸我管轄,對吧?」
沒想到男孩竟然搖了搖頭,「不,才不是這樣呢!」
「什麼?」
本傑明眼裡突然盈滿了淚水。
「我們不能談論這些事。」他說。
「可我是你的父親啊,沒有什麼事是你我之間不能談論的。」
「你不是我的父親。」
這話令伊森感到心痛不已,他覺得哪怕是被一把尖刀直擊心臟,也沒有這麼痛吧。
他幾乎無法呼吸。
視線因眼眶裡突然湧出的淚水而變得模糊起來。
他費了好大的力氣才讓自己可以重新發聲:「本傑明?你在說什麼啊?」
「你不是我真正意義上的父親。」
「我不是你……真正意義上的父親?」
「你不明白,你將來永遠都不會明白的。現在我要回家了。」
本傑明打算起身離開,可是伊森伸出一隻手臂環抱著他,讓他重新坐回到長椅上。
「你放開我!」
「你認為誰才是你真正意義上的父親?」伊森問道。
「我不應該談這個……」
「快告訴我!」
「就是保護我們的那個人!」
「保護你們?為什麼你們需要被保護?」
男孩瞪著伊森,滿臉帶淚,表情諷刺,「保護我們不受到圍柵外那些怪獸的攻擊。」
「你們去過圍柵外面嗎?」
男孩點了點頭。
「是誰帶你們去的?」
本傑明一言不發。
「是不是一個光頭、黑眼睛、上了年紀的矮個子男人?」
本傑明沒有回答,可是他的沉默就已經表明了答案是什麼。
「看著我,兒子,你聽我說,你說那人是你的父親,這究竟是什麼意思?」
「我已經告訴你了,他保護我們,為我們提供生活所需,我們在松林鎮上所擁有的一切都是他創造的。」
「我想告訴你,那個人並不是上帝,我不知道你們是不是……」
「不許這麼說!」
伊森心想:就算我找不到別的理由來毀掉這個小鎮,眼下這個理由也已經相當充分了。他們竟然正從我們身邊偷走我們的孩子 !
「本傑明,這世上的事情有些是真的,有些是謊言。你在聽我說話嗎?你媽媽和我對你的愛,是這世上最為真摯的情感。你愛我嗎?」
「我當然愛你。」
「那麼,你信任我嗎?」
「是的。」
「那個帶你們去到圍柵外面的男人並不是上帝,他和上帝有著天壤之別,他的名字是戴維·皮爾徹。」
「你認識他?」
「我為他工作,幾乎每天都會見到他。」
梅根·費雪突然站在了他們面前。
她出現得悄無聲息,伊森甚至連一丁點腳步聲也沒聽到。
不知道她是從哪裡突然冒出來的。
梅根穿了一條羊毛裙,只見她拉著裙襬小心翼翼地跪了下來,將一隻手放在本傑明的膝蓋上。
「你還好嗎,本傑明?」
伊森勉強擠出了一個笑容,「我們很好,梅根。」他說,「他今天在學校過得不太順利,你應該明白象他這麼大的孩子常常會遇到這樣的情形。不過我帶他去『甜食愛好者之家』逛了一圈,買了些好吃好喝的東西,現在他的心情已經好很多了。」
「你今天遇到什麼事了,本傑明?」
男孩低頭看著自己的膝蓋,淚水不住地往下流,落進了他的飲料杯裡。
伊森說:「這是我們的隱私。」
聽到這話,梅根猛地抬起頭來。
此刻的她跟幾天前熱情地迎接伊森和特麗薩到自己家裡做客的和藹女主人完全判若兩人。
她反問道:「隱私?」
就好像她完全不明白這個詞語是什麼意思。
就好像她認為本傑明是她的兒子,而伊森卻有越俎代庖之嫌。
「在松林鎮的學校裡,」她繼續說道,「我們相信團體的力量……」
「沒錯,我說的就是隱私。希望你——他——媽——的——別——管——閒——事,費稀太太。」
她臉上的表情無比地震驚和厭惡,這令伊森確信在此之前從來沒有人用這樣的方式跟她說話,尤其是當她從松林鎮醒來並得到當前這個位高權重的職位之後,更是無人敢對她不敬。
梅根站起身來,皺著眉頭,以教師所特有的威嚴眼神怒瞪著伊森。
她說:「他們是我們的孩子,柏克先生。」
他說:「去你媽的!」
當梅根怒氣衝衝地沿著人行道離開之後,本傑明掙脫了父親的手,飛快地朝馬路對面跑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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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午好,比琳達。」伊森一邊跟秘書打著招呼,一邊走進了松林鎮治安部。
「下午好,治安官。」
她頭也不抬地盯著手裡的紙牌。
「有找我的電話嗎?」
「沒有,先生。」
「有人來這兒找過我嗎?」
「也沒有,先生。」
當他從她的辦公桌旁經過時,用指關節輕輕敲打著桌面,說道:「希望你做好準備,今天晚上可以好好開心一下了。」
他沿著走廊走向自己的辦公室,一路上他能感覺到她的目光死死地盯著自己,可是他並沒有回頭看。
進到辦公室以後,他把頭上戴著的帽子取下來掛在衣帽架上。
他走到櫃子前,打開了櫃門的鎖。
這櫃子他以前只開過一次,他打心底排斥這件事。櫃子裡的東西代表著他對這個職位和這個小鎮最為痛恨的事情,同時也是他從就任第一天起就一直懼怕不已的事情。
他的前任留下來的「慶典」服正掛在黃銅製成的壁鉤上。
在那場以伊森自己為主角的「慶典」上,他只從很遠的地方瞥了一眼治安官波普,再加上當時他的內心充滿了懼怕和恐慌,所以壓根兒就沒看清這件服裝的細節之處。
近看時,它真的很像惡魔之王的斗篷。
這是一件用棕熊皮毛製成的服裝,肩部內側還縫製了額外的獸皮墊肩,左右兩襟可以用鎖骨處一條厚重的鏈條綁繫在一塊兒。皮毛上沾著好些污點,伊森猜測它們可能是乾涸的血漬。這件服裝看起來像是從來沒被清理過,湊近一聞,上面散發出一種類似食腐動物呼出氣體的氣味——混雜著血腥味的腐臭味。不過,跟這件服裝的裝飾品相比,剛才注意到的都算不得什麼了。以往每場「慶典」的主角頭皮都被割下一塊縫進了棕熊皮毛的內側,總共有三十七塊頭皮。最早縫入的頭皮看起來像牛肉乾一樣又乾又皺,而最新的那塊則呈現出灰白色。
服裝上方的架子上擺著一個頭飾。
頭飾正中是一個用金屬絲固定起來的艾比怪獸頭骨,上下頜骨張得很開,一對鹿角被牢牢地固定在頭骨正中。
一把劍和一支霰彈獵槍橫放在牆邊的支架上,天花板上的電燈泡照得劍和槍上面的人造鑽石閃閃發光。
辦公桌上的電話突然響了,他不由得嚇了一跳。
這電話鈴聲幾乎就沒怎麼響起過。
他走進辦公區,繞過辦公桌,在電話鈴響到第五聲時一把抓起了聽筒。
他應道:「我是治安官柏克。」
「你知道我是誰嗎?」
儘管對方把聲音壓得很低,近乎耳語,但伊森還是聽出了對方是泰德。
他說:「我知道。可你怎麼知道我在這兒?」
「你覺得呢?」
原因當然很簡單——泰德可以通過基地裡的監控系統看到他。
「我們倆這樣講電話安全嗎?」伊森問道。
「不能講太久。」
「會被他們發現嗎?」
「最終還是會被發現的。現在的問題是,就算被他們發現,還有沒有關係?」
「你說這話是什麼意思?」
「我找到了。」
「找到什麼了?」
「就是我們要找的錄影。它被藏在非常隱秘的地方,不過我們的監控系統裡沒有什麼資料是可以被徹底刪除掉的。」
「你有什麼發現?」
「這個不能在電話裡講。二十分鐘後你能在醫院的太平間跟我見個面嗎?」
「當然可以。」
「我在監控顯示屏上看到米特爾醫生剛剛走進了你的地盤。你最好動作迅速點兒。」
伊森聽到線路那頭的泰德在忙亂中掛斷了電話。
他剛把聽筒放回去,電話鈴又再度響了起來。
「嗨,比琳達。」
「治安官,這裡有一位米特爾醫生想見你。」
他來是為了把追蹤晶片重新縫回到我腿上。
「我現在正忙得不可開交,你能為他沏一杯咖啡,再帶他去等待區稍候片刻嗎?」
「好的,柏克先生。」
伊森一把拉開辦公桌左邊的大抽屜,從中取出自己的皮帶和手槍皮套,迅速將它們穿戴起來。
他把注意力轉向武器櫃,打開櫃門的鎖,隨即拉開了正中央的抽屜。
他從這個抽屜裡取出了一把「沙漠之鷹」手槍,塞入彈匣,然後把手槍裝進了腰上的槍套。
之後,他又取下了一把389型步槍——這槍有著迷彩色的槍托和藍色的槍管,還有一個4×32光學瞄準鏡。
這時,辦公桌上的電話又響了。
他一把抓起聽筒。
「什麼事,比琳達?」
「呃,米特爾醫生不想再繼續等下去了。」
「一名醫生竟然不願意等待,你不覺得這很搞笑嗎,比琳達?」
「你說什麼,柏克先生?」
「我馬上就出去。」
伊森掛斷電話,朝武器櫃旁邊的滑動玻璃窗走去。他打開窗戶的鎖扣,將其徹底滑開,然後用力將紗窗從窗框上推了出去。
他艱難地翻過窗檯,在房子前方的一排灌木叢後面壓低了身子。
他彎著腰,弓著背,擦著灌木叢茂密的枝葉鑽到了另一側,迅速跑到了街邊。
今天早上他是開著野馬越野車來上班的,他很快找到了停在路邊的車,迅速拉開駕駛室的門,將手中的步槍放在了槍架上。
就在他發動汽車引擎的時候,辦公室裡再次響起了電話鈴聲。聲音很大,透過那扇打開的窗戶傳到了大街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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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在主街找到一處空的停車位,將越野車停好,然後朝「木玩寶藏」玩具店的櫥窗玻璃走去。
凱特正坐在收銀機背後,眼神空洞,百無聊賴地呆呆望著前方。從昨晚那種美好而自由的場合一下子回到松林鎮這日復一日備受約束和奴役的生活中,感覺一定很不好受,伊森心裡想著,對那些參加了秘密聚會的居民來說,在聚會剛結束的第二天裡,他們一定都在宿醉和殘酷冰冷的現實中苦苦掙扎吧。
伊森抬起手來,輕輕敲了敲櫥窗玻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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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們併排坐在主街和第九大道交叉口的長椅上。
小鎮中心空無一人。
此情此景,看起來一點真實感都沒有。
就像電影拍攝結束後還沒來得及拆掉的佈景。
隨著太陽朝西面的岩壁後方滑落,光線也開始漸漸變暗了。
「我們在這裡談話很安全。」伊森說。
「你看起來臉色很糟。」凱特說,「你一直沒睡覺嗎?」
「是的。」
「發生什麼事了?」
「我得知道如何才能找到通電圍柵地下的秘密通道。」
「為什麼?」
「我現在沒時間跟你解釋,你去過那裡嗎?」
「只去過一次。」她說,「好多年前的事了。」
「你去到圍柵的另一邊了嗎?」
她搖了搖頭。
「為什麼沒去呢?」
「因為害怕。」
「我如何才能找到它呢,凱特?」
「那裡有一根很大的松樹殘樁,跟你的個頭一般高,它比周圍的任何樹樁都要粗。如果它還在那裡的話,你一眼就能認出來。秘密通道的入口就在那根樹樁旁邊的地面上。入口上面應該覆蓋了厚厚的松針,我認為那裡已經有很長時間沒人去過了。」
「入口的門有鎖嗎?」
「我不知道,伊森,發生什麼事了?」
他凝視著她。
恨不得把一切都告訴她。
還想立即對她發出警告。
可他卻只是說:「你一定要相信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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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將野馬越野車停在了醫院背後的一條小巷裡。
他從一扇側門溜進了醫院。
一樓見不著一個人影,寂靜無比。
他沿著樓梯進入地下室,來到了四條空曠走廊的交會處,然後朝著東邊走廊盡頭那扇沒有窗戶的對開門走去。
走廊裡臨近太平間的幾盞螢光燈被人關掉了。
他在半明半暗中來到了對開門跟前。
用力推開門。
他發現泰德正站在解剖台旁邊,面對著一台打開的筆記本電腦。
伊森朝泰德走去,太平間的門在他身後自動關上了。
他壓低聲音問道:「我們在這裡談話安全嗎?」
「我把醫院地下室的監控系統關掉了。」泰德看了一眼手錶,「不過它再休眠十分鐘就會再度開啟。」
「帕姆在哪裡?」
「在樓上為人做心理診療。」
伊森繞過閃著微光的解剖台,站在了泰德身邊。
他瀏覽著這裡的屍體冷藏櫃、水槽以及用來稱量器官的秤盤。泰德已經調整過解剖燈的角度,讓它不直射解剖台,只是將泰德所在之處照得極為亮堂,而太平間的其餘區域則全都處於黑暗當中。
筆記本電腦的啟動終於完成了。
泰德輸入了用戶名和密碼。
「為什麼在這裡?」伊森問道。
「什麼?」
「你為什麼想讓我在這裡和你見面?」
泰德指著電腦屏幕。
一段影片開始播放起來。
是一段高清晰度的錄製視頻。
內容是一台安裝在天花板角落裡的攝像頭對著阿莉莎拍攝的畫面。
伊森不由得說了一句:「媽的!」
阿莉莎被幾條厚厚的皮帶綁在一張解剖台上。
就是他們面前這張解剖台。
「沒有聲音嗎?」伊森問道。
「我還來不及去找音頻文件。不過相信我,待會兒你會因為沒有聲音而感到慶幸的。」
畫面中的阿莉莎正在喊叫著什麼。
她拚命將頭從解剖台上抬了起來。
她身上的每一條肌肉都綳得緊緊的。
帕姆出現在了畫面中。
她伸手握住阿莉莎的頭髮,用力往下一拉,阿莉莎的頭重重地撞到了金屬解剖台上。
皮爾徹也出現了。
他將一把小刀放在解剖台上,然後爬了上去。
他跨坐在自己女兒的大腿上。
將刀子握在手裡,揚起了手臂。
只看到他的嘴唇在活動著,卻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麼。
阿莉莎在喊叫,應該是在回應父親,帕姆拉著她的頭髮,將她的頭固定在解剖台上。
皮爾徹緊抿著嘴唇。
將臉轉向了一邊。
他看上去不像是在生氣。
當他將手中的刀子捅進女兒的腹部時,臉上完全沒有流露出任何表情。
伊森不禁瑟縮了一下。
皮爾徹拔出了刀子,阿莉莎奮力扭動著身體,想要掙脫捆縛自己的皮帶。
殷紅的鮮血開始在解剖台上積聚。
阿莉莎的五官扭曲著,表情極為痛苦,皮爾徹的嘴唇又動了幾下,然後再度揚起刀子準備發動下一次攻擊,這時伊森趕緊把臉轉到一邊。
他感到有些噁心,費力地嚥下一口唾液,卻嘗到了一絲鐵鏽味。
「我想我知道是怎麼回事了。」
泰德俯下身子,雙手在筆記本電腦的鍵盤上敲打著。
屏幕很快變成了一片漆黑。
「接下來同樣的事情不斷重複。」泰德說,「一次又一次。」
先前看到的錄影令伊森極為震撼。
他想起了第一天來這太平間時在阿莉莎身上所看到的那些黑色小洞。
他說:「我想,當那天晚上阿莉莎和凱特分開之後,帕姆跟蹤阿莉莎並設法將她帶到了醫院地下室的太平間,或許那時皮爾徹已經在這裡等候她們了,也可能他是在她們抵達之後才到的。幾天前,當我檢查阿莉莎的屍體時,心裡一直在納悶她身上的血怎麼會流光了,她到底是在哪裡被殺害的……」
「此時你就站在命案發生的現場。」
伊森低頭看著腳下的排水孔。
「你將錄影備份了嗎,泰德?」
「我備份了好幾份。」泰德將手伸進衣兜,取出了一塊指甲蓋大小的存儲器,「這個是給你的,在鎮上沒有任何設備可以播放它,不過考慮到我或者其他幾個備份文件可能會遭遇不測,為了保險起見,你還是要好好保管它。」
伊森將存儲器放進了自己的口袋裏。
泰德看了看手錶,「再過幾分鐘我們就得離開這裡了。接下來怎麼辦?我在考慮是不是要在基地裡的所有屏幕上播放這段錄影。」
「不,別那麼做。你回去繼續工作吧,裝成什麼事都沒發生過一樣。」
「我聽說今天晚上將會有一場以博林格夫婦為主角的『慶典』。基地裡有傳聞說他們是殺害阿莉莎的兇手。你打算怎麼做?」
「我已經在腦子裡醞釀了一個計劃,不過還沒告訴任何人。」
「那麼我現在不用採取任何行動?」
「沒錯。」
「好吧。」泰德最後看了一眼手錶,「我們得趕緊走了,這裡的監控系統再過六十秒就會啟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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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伊森驅車來到小鎮邊緣的道路拐彎處時,已經是下午四點鐘了。他將越野車調成低速四驅模式,開下路堤,進入了森林裡。
地面很軟,松樹間的蔭蔽處還有一塊塊殘留的積雪。
雪還在飄飄灑灑地下著。
半英里的路程好似怎麼都走不完。
他透過擋風玻璃看到了第一座支撐高壓線的鋼管架,隨著他漸漸靠近,圍柵上的導線和頂部的刀狀鐵片也變得清晰可見了。
他將野馬越野車停在了離圍柵三十米遠的一塊空地上。
天色已經暗到了應該打開車頭燈的程度,可是他卻不願冒險開燈。
他坐在駕駛座上,聽著引擎空轉,看著眼前的通電圍柵,心中湧起一股無法抑制的恐懼感。
其實它不過就是一堆通了電的鋼鐵製品而已。
想到它用來抵擋和防禦的東西,想到它的使命是為了捍衛整個松林鎮的安全,伊森覺得它看起來實在是太單薄了。
真的很難想像它就是那道擋在人類生存和滅絶之間的屏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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凱特說得沒錯。
那根樹樁的確很容易被找到。
從遠處望去,它就像是一頭長著銀色毛髮、用後腿站立著的大熊,樹樁頂部已經枯死的彎曲殘枝猶如高舉著即將發動攻擊的熊掌。在光線暗淡的情形下突然看到這麼一個可怕的形體,任何人都會被嚇一大跳。
伊森將越野車停在樹樁旁邊。
一把抓起了自己的步槍。
下車踏上了森林的地面。
天很快便黑了下來。
他關車門的聲音在林中迴蕩著。
接下來又恢復成全然的寂靜。
他繞著樹樁走了一圈。
這裡的地面沒有積雪,只有厚厚的松針,著實沒法看出隧道的門在哪裡。
他打開越野車的後蓋。
把放在車裡的鐵鏟和背包取了出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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他用鐵鏟挖了半個小時之後,鐵鏟的前端碰觸到了一個硬物。他立即將鐵鏟扔到一邊,跪在地上,用兩隻手將地面上剩下的松針撥開——這至少是積累了兩三年的落葉厚度。
地上露出了一扇鋼製的門。
這門寬三英呎,長四英呎,幾乎跟地面齊平。
門把手被一把掛鎖鎖在了一個有眼螺栓上,經年累月的雨雪的侵襲已經令那把鎖變得鏽蝕不堪。
伊森揚起鏟子用力一敲,掛鎖便被敲開了。
他背上背包。
為步槍裝填好子彈。
再把槍掛在右肩上。
他又拔出手槍,將一枚.50口徑中空彈的彈藥筒塞進了槍膛裡。
門被拉開時,鉸鏈發出的聲響像極了指甲划過黑板的刺耳噪音。
裡面是一團漆黑。
瀰漫著一股地下空間所特有的潮濕泥土味兒。
伊森從腰帶上取下一把手電筒,打開開關,繼而將其固定在自己的「沙漠之鷹」手槍上。
門板下方有一段在泥土上鑿出來的階梯,往地下延伸著。
伊森小心翼翼地沿著階梯往下走。
他走完九級階梯之後,便來到了地道底部。
藉著手電筒發出的光,他看到地道的左右兩面內壁上都鑲著四英呎長、四英呎寬的木板作支撐。
這項建造工程看起來像是在倉促中草率完成的,做工極為粗糙。
伊森走在地道裡混雜著石塊的泥地上,頭頂上方佈滿了樹根。
走了一段路之後,通道變得更狹窄了。前行時,他的兩側肩膀都會摩擦到通道內壁,而且他不得不把背佝僂著,不然頭就會撞上天花板。
又過了一會兒,他似乎聽到通電圍柵發出的「嗡嗡」電流聲透過上方的泥土層傳了進來。他覺得隨著自己逐漸靠近圍柵,那越來越強大的電磁波便開始震得他頭皮發麻。
他覺得胸口一陣陣發緊,彷彿雙肺都在收縮,但他也知道這不過是人在地下密閉空間行走時都會產生的身體應激反應。
後來他看到了另一段泥土階梯的底部,他用手電筒往上照,發現這段階梯的盡頭也有一扇鋼製的門。
他本可以沿著通道走回去,將那把鐵鏟取來敲開門鎖。
可是他卻掏出腰間的手槍,瞄準了門上那把生鏽的掛鎖。
他深深吸了一口氣。
扣下扳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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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小時後,伊森收拾好工具,關上了越野車的後蓋。
他將步槍放回到槍架上。
不過他並沒有進到車裡,而是斜趴在車前的引擎蓋上,眼裡噙滿了淚水。
這幽暗森林裡的最後一絲光線也快要消失了。
四周極其安靜,他甚至能清楚地聽到自己的心臟抵著金屬引擎蓋跳動起伏的聲音。
當他漸漸平復之後,便站起身來。
剛才他覺得很熱,可是現在黏在皮膚上的汗液卻濕濕涼涼的。
「你在這裡幹什麼?」
伊森聞聲轉過頭去。
帕姆不知從哪兒冒了出來,此刻她正透過越野車的後窗玻璃盯著車裡看。
她穿著藍色緊身牛仔褲和紅色背心,凹凸有致的身材曲線展露無遺。她的頭髮在腦後紮成了一個馬尾。
伊森打量著她的纖細腰部。
在他視線所及之處,看不出來她攜帶有任何武器,除非她把什麼小東西藏在背後。
「你在欣賞我的身材嗎,治安官?」
「你帶武器了嗎?」
「噢,對,這才是你盯著我看的唯一理由。」
帕姆像芭蕾舞演員一樣把兩隻手臂高高舉過頭頂,踮起穿著網球鞋的腳尖,在原地優雅地轉了一個圈。
她確實沒有攜帶任何武器。
「看到了吧?」她說,「這條牛仔褲,除了容納著我的身體,裡面就沒別的東西了。」
伊森把手槍從槍套裡拔了出來,握著槍的手垂放在身體側面。
唉,可惜槍裡面已經沒有可用的子彈了。
「你的這玩意兒可是個大傢伙啊,治安官。」
「它是『沙漠之鷹』。」
「是五十口徑的嗎?」
「沒錯。」
「這傢伙的火力大到足以殺死一頭灰熊呢。」
「我知道你們對阿莉莎做了些什麼。」伊森說,「我知道是你和皮爾徹兩人幹的。你們為什麼要那樣做?」
帕姆朝他走近了一步。
兩人的距離大約有八英呎。
她說:「真有意思。」
「什麼?」
「現在我已經縮短了我們之間的距離。我再走兩步——確切地說是兩大步——就能貼近你的身體了,可是你卻還沒有對我發出威脅或警告。」
「說不定我就是希望你靠近我身邊呢。」
「我並不是沒有試圖接近你,而你倒是更願意繼續守著你的妻子。你偏偏是個實用主義者,這令我備受困擾。」
「我聽不懂你在說什麼。」他裝出一臉困惑的樣子。
「實用主義者指的是言語不多,卻極富行動力的人。你身上正好具備這種我喜歡的特質。我現在準備冒險再朝你走近一步,我敢說如果你的槍裡有子彈的話,你肯定會朝我開槍,讓我這樣一個尤物喪命在你槍下。這是你目前唯一的選擇,不是嗎?我是不是說到點子上了啊?」
她又朝著伊森所在的方向邁進了一步。
伊森說:「你考慮得並不全面。」
「噢,是嗎?」
「或許我有其他理由想讓你靠我更近一些。」
「那會是什麼理由呢?」
說話間她又走近了一步。
他已經能嗅到她身上的氣息了,還有她早上用過的洗髮水味道。
以及她呼出的帶有薄荷香味的口氣。
「開槍顯得太沒有人情味了。」伊森說,「或許我更想做的是將你摁倒在地,然後赤手空拳地打死你。」
帕姆笑了,「你曾經有過這樣做的機會。」
「這我記得。」
「你突然跳出來撞倒了我,這可不是公平的打鬥。」
「對誰來說不公平?別忘了我那時已經被你們注射了鎮靜劑。」
伊森舉起手槍,將槍口對準了她的臉。
她說:「這槍的槍管可真粗啊。」
伊森用拇指按下了擊錘。
有那麼一瞬間,她的眼裡流露出了一絲猶豫的神色。
她眨了眨眼。
伊森說:「現在你可以開始好好回想一下你一生的經歷,此情此景將成為你生前最後的記憶。因為子彈會以極快的速度朝你飛去,令你頃刻殞命。」
她略微有些動搖。
伊森從她眼裡看到的不完全是恐懼,反而更接近人在面對自己無法掌控的情形時所表現出的徬徨。
可這種神情很快就消失了。
鋼鐵般的意志力又回來了。
她揚起嘴唇冷笑著。
她可真有種。看來真相不可避免地要被揭露出來了,她即將拆穿他的把戲。
就在她正要張開嘴的時候,他扣下了扳機。
擊錘迅速擊向撞針。
帕姆略微瑟縮了一下——「我是不是死了」的表情在她臉上一掠而過。
伊森將手槍在手裡翻轉了一下,握住了槍管,然後用盡全身的力氣,揚起手中這個重達四磅半的以色列製造的鐵傢伙,猛地擊向她的頭蓋骨。槍托本可以將帕姆的頭顱敲個粉碎,可她卻在最後一秒及時躲開了。
伊森因用力過猛而失去了身體平衡,帕姆趁機對準他的後腰擊出了一記又準又狠的重拳,如烈火灼燒般的劇烈疼痛令伊森跪倒在地,在他還來不及有所反應的時候,帕姆已經朝他的脖子揮出了第二記重拳。
他趴在地上,臉貼著森林的濕冷地面,兩眼望著這個天旋地轉的世界,心想她是不是打斷了自己的氣管,因為他根本無法呼吸。
帕姆在他面前蹲了下來。
「別告訴我一切竟然進行得如此輕鬆。」她說,「這些都是我腦子裡早就計劃好的情節,你知道嗎?我不過才揮了兩拳而已,而你就只剩下像條哈巴狗一樣趴在地上喘息的份兒了嗎?」
他的臉色越來越蒼白,視線也因缺氧而逐漸模糊起來。
最後,就在他的心即將被絶望吞噬時,事情終於出現了一點轉機。
他覺得有一絲珍貴的空氣漸漸滲入了自己的喉嚨。
但他仍然保持不動聲色。
他故意讓眼睛繼續瞪得大大的,可他的手卻悄然伸進了後面的褲兜。
他的折刀就躺在那裡面。
「你就趴在這裡等著窒息而死吧,我要告訴你一件事。」
伊森摸索著將拇指的指尖伸進了刀刃底部的小孔。
「無論你原本的計劃是什麼,你都已經以失敗告終了,至於特麗薩和本傑明……」
他故意從喉嚨處發出了一聲嗆咳,這令帕姆滿意地微笑起來。
「跟我將要對他們採取的行動相比,我們對阿莉莎所做的事不過是在溫泉浴場做按摩而已。」
他迅速彈開折刀,將其徑直捅進了帕姆的大腿。
刀刃非常鋒利,他並沒有感受到任何阻力,直到他看見帕姆痛苦地喘息,才知道自己命中了目標。
他轉動手腕,刀刃也在她肌肉裡隨之轉動。
帕姆發出了一聲駭人的尖叫,隨即迅速後退了幾步。
鮮血染紅了她的牛仔褲,流進了她的鞋子裡,還淌到了遍地的松針上。
伊森掙扎著坐了起來。
然後痛苦地站起身來。
他的腎臟部位仍然劇烈抽痛,不過起碼他現在又可以再度呼吸了。
帕姆用沒受傷的那條腿拖著自己遠離他,咬牙切齒地吼道:「你死定了!你他媽的死定了!」
他撿起地上的「沙漠之鷹」手槍,然後跟了上去。
就在她繼續尖聲怪氣地咒罵時,他彎下腰,將手中的槍狠狠地砸向了她的後腦勺。
這片森林再度恢復了寧靜。
藍黑色的夜幕已經低垂了下來。
他完蛋了。
全完了。
帕姆擅離職守多久之後皮爾徹才會派出搜索隊來尋找她呢?剛一想到這個,他馬上就意識到這裡壓根兒就沒有搜索隊。皮爾徹只需在監控系統輸入她的晶片代碼,立刻就能知道她正置身於通電圍柵附近。
除非……
伊森用折刀將帕姆的牛仔褲割下一大塊,讓她的左腿後側暴露了出來。
值得惋惜的是,他沒能在她意識清醒的狀態下動手取出她的晶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