皮爾徹
松林鎮成了一堆廢墟。
一棟棟房屋被翻轉得底朝天,一輛輛汽車七零八落地散佈在小鎮各處,好些道路攔腰斷成了兩截。甚至連醫院也遭到了嚴重毀損,最頂上的三層樓全都倒塌了下來。伊森家的房子是鎮上所有建築中被毀損得最為嚴重的——坍塌得不成樣子,後院裡好幾棵山楊樹被折斷後倒下來,插進了房子的窗戶裡。
松林鎮的微縮建築模型是戴維·皮爾徹於2010年不惜花大價錢請人建造的,最終這套精心製作的模型造價竟高達三萬五千美元。兩千年來,它一直都是皮爾徹辦公室裡的重要裝飾物。它不僅是小鎮本身的代表,同時還代表著皮爾徹那無窮無盡的野心。
可是他只花了十五秒的時間就將其徹底摧毀了。
此時他坐在一張皮沙發上,看著佈滿顯示屏的那面牆,每個顯示屏裡播放的都是現實中的松林鎮漸漸被摧毀的畫面。
他已經切斷了整個山谷的電力,不過鎮上的監視攝像頭仍然靠備用電池運轉著,而且大多數攝像頭的夜視功能仍然能被啟用。皮爾徹的顯示牆播放的是一台台攝像頭即時拍攝的畫面,而鎮上每家每戶的每一個房間、每一家店舖、灌木叢中和街燈的燈罩下面都安裝著這樣的攝像頭。他在松林鎮每個居民的大腿上都植入了一顆追蹤晶片,攝像頭在偵測到這些晶片的時候便會啟動併進行拍攝,今晚攝像頭拍攝到的畫面可真多呢!
可以說牆上的每一塊顯示屏都在持續不斷地播放各種影片。
在其中一塊屏幕上:一隻怪獸正在樓梯上追趕一個女人。
另一塊屏幕:三隻怪獸在一間廚房中央的地面上撕扯一個男人的身體。
一大群人沿著主街奔逃,卻在糖果店門口被怪獸追上了。
比琳達·摩瑞恩在家中的躺椅上被怪獸生吞活食。
好幾家人在自家走廊上奔跑逃命。
父母們試圖保護自己的孩子免受襲擊,但卻無能為力。
所有的屏幕都播放著類似的畫面。
這一幕幕場景充滿了痛苦、恐懼和絶望。
皮爾徹喝了一口新開的蘇格蘭威士忌——瓶子上標示的年份是1925——他試著思考自己應該對目前正在發生的事情作何反應。當然,這類事情是有先例的。當上帝的孩子們反叛時,上帝對他們施行了正義的懲罰。
這時一個輕柔的聲音——皮爾徹一直以來都拚命地想要忽略這個聲音——出現在了正處於極其狂暴不安狀態的大腦裡:你真的相信你就是他們的上帝嗎?
上帝提供人所需要的一切嗎?
的確如此。
上帝保護他的子民嗎?
沒錯。
上帝創造萬物嗎?
沒錯。
那麼,結論是什麼呢?你就是他們的上帝!
想要尋求人生的意義,一直都是人類憂慮不安的根本原因,而皮爾徹已經超越了這個層面。他給了山谷裡那四百六十一人一種遠超乎其想像的生活。他讓他們在他的庇護之下過著安穩舒適的日子,還幫助他們尋求生活的意義。正是因為蒙他揀選,他們便成為了自二十萬年前智人開始在東非大草原行走以來最為重要的人類物種群體。
他們是自食其果。
他們要求知道真相,可是那真相卻又令他們消受不起。當他們從伊森·柏克那裡得知了全部真相之後,便開始集體反叛他們的創造者。
儘管如此,從顯示屏上看著他們慘死的樣子,還是令皮爾徹感到傷心。
他極其珍惜他們的生命。畢竟,若是沒有了人,他的整個項目也就不再有任何意義。
不過——去他媽的,讓艾比怪獸把他們全都吃掉吧。
還有幾百人正待在生命暫停裝置裡等待復活呢。
這也不是他第一次從頭來過了。
皮爾徹站起身來,走路有些不穩。他搖搖晃晃地走到自己的書桌跟前。除了他本人之外,這山中基地裡沒有第二個人知道山谷裡正在發生什麼。他已經指示泰德·厄普肖在今晚將整個監視系統都關掉,他打算過後再以巧妙的方式將自己的所作所為告知基地裡的其餘各人。
皮爾徹癱坐在辦公椅上,拿起了桌上的電話聽筒,隨即撥通了他那親愛的老朋友泰德的電話號碼。
帕姆
在萬籟俱寂的深夜,帕姆來到了通電圍柵旁邊,伊森·柏克在她左大腿後側留下的傷口正將疼痛的感覺放射至整條腿,進而向上蔓延至整個軀幹。治安官取出了植入她大腿裡的追蹤晶片,並將她扔在了通電圍柵之外的荒野地帶。直到眼下這一刻,她依舊想不明白他為什麼要這麼做。此時,她注視著眼前的通電圍柵,先前的好奇心被腦子裡新冒出的另一個疑惑取代了:這他媽的到底是怎麼回事?
這裡非常安靜。
完全聽不到電流通過導線時所發出的「嗡嗡」聲。
雖然她自己打算要做的事極其愚蠢,可她還是控制不住地想要去做。她伸出手去,握住了圍柵上的一根鐵絲。鋒利的金屬倒刺扎進了她的掌心,不過就僅此而已了,她並沒有因觸電而震顫。她繼續撫摸鐵絲網,體驗著一種類似偷情般的奇特而愉悅的感覺。
片刻之後她漸漸清醒過來,於是鬆開手,因自己的發現而倍感興奮。
她沿著圍柵一瘸一拐地走著,心裡在想:是不是柏克關掉了圍柵的電力? 兩個小時前,她躲在一棵松樹的枝杈上——那兒大約有四十英呎高——看到很大一群怪獸從下方經過,然後一路向北跑向松林鎮所在的山谷。
那群怪獸數量不小,至少有好幾百隻。
她忍著左大腿的灼痛,加快了行走的步伐。圍柵上的大鐵門應該離她不遠了。
五分鐘之後,她來到了大鐵門跟前。
門是大打開的。
而且……居然是被固定在開啟的狀態下。
她回過頭去,望瞭望先前自己遇見一大群怪獸的那片幽暗森林,接著轉過頭來注視著眼前這扇大開著的鐵門。
這怎麼可能?
那群怪獸衝進山谷去了?
帕姆小跑著進到門內,她的腿痛得無以復加,可是她並沒有因此而減慢速度,只是不時呻吟幾下而已。
她又前行了幾百米,之後便聽到了此起彼伏的尖叫聲。由於距離太遠,她無法分辨出這些聲音究竟是來自人類還是艾比怪獸,但聽得出來聲音的數量眾多。現在她停止了奔跑,左腿的傷口跳動著作痛。她手上沒有任何武器,而且還受了傷。此外,她已經親眼見到有一大群怪獸進入了山谷。
她現在猶豫不決,拿不定主意。腦子裡有個聲音在敦促她要自我保護,得趕緊跑回山中基地去,然後再找個安全的地方療傷和休養。當務之急是讓米特爾醫生把她腿上的傷口好好縫合起來,可是,一種恐懼感卻森然籠罩著她的每一根神經。令她感到恐懼的不是那些怪獸,也不是在一個被怪獸侵襲的小鎮上她有可能見到的悽慘可怖的景象。她真正害怕的是也許自己會發現伊森·柏克已經死了,而這是她萬萬不能接受的結果。在他對她做過那些事情之後,她最想做的就是找到他並將他慢慢地折磨至死。
她要將他千刀萬剮。
泰德·厄普肖
他一推開老頭子的辦公室大門,就感覺到一股酒氣撲鼻而來。
皮爾徹正坐在辦公桌後面,看到泰德後,他咧開嘴露出了一個略顯誇張的笑容。泰德很快就發現他滿臉通紅,目光呆滯。
「進來,快進來!」
泰德向前走了幾步,然後關上了身後的門,皮爾徹也掙扎著站了起來。
皮爾徹把這間辦公室弄得一團糟 上有兩塊顯示屏被砸得稀爛,原本罩在松林鎮微縮模型上的玻璃罩子被砸得粉碎,玻璃碴散落一地。模型本身更是慘不忍睹,被七零八落地翻倒在地上,一個個毀損嚴重的微縮建築物正靜靜地躺在滿地的玻璃碴當中。
「我吵醒你了,是不是?」皮爾徹問道。
事實並非如此,即便今晚有人為泰德注射了整管的鎮靜劑,他也不可能入睡。不過他還是回答道:「不要緊。」
「來吧,讓我們像老朋友一樣一起坐一會兒。」
皮爾徹的語速遲緩,吐詞含混不清,泰德在心裡琢磨著他究竟醉到何種程度了。
皮爾徹步履蹣跚地走向皮沙發,泰德跟在他身後。這時,泰德才留意到房間裡的顯示屏全都被關掉了。
他們在冰冷的皮沙發上坐了下來,面朝著黑漆漆的屏幕牆。
皮爾徹拿起一個看起來很昂貴、貼著「麥卡倫」標籤的酒瓶,往兩個杯子裡倒入了滿滿的蘇格蘭威士忌,然後把一個杯子遞給了泰德。
他們輕輕碰了碰杯,兩個水晶玻璃杯發出了清脆的「叮噹」聲。
兩人都舉杯喝了一口。
這是泰德兩千年來第一次喝酒。當他在妻子去世後淪為醉生夢死的無家可歸者時,倘若能喝到這樣的陳年威士忌,一定會感動到流淚的。可是,現在他已經不再有這樣的嗜好了。
「我還記得我們第一次見面時的情形。」皮爾徹說,「當時你在收容所裡排隊等著領湯,你那雙寫滿悲傷的眼睛引起了我的注意。」
「你救了我的命。」
老頭子看著他,「你還信任我嗎,泰德?」
「當然了。」泰德撒謊道。
「我想也是。當我讓你關掉監視系統的時候,你立馬就照做了。」
「沒錯。」
「你甚至沒問我原因。」
「是的。」
「因為你信任我。」
皮爾徹晃了晃手中的酒杯,低頭看著琥珀色的液體在杯子裡打著旋。
「我今天晚上做了一件事,泰德。」
泰德抬起頭來望著牆上一塊塊漆黑的顯示屏,胃部湧起了一陣突如其來的涼意。他看到皮爾徹拿起一塊控制面板,然後在觸控屏上輕敲了幾下。
牆上的顯示屏都亮了起來。
身為監控小組的組長,泰德人生中四分之一的時間都在觀察松林鎮的居民們進食、入睡、大笑、哭泣、做愛,偶爾——在舉行「慶典」的時候——還會看著他們如何死去。
「我這麼做的時候,心情也不輕鬆。」皮爾徹說。
泰德看向牆上的顯示屏,他的視線無法從其中一個影像離開——一個女人蜷縮在浴室淋浴噴頭下方的角落裡,當浴室門被一隻握成拳頭的利爪撞破的時候,女人劇烈抖動著雙肩啜泣著。
他突然覺得有些不舒服。
皮爾徹正看著他。
泰德轉而盯著老闆,眼裡盈滿了淚水,他說:「你得在這件事上停手。」
「已經太遲了。」
「為什麼呢?」
「我用我們俘虜到的幾隻怪獸作道具,將一大群怪獸吸引到了通電圍柵邊,然後我打開了圍柵的大門。現在五百多隻怪獸已經進到小鎮了。」聽到這兒,泰德抹了抹眼淚。五百……他實在沒法接受這個數字。他知道,僅僅五十隻怪獸就足以給小鎮帶來極大的災難。
泰德儘力控制著自己的語調。
「想想看,你在這幾十年裡花了多大的工夫才找來這麼多人住在山谷裡。你應該還記得當我們每一次將一個新人放入生命暫停裝置時你有多興奮吧。對松林鎮來說,最重要的元素不是那裡的街道、房屋或你所建造的任何東西,也不是我們的生命暫停裝置,而是住在那裡的居民,可你卻……」
「他們背叛了我。」
「所以這傷了你那該死的虛榮心嗎?」
「還有好幾百人在生命暫停裝置裡沉睡。我們可以重新再來。」
「可是那裡的人正在死去,戴維,當中還有孩子們。」
「柏克治安官把一切都告訴他們了。」
「所以你就大為光火。」泰德說,「我可以理解你的心情。現在,你趕緊派一隊人去鎮上救人吧,能救多少就救多少。」
「已經太遲了。」
「只要還有人活著就不遲。我們可以把救回來的人重新放進生命暫停裝置裡,他們不會記得……」
「過去的事做了就做了,隨它去吧。再過一兩天,山谷裡的叛亂就會平息下來,不過我擔心的是很快就會有人入侵基地。」
「你在說什麼啊?」
皮爾徹喝了一口酒,「你認為治安官僅靠他自己能做成這些事情嗎?」
泰德握緊了拳頭,以免自己的身體抖動得太厲害。
「我手下有人做了柏克的內應,為他提供幫助。」
「你怎麼知道有這樣的事情?」
「因為柏克掌握了一些除了憑藉監控小組的幫助之外,絶對不可能獲得的信息。所以,你的小組裡有人做了他的內應,泰德。」
皮爾徹明確地提出了他的控訴。
泡在他酒杯裡的冰塊裂開了,發出「噼啪」的聲響。
「你指的是什麼信息?」泰德問道。
皮爾徹對泰德提出的問題置之不理,只是死死地盯著他的眼睛,「監控小組除了你還有四名監視分析師。我知道你對我絶對是忠心耿耿的,可是你的那幾名下屬情況怎樣呢?柏克得到了他們當中某個人的幫助,你覺得那個人會是誰?」
「你是如何得出這樣的結論的?」
「泰德,這可不是我想聽到的答案。」
泰德低下頭看了看放在自己大腿上的酒杯,隨即又抬起頭來。
他說:「我真的不知道我的組員中有誰會做這樣的事。這就是你讓我關閉監視系統的原因所在嗎?」
「你負責的是基地裡最為機密的一個小組,可它現在卻出了問題。」
「那麼帕姆又怎樣呢?」
「帕姆?」
「治安官也有可能收買了她啊。」
皮爾徹不禁笑了,略帶嘲諷地說:「如果我要求帕姆縱火自焚,她也會毫不猶豫地照做的。順帶說一句,最近她失蹤了。她的追蹤晶片顯示她在鎮上,可我已經有好幾個小時聯繫不上她了。我再最後問你一次——你手下的哪個人與柏克沆瀣一氣?」
「請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
「什麼?」
「給我一個晚上的時間,讓我來查明究竟是誰幹了這事兒。」
皮爾徹向後靠在沙發上,用深不可測的眼神死死地盯著泰德,說道:「你想自己處理這件事,是嗎?」
「是的。」
「是因為榮譽感的關係嗎?」
「差不多吧。」
「那好吧。」
泰德站起身來。
皮爾徹指著屏幕牆,「只有你和我知道此時山谷裡正在發生的事情。你要暫時為我保守秘密,不要告訴任何人。」
「我明白,先生。」
「對我來說,今夜的確是個難挨的夜晚,泰德。不過,有個像你這樣的朋友可以讓我依靠,這讓我心懷感激。」
泰德原本還想擠出一絲笑容,可是卻沒法做到,他只是說:「我明天早上再來見你。」他將手中的威士忌酒杯放在沙發前的一張桌子上,然後徑直朝辦公室門口走去。
伊森
所有人都害怕得不敢作聲。
山洞裡無比安靜,以至於伊森能清楚聽見山洞遠端壁爐裡柴火燃燒時所發出的「噼啪」聲。
門上的刮擦聲和抓撓聲都停止了。
他又再次聽到利爪敲打在隧道的石頭地面上——咔噠,咔噠,咔噠……
但這聲音越來越遠。
這倒可以解釋得通,怪獸們為什麼會認為獵物就躲在這扇門背後?它們甚至連門是什麼都不知道。它們不知道門是可以打開的,更不知道打開後可以通往另一個空間。不過,大多數怪獸很可能還在外面……
突然有個東西撞到了門上。
門這邊的所有人都不由得倒抽了一口涼氣。
門閂在鎖扣裡晃動著,「哐當哐當」地響了好幾下。
伊森挺直了背脊骨。
門又被重重地撞了一下——撞擊力度是上次的兩倍那麼大——好像有兩隻怪獸同時撞到了門上。
伊森動動大拇指,解除了槍的保險,隨即朝赫克托爾、凱特和其餘人遞了個眼色。
「門外有多少怪獸?」凱特問道。
「我不知道。」伊森輕聲回答,「可能有三十隻,也可能有一百隻。」
這時,從他們身後的黑暗中傳來了孩子們的哭聲。
父母們趕緊安撫孩子,想讓他們保持安靜。
門不斷地受到撞擊。
伊森走到門的左邊,門板的這一側通過鉸鏈與門框連接。他眼睜睜地看著一顆螺絲釘從一塊生鏽的鉸鏈銅片上彈了出來。
凱特說:「這門支撐得住嗎?」
「我也不知道。」
門又被撞了一下——這是迄今為止力度最大的一次撞擊。
一整塊銅片從門框上掉落下來。
不過還剩下四塊鉸鏈銅片連接著門和門框。
伊森喊來了瑪姬,藉著她手中的火把光芒,他仔細察看著門閂的鎖扣。
當門再次受到撞擊時,鎖扣晃動了幾下,但是還能支撐。
伊森走回凱特身邊,問道:「除了這扇門,還有別的通道可以離開這個山洞嗎?」
「沒有了。」
怪獸們的攻擊仍在繼續,隨著它們撞向木門的次數越來越多,它們似乎也越來越憤怒,現在它們在每次撞門失敗之後都會發出激動而尖厲的嗥叫聲。
又一塊鉸鏈銅片從連接縫隙脫落下來。
緊接著第三塊也掉了。
終結就要來了。伊森不禁想到自己此刻應該找到妻兒,然後朝他們開槍,讓他們迅速而痛快地死去。因為一旦怪獸進來之後,他們人生終結前的全部感官將會被恐懼占滿。
門外的通道漸漸變得安靜了。
不再聽到刮擦聲。
也沒有了腳步聲。
整個山洞裡面的人都屏住了呼吸。
又過了好一陣子,伊森來到門邊,將耳朵貼在了門板上。
聽不到任何動靜。
他朝門閂伸出手去。
凱特低聲說:「別這樣!」
可他還是儘可能輕地拉開了門閂,繼而抓住了門上的把手。
「瑪姬,把火把拿過來。」
當瑪姬舉著火把站在伊森身後時,他拉開了木門。
僅剩的兩個鉸鏈銅片支撐著整扇門的重量,隨著門的轉動發出了巨大而沉重的「嘎吱」聲。
火光照亮了門外的通道。
空氣中仍然散發著怪獸的體味——這是一種夾雜著死亡氣息的腐臭——不過通道裡卻空無一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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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些人背靠著岩壁,一言不發地啜泣著。
有些人則因先前所見到的恐怖場景而渾身顫慄。
有些人如雕像一般靜靜地坐著,兩眼呆滯地望著前方。
其他人則馬不停蹄地忙碌著。
照料壁爐裡的柴火。
修理被撞壞的木門。
整理武器和彈藥。
將食物和水從貯藏室裡搬出來。
安慰因失去親人而悲痛不已的同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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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同妻子兒子一起坐在壁爐旁一張破舊的雙人小沙發上。現在山洞裡很暖和,赫克托爾正在鋼琴邊彈奏著一支旋律優美的古典曲子,這樣的氛圍令這裡的每一個人都覺得自己多多少少還活得像個人樣。
藉著昏暗的光線,伊森一次又一次地清點著山洞裡的人數。
數來數去,結果都是一樣的——九十六人。
就在今天早上,松林鎮還有四百六十一個活著的居民呢。
他試著告訴自己,也許其他組還有人生還了下來,而且他們可能躲進了怪獸找不到的別的避難所裡,比方說房子裡,劇院裡,或者是森林裡。可是在他內心深處,他根本就不相信有這樣的事情。當然,倘若他先前沒有鑽出那扇活板門,沒有看到梅根·費雪在大街上的遭遇以及其他人被屠殺的慘狀,他或許會設法讓自己相信這種可能性是存在的。
可是,不。
松林鎮裡百分之八十的人口已經被消滅了。
特麗薩說:「我隨時都覺得我們會聽到有人敲門的聲音。你認為還可能有其他人來到這裡嗎?」
「各種可能性都是存在的,不是嗎?」
本傑明的頭枕在父親的大腿上,已經睡著了。
「你還好嗎?」特麗薩問伊森。
「我在想,我做了一個讓鎮上大多數居民悲慘而死的決定。」
「伊森,你並沒有切斷通電圍柵的電源,也沒有打開圍柵的大門。」
「是的,不過我卻促成了這些事情的發生。」
「要不是因為你說出了真相,凱特和哈洛德已經在『慶典』上被殺死了。」
「可現在哈洛德很可能還是已經死了。」
「你不能這樣看待這些事情……」
「我把一切都搞砸了,親愛的。」
「你讓這些人重獲自由。」
「我相信在被怪獸咬破喉嚨之前,他們一定有機會好好品味過自由的滋味。」
「我瞭解你,伊森。事情不是這樣的,你好好看著我。」她扶著他的下巴,將他的臉轉向自己這邊,「我瞭解你,我知道你之所以那麼做,是因為你相信那麼做是正確的。」
「我希望我們這個世界能以主觀動機來衡量人的行為,可事實上,我們的行為卻以其客觀結果來得以衡量。」
「聽我說,我不知道接下來會發生什麼,可我只想告訴你,想讓你知道,我覺得此時此刻——在我們瀕臨死亡的時刻——是這些年來我感覺與你最為親密的時刻,甚至也許是自我們相識之後與你最親近的時刻。我現在越來越信任你了,伊森。我開始相信,你是愛我的。」
「我非常愛你,特麗薩。你是……我的全部。」他吻了她一下,她朝他傾過身來,把頭靠在他的肩膀上。
他用手臂環抱著她。
她很快便睡著了。
他環顧著四周。
他覺得山洞中的哀慟氣氛似乎觸手可及,它就像水氣或濃煙一樣瀰漫在空氣中,壓迫著每一個人的心靈。
他的手越來越冰冷,於是他將右手插進大衣口袋,緊接著他的手指觸到了存有戴維·皮爾徹殘殺親生女兒那段錄影的存儲器。他用拇指和食指小心地捏著這塊存儲器,怒火不由得從心頭升騰而起。
泰德手頭也有這段錄影的好幾份備份文件,而伊森曾囑咐他暫時先不要有任何動作,只需靜觀其變就好。可是,伊森上一次見到泰德是在怪獸入侵小鎮之前。那麼,泰德知道此刻松林鎮的模樣嗎?
伊森再次清點了一下山洞裡的人數。
仍然只有九十六人。
在這樣的大患難面前,人的生命就像草芥般脆弱,不堪一擊。
伊森又想到了皮爾徹,現在那老傢伙應該正坐在他那間溫暖安全的大辦公室裡,通過二百一十六塊顯示屏觀摩著被他從另一個時代綁架而來的人們正在遭受殘殺的場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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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在一陣吵嚷聲中醒了過來。
他睜開眼睛。
睡在他身旁的特麗薩在睡夢中翻了個身。
山洞裡的火光沒有絲毫變化,可是他卻覺得自己好像已經睡了好多天一樣。
他輕輕地將熟睡著的本傑明的頭從自己大腿上挪開,然後站起身來,揉了揉眼睛。
人們已經紛紛醒來並四處走動著。
他聽到有人正在大門附近高聲嚷嚷著。
大門旁邊站著兩群人,领頭的分別是赫克托爾和一個伊森不太熟悉的男人,凱特則站在他倆中間。
兩個男人都在朝對方大聲喊叫著。
伊森朝他們走去,凱特也看到了他。
她說:「這裡有些人想要出去。」
一個男人大聲說:「我妻子還在外面。剛開始時所有人被分成四組逃難,我和她分開了。」伊森已經憶起他叫伊恩,是「修鞋匠的店」的店主,他的店也在主街上。
「那麼你究竟想做什麼呢?」伊森問道。
「當然是出去救她咯!不然你認為我要做什麼?」
「那你就去吧。」
「他還想要一支槍。」凱特說。
一個在社區農場工作的女人推開幾個站在自己前面的圍觀者,走到伊森跟前怒瞪著他:「我兒子和丈夫都還在外面。」
凱特說:「你應該知道我丈夫也在外面吧?」
「那我們為什麼要躲在這裡,而不是出去救他們呢?」
赫克托爾說:「一旦你們走出了這個山洞,不到十分鐘就會沒命的。」
「可我主意已決,夥計。」伊恩說。
「你不能帶走槍。」
伊森插話道:「請稍等一下,我想我們所有人應該一起交流交流。」
他走到山洞中央,用大到足以令每個人都能聽見的音量說:「請大家都到這裡來圍成一圈!我們得談一談。」
人群緩緩地圍了過來,每個人都睡眼惺忪、蓬頭垢面。
「我知道所有人昨天晚上都不好過。」伊森說。
人群一片靜寂。
他覺得每一雙盯著自己的眼睛都寫滿了憤怒和責備。
他不知道這當中有多少是他想像出來的,有多少是真的。
「我知道你們都很擔心那些沒能來到這裡的人。我也跟你們一樣。我們自己也差點沒能趕到這裡。你們當中有些人可能在想,我們在逃難的途中為什麼沒有停下來幫助別組成員。我現在可以告訴你們,如果我們當時那樣做了,那麼此時這個山洞裡將會空無一人,因為我們所有人都已經葬身於山谷中了。聽我這麼說,你們可能會很難過。我作為在目前處境下對你們的安全負責的人……」
說到這裡,伊森情緒激動不已,一時語塞。
他任由眼淚噴湧而出,並用發顫的聲音繼續往下說。
「我走在隊伍的最後面。」他說,「我親眼看到了地面上的那些人遭遇了什麼事。我知道那些怪獸有多大的能耐。我認為我們只有接受一個殘酷的事實,那就是:現在躲在這個山洞裡的人,很可能就是松林鎮唯一倖存下來的人了。」
人群中有人喊道:「去你媽的,你別胡說八道了!」
一個男人走到了人圈中央。他是負責「慶典」的警員之一,仍然還穿著一襲黑衣,手裡握著他的大彎刀。伊森過去從來沒有和此人有過任何交談,但他知道這個人住在哪裡,也知道他平日裡在圖書館工作。警員的身材修長又結實,剃著光頭,下巴上有短短的鬍子渣,臉上隱約流露出一絲渴望得到權勢之人所常有的傲慢神色。
警員開口說道:「我來告訴你應該怎麼做。你應該跪在地上,用雙手和雙膝爬行著去找到皮爾徹,然後請求他的諒解。你要告訴他是因為你自作主張、一意孤行才讓我們有了這樣的遭遇,還要告訴他我們想要回到原來的生活狀態。我們當中沒有誰是站在你這邊的。」
「已經太遲了。」伊森說,「現在你們所有人都已經知道了關於小鎮的真相,這是無法逆轉的事實。所以,你提出的建議其實並不可行。」
一個矮胖的男人擠進了人圈裡,他是鎮上的屠夫。
他說:「你剛才說我的妻子和女兒們都已經死了,而我的好友中,有一打以上也死了。那麼你認為我們該怎麼做?我們應該像一群膽小鬼一樣躲在這裡,然後把他們統統都忘掉?」
伊森朝他走去,繃緊了下巴說道:「我並沒有說我們應該這樣做,安德魯。我也沒有說過我們應該忘掉任何人。」
「然後呢?我們應該怎麼做?你讓我們知道了真相,這是為了什麼呢?為了讓我們當中的大多數人喪命,然後讓剩下的人像現在這樣活著?與其如此,我倒寧願當個奴隷,那樣起碼可以和家人一起安全地活著。」
伊森在離屠夫一英呎遠的地方停下了腳步。他環視著人群中的一張張臉,找到了特麗薩。她正在哭,並用眼神向他傳遞著愛的信號。「或許是我打響了這重重不幸的第一槍,可是我並沒有切斷通電圍柵的電源,也沒有打開圍柵的大門。那個該為我們家人和朋友的死負責,該為我們在松林鎮的生活負責的人,此時正在離我們兩英里遠的山洞裡活得好好的。我有個問題想問你們:難道你們就可以忍受他的逍遙自在嗎?」
安德魯說:「可你說過他擁有一支屬於自己的強大軍隊。」
「沒錯。」
「那你想讓我們怎麼做?」
「你們不要放棄希望!戴維·皮爾徹是個喪失人性的惡魔,可是並非每一個在山中基地裡工作的人都像他一樣。我打算越過山谷去到基地那裡。」
「什麼時候?」安德魯的語氣聽起來像是他壓根兒就不相信伊森所說的。
「就是現在。我想讓凱特·博林格和另外兩個會用槍的人跟我一起去。」
「我們應該帶一大隊人馬一起過去。」警員說。
「為什麼?是為了引來更多的注意,從而令更多人喪命嗎?不,我們得以小陣容快速行動,盡最大可能不被發現。當然,我們這一去很可能會死在途中,再也回不來了。可是除此之外,我們唯一的選擇只能是坐在這個山洞裡,等待那必然會到來的死亡結局。所以,我認為我們還是應該主動出擊才對。」
赫克托爾·蓋瑟說:「就算你能進到那山裡的基地,你真的相信你能制止那個老傢伙嗎?」
「我對此確信無疑。」
一個女人從人群中走了出來,她身上還穿著昨晚參加「慶典」的服裝——那是一件舞會長禮服,她甚至沒想到要取下頭上戴著的皇冠頭飾。她的妝容已經全花了,口紅、睫毛膏、眼線膏在臉上糊得亂七八糟。
「我想跟大夥兒說幾句。」她說,「我知道你們當中有很多人都對治安官滿懷怒氣。我的丈夫……」她停頓了幾秒鐘來整理自己的情緒,然後鼓起勇氣繼續往下說,「被分在了另一組。我們已經結婚六年了。儘管我和他是被迫結合在一起的,可我還是很愛他。他是我最好的朋友,雖然我們彼此間並不怎麼交談。我們可以通過對方的眼神來洞悉彼此的心思意念,這是多麼奇妙的事情啊。」人群中開始有人嘀咕著表示贊同她所說的。她轉而凝視著伊森:「我想讓你知道,我寧願卡爾死了,寧願自己就在今天死去,也不願意在那個病態而虛假的小鎮中再多活幾個小時。我們曾經在那裡像囚犯和奴隷一般活著。我知道你做了你認為正確的事情。我絲毫不會責怪你。或許並不是這裡的每個人都跟我想法一致,但我知道我絶不是唯一一個這麼想的人。」
「謝謝你!」伊森說,「謝謝你這麼說。」
他緩緩轉過身去,打量著九十五張正注視著自己的臉龐。他覺得他們的身家性命全都沉沉地壓在了自己的肩膀上。
最終他開口說道:「我會在十分鐘之後從那扇門走出去。凱特,你願意跟我一起去嗎?」
「我當然要去。」
「我們還需要另外兩名志願者。我知道也許有很多人想要加入我們,可是你們要知道,這個山洞仍然有可能會遭遇下一輪襲擊。我們希望留在這裡的人能得到妥善的保護和防衛。如果你善於射擊,有很好的體能,而且能夠控制內心的恐懼感,那麼就請走到門前來加入我們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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伊森坐在舞台上,特麗薩和本傑明坐在他左右兩側。
男孩開口說道:「爸爸,我不想讓你再回到外面去。」
「我明白,孩子。我就只在私底下告訴你吧,其實我一點都不想出去。」
「那你就別去啊。」
「有時候,我們不得不做一些自己不想做的事情。」
「為什麼?」
「因為它們是正確的事情。」
他無法猜出兒子的頭腦裡正在想些什麼。學校教授給孩子們的所有謊言,全都被殘酷的真相擊得粉碎。伊森還記得當自己還處在本傑明現在的年紀時,父親常常在自己做噩夢時將自己搖醒,然後告訴自己說那不過是個噩夢而已,這世上壓根就沒有什麼怪獸存在。
可是在他兒子的世界裡,怪獸卻實實在在地存在著。
而且是無處不在。
你應該如何去幫助孩子接受一個連你自己都難以接受的事實?
男孩伸出雙臂,緊緊地抱住了伊森。
「如果你想哭,就哭出來吧。」伊森說,「這不是什麼丟臉的事兒。」
「你就不會哭。」
「你再看看呢。」
男孩抬起頭來看著父親,說道:「我以前從沒見你哭過,你現在哭是因為你知道自己不會活著回來了嗎?」
「不是的,是因為我愛你們,我非常非常愛你們。」
「你會回來嗎?」
「我會儘力的。」
「要是你回不來了怎麼辦?」
「他會回來的,本傑明。」特麗薩說。
「不,我們應該對他更誠實一些。兒子,我要做的事是非常危險的。我有可能沒法完成任務。如果我遇到任何不測,你要好好照顧媽媽。」
「我不希望你遇到任何不測。」本傑明再次哭了起來。
「本傑明,看著我。」
「什麼?」
「我再說一次,如果我遇到任何不測,你要好好照顧媽媽。那個時候,你就是一家之主。」
「好的。」
「你得向我保證。」
「我保證。」
伊森親吻著男孩的額頭,視線轉向特麗薩。
她實在很堅強。
「你會回來的。」她說,「等你回來的時候,你會讓這個小鎮變得更好。」
漢索爾
外勤偵察員漢索爾原本打算再在荒野中度過最後一個晚上,可是當他鑽進位於一棵松樹頂端的露營袋,併合上拉鏈的時候,他才意識到——今夜恐怕無法成眠了。
他已經在通電圍柵之外的荒野裡度過了一千三百零八天了。雖然他沒法確定,可他估計此時松林鎮應該就在他北面幾英里遠的地方。在每日的探險生涯中,他總會在某個時刻想像著此時此刻的情景。他常常想——我還會再見到松林鎮嗎?穿過通電圍柵的鐵門,走回那個安全的,有著我所愛之人及所愛之物的小鎮,會是什麼感覺?
在松林鎮的歷史上,總共只有八名外勤偵察員被送出通電圍柵之外。在皮爾徹的核心圈子成員眼中,執行該項任務是至高的榮耀,也是最英勇的犧牲。據漢索爾所知,沒有任何一名外勤偵察員能在執行完長期任務之後返回松林鎮——除非有人在他出發之後才返回——他將成為第一個完成偵察任務之後平安歸來的英雄人物。
他速度很慢、有條不紊地對自己的凱爾蒂雙肩背包進行最後一次整理。包裡還有幾個空水瓶、一些燧石和鐵塊、一個空的急救藥箱以及最後幾片已經發霉的牛肉乾。
他習慣性地將皮面日記本放進塑料袋裏密封起來。這個本子裡記錄了這三年半來他在荒野裡點點滴滴的經歷:悲傷的時刻,快樂的日子,他確信自己命不久矣的絶望瞬間,他所發現的一切,還有他所看到的一切。
當他看到五萬多隻怪獸成群結隊地從曾被稱為大鹽湖邦納維爾鹽鹼灘的地方飛奔而過的時候,被嚇得心跳頻率頓時達到了每分鐘一百六十下。
當他看著落日的餘暉將從前波特蘭市一座座高達天際、鏽跡斑斑的大樓殘骸照成金黃色時,情不自禁地潸然淚下。
原本蔚藍的火山口湖已經乾涸得滴水不剩了。
從前巍峨高聳的沙斯塔山垮塌了一大半。
他曾站在海角堡的遺址上看著海灣對面金門大橋的剩餘部分——南塔最頂端的一百英呎從海面上突起,像極了一艘沉船的桅杆。
他曾度過了無數個陰冷潮濕的漫漫長夜。
常常都得忍饑挨餓,還得忍受寂寞感的折磨。
他在無數個灰濛蒙的清晨不願鑽出露營袋繼續趕路。
好些夜晚他都心滿意足地坐在一團篝火前吸著煙斗。
這真是一段怪異而奇妙的人生經歷。
而現在,經歷了這一切之後,他就要回家了。
漢索爾系好背包的繫帶,扣好肩帶,然後將它背在了背上。在過去的這幾天裡,他比以往更為急切地趕路前行,以至於此時他感覺到兩腿和雙臀的肌肉似乎因為承受了過多的壓力而被拉傷了。這種漸漸累積起來的傷病得靜養休息好幾天才能得到恢復。但現在這又有什麼關係呢?他很快就可以吃飽喝足,洗淨全身,躺進溫暖而舒適的被窩中去了。在歸家前的最後一段旅途,咬咬牙也就把疼痛忍過去了。
他沿著一條溪流前行,後來它改道流向了西邊,而漢索爾則繼續一路向北行進。
漸漸地,水流的聲音越來越小。
森林變得陰暗而寂靜。
他所邁出的每一步都深具意義,每向前邁出一步,就表明他離家又更近了一步。
他停住了。
通電圍柵就佇立在他的正前方。
事情不大對勁。通電圍柵的致命電壓本該發出「嗡嗡」的聲響,可現在卻聲息全無。
這時他滿腦子只想著一個名字——特麗薩。
漢索爾邁開腳步,朝圍柵的大門狂奔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