藉著最後一絲暮光,托比亞斯打開了自己的皮面日記本,這大概是他第一千次閲讀寫在首頁的文字。
等你回來的時候——我相信你一定會回來的——我要和你做愛,我的大兵,我要像對待剛從戰場上凱旋歸來的戰士一樣以溫存待你。
他將本子翻過了三分之一的頁數,找到了他最後一次寫下日記的那一頁。
他的鉛筆短得只剩下最後一英吋了。
煙斗裡的煙草也快吸完了。
他將煙草的餘燼敲了下去,深吸了一大口,聽著河水潺潺流動的聲音,整理著腦海中的思緒。
從他所坐的地方已經看不到太陽的蹤影了,可是落日的餘暉依然照在河對岸那座比他高出半英里的山頂上。
一群怪獸似乎正在移動。
他能聽到一陣陣尖厲刺耳的叫聲,看來它們正沿著峽谷往上攀爬,就這樣為他留出了一條沒有障礙的歸家之路。
托比亞斯在日記本上寫道:
第1308天
現在我就長話短說了,這是我在荒野裡度過的最後一個夜晚,此時我的情緒非常激動。從我紮營的地方,可以看到環繞在松林鎮四周的群山。如果一切順利的話,明天下午我就能徹底擺脫這個冷酷的荒蠻之地。此刻有很多事值得我翹首企盼。我想要一張溫暖舒適的床,我想吃上一頓熱騰騰的大餐,我想和另一個人類交談,我想坐下來,就著一杯威士忌,跟人們講述我此行的所見所聞。
只有我知道該如何拯救我們所有人。一點也不誇張地說,我是這世上唯一一個能拯救世界的人。可是,對此刻的我來說,這一切都並不重要。
因為我越是接近松林鎮,我的腦子裡就越來越容不下除了你之外的任何事情。
在這段日子裡,我沒有一天不在想唸著你,想念我們共度的那些美好時光,想念我們離別前最後一晚我將你擁在懷中的情景。
等到明天,我就能再次見到你了。
我深愛的天使。
你能感覺到我已經離你很近了嗎?你的內心能否感應到再過幾個小時我們就能再度相聚了?
我愛你,特麗薩·柏克。
永遠愛你。
我從沒想過我竟然能寫下這些字句,可是……
我是亞當·托比亞斯·漢索爾……
我說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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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輛被點燃的汽車仍在冒著煙,車子上面的紅綠燈已經滅了,所有的街燈也都熄滅了。整個山谷裡沒有一盞燈是亮著的,鎮上唯一的光源只是夜幕中繁星所投射下來的寒光。
伊森走上了街道,特麗薩挽著他的一隻手臂,凱特則走在他的另一側。如果說他們三人如此近距離地走在一塊兒令特麗薩感到不舒服的話,她也並沒有表現出來。說實話,伊森此時也搞不清楚自己走在她們倆中間究竟是什麼感覺。
太多的愛、激情以及痛苦情緒全都交織在了一起。他覺得自己彷彿正被兩股相反的力量拉扯著。就好像兩塊磁性相同的磁鐵近距離接觸時所產生的力量。
人們紛紛從劇院往外走。伊森把手中的擴音器遞給凱特,說道:「你幫我一個忙。讓所有人都留在這裡,我得去核實一件事情。」
「出什麼事了?」特麗薩問道。
「我也還不確定。」
他將手臂從特麗薩手中掙脫出來,朝野馬越野車走去。
這車已經被怪獸弄得面目全非了。擋風玻璃正中央破了一個大洞,汽車前座上堆滿了碎玻璃,以及從坐墊裡拉扯出來的泡沫填充物。殘存的擋風玻璃上佈滿了裂紋,根本沒法透視,於是他爬到引擎蓋上,將剩下來的玻璃全都踩碎了。
他沿著主街往南行駛,一路上風不斷地從沒有玻璃的窗框灌了進來,吹得他滿眼是淚。
當他來到急彎處時,將車駛離了馬路,沿著自己上次進入森林時所留下的輪胎印跡在林中行駛,車頭燈的光芒穿透了樹木之間的縫隙。
他將車開到了那根巨大的松樹殘樁跟前,熄掉了引擎。
他從車上下來,走進了漆黑的森林。
他感覺不大對勁。當他漸漸靠近通電圍柵,這才意識到令他感到緊張不安的竟是週遭的極度安靜。這裡不應該這麼安靜的。
通電圍柵上的導線和電纜應該發出「嗡嗡」的鳴響聲才對啊。
他沿著寂靜無聲的圍柵往西走去。他開始慢跑起來。隨後加快了奔跑的速度。
在他行進了一百多米之後,便來到了一扇門跟前——這扇高約三十英呎,裝了鉸鏈的大鐵門就是進出山谷的門戶。皮爾徹的外勤偵察員就是從這裡出去的,可是鮮有人回來。皮爾徹有時也會派人駕駛卡車去野外砍伐木材,並順帶進行一些近距離偵察。
在此之前,伊森還從未經歷過見到它被完全打開的驚悚時刻。
此時他透過門洞,看著外面那個危險到難以想像的世界,心不由得不斷地往下沉,漸漸得出了一個冰冷的結論——他完全看錯了皮爾徹。
森林裡傳來了一聲尖厲的叫聲。
聽起來就在離伊森不到一英里遠的地方。緊接著又傳來了與之相呼應的第二聲尖叫。然後是第三聲。再一聲。
此起彼伏的尖叫聲蔓延開來,直到大地似乎都為之震動,置身其中的伊森覺得可怕的地獄似乎正從不遠的地方漸漸席捲而來。
它正朝著失效的圍柵、大開的鐵門和松林鎮擴張迫近。
伊森在原地呆呆地佇立了兩秒鐘,內心已被巨大的恐慌感和懼怕感所吞噬,一個問題在他腦海裡不斷盤旋著。
你——到——底——做——了——什——麼?
隨即他轉身開始狂奔。
《陰松林/黑松鎮/Wayward Pines》 第二部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