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索爾
華盛頓州西雅圖市,煤氣廠公園,一千八百一十六年前
漢索爾站在西雅圖煤氣廠遺址的一處建築陰影之下,他正在烤架上翻烤著一些漢堡。煤氣廠留下的生鏽氣缸和鐵管遠遠望去,很像一座蒸汽朋克風格的大廈。一大片翠綠色的草坪沿著斜坡一直向下延伸至聯合湖邊,而此時的湖水正在傍晚陽光的照射下泛著粼粼波光。現在是六月間,天氣很暖和,彷彿整個西雅圖市的居民都傾巢出動,到戶外來享受這難得的美好時光了。
三角帆船的彩色風帆為湖面增添了繽紛的色彩。
天空中分佈著星星點點的風箏,五顏六色。
不時有飛盤划出美麗的弧線。煤氣廠的排氣車間被整修成了兒童遊樂園,一陣陣銀鈴般的笑聲從那裡飄了出來。
這是特勤局西雅圖分部一年一度的野餐會。漢索爾看到手下們一改往日那種總是一套黑色西裝的著裝風格,身穿短褲涼鞋運動嬉戲著,心裡著實覺得相當奇怪,而且彆扭。
他的助理麥克端著兩個空盤子走了過來,轉告他說大家還需要請他再烤兩根德式小香腸。
就在漢索爾剛叉起一根小香腸的時候,無意中瞥見特麗薩·柏克離開了原本跟她站在一起聊天的人群,以一種明顯快於慢悠悠散步時的步調朝聯合湖邊走去。
漢索爾放下手中的叉子,轉頭看著還沒走開的助理。
「我有跟你提過我打算提拔你嗎?」漢索爾問道。
麥克饒有興緻地瞪大了眼睛。這名年輕男子不過才與漢索爾共事了八個月,可是從他在很多場合的表現來看,他已經將接聽電話、倒咖啡以及打印戰略指揮官亞當·托比亞斯·漢索爾的口頭指令視為了自己人生的主要目的,只是他本人對此倒是渾然不覺。
麥克愣了片刻才說:「你是說真的嗎?」
漢索爾一把取下自己身上的紅白方格相間圖案圍裙,然後將它從助理的頭上套了下去。
「你的新職責包括詢問每一個人是否需要漢堡或德式小香腸,或者兩者都要。還有要記著,別把食物烤過頭了。」
麥克的雙肩頓時垮了下去,「我還正準備為萊西取個盤子過去呢。」
「萊西是你的新女友嗎?」
「是的。」
「那你叫她自己過來取盤子吧,順帶還能把你即將晉陞的好消息告訴她呢。」漢索爾拍了拍麥克的肩膀,轉身離開燒烤架,穿過點綴著金鳳花的草坪朝湖邊走去。
特麗薩就站在岸邊。
漢索爾走到離她二十英呎遠的地方時便停下了腳步,假裝欣賞著眼前的美麗景緻。
國會山山頂的無線電發射塔。
錯落有致地分佈在安妮女王山區的一棟棟住宅。
過了一會兒,他將視線轉向了特麗薩那邊。
她正面色凝重地盯著湖面,下巴緊繃,眼神略顯焦慮。
漢索爾問道:「你還好嗎?」
她聽到聲音嚇了一跳,回過頭來看了他一眼,隨即趕緊擦了擦眼睛,擠出了一個慘兮兮的笑容。
「噢,我很好。我只是在享受這美好的一天。真希望你們能經常舉辦這類活動。」
「我也有同感。說真的,我倒有點想去學習駕駛帆船了。」
特麗薩將目光移向人群聚集的野餐會現場。
漢索爾也跟著往同樣的方向看去。
裝在塑料杯裡的啤酒散發出陣陣香氣,飄散在和煦的微風當中。
他看到伊森·柏克和凱特·休森站在與人群有一小段距離的地方,伊森正在興緻勃勃地高談闊論,像是在講什麼故事或笑話,而凱特則笑得前仰後合。
漢索爾朝特麗薩走近了一些。
「其實你並不覺得好玩,是嗎?」
她搖了搖頭。
漢索爾說:「在家屬們看來,我們團隊的這種派對確實有些奇怪。我的特工們每天都會見面,他們彼此相處的時間很可能比他們同各自配偶相處的時間還要長。所以,你在這裡可能反倒會覺得自己像個外人一樣。」
特麗薩微微一笑,「你這話可真是一語中的。」
她又開始講些別的話題,可是沒說幾句便停了下來。
「怎麼了?」漢索爾問道,同時又朝她走近了一步。現在他能嗅到她髮絲上散發出的護髮素香味,以及她那天早上洗澡時所用的沐浴露的氣味。
從特麗薩的綠色眼眸裡流露出來的眼神清澈不已。漢索爾看著它們,雙眼像是過了電一般,他覺得這股電流彷彿直達自己的肺腑深處。他的心中一時間充斥著各種感覺——渴望、興奮、害怕、充滿活力。
每種感覺都是那麼地強烈。
「我應該擔心嗎?」她問道。
「擔心?」
她壓低了聲音,「擔心他們。伊森和……」聽起來她好像根本不願說出這個名字,如同說了便會讓自己嘴裡充滿不好的味道。
「你在擔心什麼?」
其實他心裡知道她在擔心些什麼,只不過是想聽她親口說出來而已。
「他們互為搭檔在一起工作有多久了?到現在已經有四個月了吧?」她問道。
「是的,差不多吧。」
「那種關係……應該很密切吧?搭檔與搭檔之間?」
「有可能。通常兩名互為搭檔的特工會在很長一段時間裡一起辦案,他們得完全地彼此信任才行。」
「所以她就好比他工作上的妻子。」
漢索爾說:「倘若有人要我說出我手下有哪一對互相合作的特工彼此間的關係不密切,我還真說不出來。這份工作的特性會推使他們與自己的搭檔保持比較密切的關係。」
「唔,你說的道理我明白,只是有點難以接受。」特麗薩說。
「我可以理解。」
「那麼你不認為……」
「我個人倒是從沒見過任何會令我懷疑伊森對你不忠的事情。他是個非常幸運的男人,我希望你知道這一點。」
特麗薩長長地嘆了一口氣,隨即把臉埋在了兩隻手的掌心裡。
「怎麼了?」他關切地問道。
「算了,我想我不應該……」
「不,不要緊的。你大可以把你心裡的想法告訴我。」
「你能答應我一件事嗎?」特麗薩問道。
「請說。」
「請別把我們之間的談話內容告訴伊森。你並不瞭解我,亞當,可是我想告訴你,我並不是一個喜歡吃醋的人。可是……我也不知道自己到底是怎麼了。」
「我會為你保密的。」漢索爾笑道,「而且你應該也知道,我非常擅長做保密工作,這是我的職務特性使然。」
特麗薩正朝他微笑著,這令他幾乎難以自持。他知道在接下來的幾天裡,這幅畫面會一直佔據著自己頭腦裡的大部分空間。
「謝謝你。」她邊說邊用手輕輕碰觸了一下他的手臂。
恐怕接下來他會用上整整一年的時間來想念這短暫的一刻。
「我可以留在這裡。」他提議道,「陪著你……」
「噢,不用了,你還是回到派對中去吧。我也得學會成為更成熟的女人。總之,謝謝你的幫助。」
特麗薩開始沿著長滿青草的斜坡往回走,漢索爾一直目送著她離開。這個女人為何令他如此傾心呢?他自己也說不清楚。說實話,他們不過是普通的熟人而已,彼此只交談過寥寥幾次。
一次是她匆匆趕來特勤局辦公室為伊森送東西的時候。
一次是他們在交響音樂會上偶遇。
還有一次是他受邀去伯剋夫婦家參加露天燒烤派對。
漢索爾一直未婚,而且自高中畢業後便再沒談過戀愛。然而此時此刻,當他站在聯合湖邊看著特麗薩走到伊森身邊,並伸出一隻手臂環抱著丈夫的腰時,卻莫名地吃起醋來,彷彿正看著一個屬於自己的女人愛上了別的男人一般。
伊森
他駕著CJ-5軟篷吉普車猛地撞向那扇偽裝成岩石的隧道門,一塊金屬飛起來擊中了吉普車的擋風玻璃,在正中留下了一道長長的樹枝狀裂縫。
伊森原本以為門內會有一大隊皮爾徹的手下正等著自己,可是隧道裡卻空無一人。
他將吉普車的變速桿換到三擋。
現在車子以每小時三十五英里的速度駛上陡坡,而這已經是CJ-5能達到的極限了。
頭頂上的螢光燈匆匆掠過。
一路上不時有水滴從隧道天花板的基岩滴落在碎裂的擋風玻璃上。
每轉過一個彎,他都做好準備迎接隨時可能出現的「路障」——一隊手握突擊步槍、奉命對他進行射殺的皮爾徹的手下。
話說回來,皮爾徹的手下可能到現在為止都還不知道他們的老闆究竟做了些什麼。
整個基地裡就只有監控室和皮爾徹的辦公室可以看到小鎮監控錄影,而監控人員可能被封口、關押、賄賂,甚至可能被殺害。皮爾徹的手下無疑對老闆懷有近乎病態的忠誠,可是伊森明白,在他們得知皮爾徹已狠心地將鎮上居民殺得一個都不剩之後,不大可能還全都願意站在他那一邊。
伊森豎起耳朵仔細聆聽。
他離基地越來越近,卻仍然沒有遇到任何阻礙。
如果讓他來猜測的話,他認為皮爾徹應該會在松林鎮的居民全都被除掉之後,再告訴他的手下這不過是個可怕的意外,是通電圍柵出了故障,待他得知消息後,一切都已經沒法挽回了。
伊森轉過了一個又長又緩的彎道,基地的入口映入眼簾,於是他鬆開了油門。
他把車駛進了巨大的山洞裡,然後停了下來。
再把變速桿調至第一擋,繼而關掉了引擎。
他拿起沙漠之鷹手槍,將擊錘往後一拉,令槍看起來就像裝滿了子彈一般。接下來他又在自己的口袋裏摸索了一番,卻只找到了兩盒十二號口徑的子彈和他的「蜘蛛」牌不鏽鋼柄弧形折刀。
推開車門,他跳下車,踩在岩石地面上。山洞裡靜悄悄的,唯一能聽見的只有一陣柔和的「噝噝」氣流聲——這聲音來自亮著藍光的生命暫停室。
伊森拉開大衣拉鏈,把其脫下來放進了吉普車裡,然後虛張聲勢地將沙漠之鷹手槍插在了滿是泥濘和血跡的牛仔褲腰間。
伊森漸漸靠近那扇通往基地一樓的厚玻璃門,這時他才突然想到自己並沒有門禁卡。
玻璃門上方安裝著一部鏡頭朝下俯拍的攝像頭。
現在你看到我了嗎?
你一定知道我來了。
一個聲音從後面響了起來:「把你的兩隻手放到頭頂上去,十指交握。」
伊森舉起雙手,緩緩地轉過身去。
一個頭上纏著繃帶、二十出頭的大男孩正站在離伊森最近的圓柱形大容器旁邊,他握著一把AR-15半自動步槍,槍口已經對準了伊森。
「嗨,馬庫斯。」伊森看清了對方的臉。
馬庫斯朝伊森走來,懸在頭頂上的球形大燈很亮,馬庫斯的臉看起來憤怒極了。說實話,他的確有理由生氣,畢竟在他上次和伊森見面時,伊森用槍柄打傷了他的頭。
「皮爾徹先生知道你會來這裡。」馬庫斯說。
「這是他對你說的,是嗎?」
「他把你做的所有事情都告訴我了。」
「我做的所有事情?」
「他還吩咐我要開槍殺了你,所以……」
「松林鎮的居民們正在接連死去,馬庫斯。包括女人和孩子。」
馬庫斯朝伊森走近了幾步,此時他們之間的距離已經縮短了一半。伊森能從馬庫斯眼裡看出強烈的憤怒情緒,這表明他真的隨時都有可能扣動扳機。
伊森身後的玻璃門打開了,他回過頭去,看到一個大塊頭金髮男人從門裡走了出來。那人握著一把手槍,槍口指著伊森的心臟。伊森記得自己曾經在醫院太平間見過這個人,他是阿莉莎的朋友艾倫——皮爾徹的保安隊長。
伊森再次看向馬庫斯,小夥子已經將步槍抵在肩窩上,準備好要開槍了。
伊森對艾倫說:「你也接到命令說要開槍打死我嗎?」
「是的。」
「泰德在哪裡?」
「我不知道。」
「也許你應該先聽我把話說完。」伊森說。
馬庫斯朝伊森漸漸逼近,艾倫一邊用手中的槍指著伊森的臉,一邊走上前去將伊森插在腰間的沙漠之鷹手槍取出來,然後扔在了岩石地面上。
「你們不知道外面發生了什麼事。」伊森說,「你們都不知道。松林鎮的大多數居民都在一場可怕的大屠殺中殞命了。」
「那都是因為你。」馬庫斯咆哮著說。
「昨天晚上,皮爾徹切斷了通電圍柵的電源,還打開了圍柵的大門。他讓一大群怪獸進到了小鎮裡面。」
「胡說八道。」艾倫說。
「他在撒謊。」馬庫斯說,「我們何必跟他多費口舌……」
伊森說:「我想給你看個東西。現在我要慢慢地將手伸進我的口袋裏……」
艾倫打斷道:「倘若你真敢那樣做,那麼我對天發誓,那將會是你所做的最後一個動作。」
「可你已經拿走我的武器了。」
馬庫斯說:「艾倫,既然我們接到了命令,那我建議……」
「你他媽的給我閉嘴。」伊森說,「讓大人們好好說話。」他再次看著艾倫:「你還記得上次我們在醫院太平間見面時,你對我提出過什麼請求嗎?」
「我讓你一定要找出殺害阿莉莎的兇手。」
「沒錯。」
艾倫眼睛一亮,直勾勾地盯著伊森。
「我已經查明誰是殺害她的兇手了。」伊森說。
艾倫的下巴繃緊了。
「兇手是你的老闆,還有帕姆。」
艾倫說:「你帶著這樣的指控來到這裡,最好能夠……」
「帶上證據是嗎?」伊森指了指自己的口袋,「我……可以嗎?」
「動作慢點。」
伊森將手伸進口袋,手指在裡面摸索著。他掏出了存儲器,然後把這塊方方正正的金屬片舉了起來。他說:「是皮爾徹和帕姆殺害了阿莉莎。不過,他們在殺害她之前還先用酷刑折磨了她。監控小組的組長給了我這個存儲器,裡面記錄了案發時的整個過程。」艾倫繼續用槍口指著伊森,面無表情。「我想問你一個問題,艾倫。」伊森說,「如果我告訴你的事情是真的,你還會繼續效忠於皮爾徹嗎?」
「他在戲弄你。」馬庫斯怒吼道。
「有一個辦法可以讓你知道我是不是在撒謊。」伊森說,「你先看看這裡面的內容又有何妨,艾倫?除非你其實對真相併不怎麼感興趣。」
這時,伊森看到玻璃門後面又有一個全副武裝的男人沿著走廊衝了過來。
此人穿著一襲黑衣,隨身攜帶著一支泰瑟電擊槍、一把手槍和一挺機槍,看起來壯實有力。他一來到玻璃門邊便看到了伊森,於是趕緊舉起了武器。說時遲那時快,艾倫突然用右臂勒住了伊森的脖子,隨即用手槍抵住了伊森的太陽穴。
玻璃門「嗖」的一聲滑開了。
艾倫說:「我已經抓到他了。你們讓開吧。」
「殺了他!」馬庫斯高聲喊道,「這是我們接到的命令!」
剛從門裡出來的人說:「艾倫,你在做什麼?」
「你不會想要射殺這個人的,穆斯廷。起碼現在還不會。」
「我的主觀意願和一件事情該怎麼處理壓根兒就沒有絲毫關係,這一點你應該比任何人都更清楚。」
艾倫把伊森拉得離自己更近一些。
「治安官說松林鎮遭到了艾比怪獸的大肆攻擊,還說是老闆打開了通電圍柵的大門。他甚至還說,皮爾徹先生以及帕姆是殺害阿莉莎的兇手。」
「信口雌黃誰不會啊。」穆斯廷說,「可如何證明自己所說的又是另外一回事了。」
伊森舉起了手中的存儲器。
「他說這個存儲器裡有阿莉莎遇害時的錄影。」艾倫說。
「那又怎麼樣?」馬庫斯說。
艾倫怒瞪了年輕人一眼,「你在說什麼啊,小子?如果他說的都是真的,你還是覺得皮爾徹先生殺死了我們當中的一員,而且還是他的親生女兒,並試圖隱瞞事實,這樣也沒什麼關係嗎?你贊同他這樣做嗎?」
「他是老闆。」馬庫斯說,「如果他真的做了這樣的事,我想他一定有……」
「他並不是上帝,對嗎?」
隧道那邊突然傳來了一聲嗥叫,可怕的聲音在山洞裡迴蕩著。
「那是什麼?」艾倫問道。
「聽起來像是有怪獸找到隧道的入口了。」伊森說,「我開車撞破了隧道的大門。」
艾倫看了看穆斯廷手裡的武器,「你還有比AR-15半自動步槍威力更大的武器嗎?」
「有一門M230鏈式機炮。」
「穆斯廷,馬庫斯,你們倆去把鏈式機炮取來,還要把整個保安隊的人都召集到這裡來。」
「你打算怎麼處置他?」馬庫斯邊說邊用下巴指向伊森。
「他跟著我去監控室,我要看看他帶來的存儲器裡面的內容。」
「可是我們接到的命令是殺了他。」馬庫斯說完便舉起了手中的槍。
艾倫走到馬庫斯面前,用自己的胸膛抵住了AR-15的槍管。
「你可不可以不要用槍指著我,小子?」
馬庫斯只得放下了步槍。
「你和穆斯廷負責確保我們所有人不會被怪獸吃掉,而我要去確認一下治安官帶來的證據是否屬實。倘若他所說的話有一絲虛假的成分,我會立即就地處決他。這對你來說沒問題吧?」
特麗薩
「你就快成功了!」特麗薩低聲說道。
本傑明正將一隻腳朝著下一個立足點緩緩伸過去。
從「漫遊者」的山洞裡傳來的尖叫哭喊聲依然清晰可辨。先前那段狹窄岩架已經走完了,此刻母子倆正沿著五十度的陡峭岩壁往下攀爬。到目前為止,堅硬的花崗岩壁上數量充足的把手點和立足點救了他們的命,可是特麗薩沒辦法不去想像另一種可能性:只要他們稍有閃失,就會從兩百英呎高的岩壁上掉下去,摔得粉身碎骨。和自己的兒子一起冒死攀爬懸崖峭壁,這件事令她難以承受。
倘若本傑明跌下岩壁,她也會立刻跟著往下跳。
不過擔心歸擔心,本傑明一直非常用心地聆聽,並認真遵照她的指示行事。他拼盡了自己十二歲的體能,做得非常好。
本傑明把伸出去的腳踩在了特麗薩所站的岩架上,她已經在這裡等了好幾分鐘了。岩壁上這塊凸出的岩架並不通往任何地方,但它的寬度足以讓他們踩在上面暫且棲息片刻,而不至於把雙腿絶望地懸在半空中。
他們仍然還有很長的路要走,不過也取得了一些進展,此時松樹林的頂端跟他們的距離不過才二十英呎左右。
上方的隧道裡又傳來了悽慘的叫聲。
「不要想了。」特麗薩說,「別去想像他們正在經歷什麼,只需專注於你自己正在做的事情,本傑明。你得確保自己腳下的每一步都是精準而安全的。」
「山洞裡的所有人都會死掉。」他說。
「本傑明……」
「如果我們沒有發現先前那個岩架……」
「可是我們發現了。我們很快就會離開這段峭壁,並且找到你爸爸。」
「你害怕嗎?」他問她。
「我當然害怕。」
「我也是。」
特麗薩伸出手去摸了摸兒子的臉頰,汗水令他的臉頰又滑又冰涼,同時又因過度勞累和日曬而變得紅彤彤的。
「你覺得爸爸現在還好嗎?」本傑明問道。
「我想他應該沒事吧。」她說,可是一想到伊森,她的眼裡便盈滿了淚水,「你爸爸可是條硬漢。我希望你記住這一點。」
本傑明點了點頭,隨即低頭看著下方已經接近濃密松樹林的岩壁。
「我不想被吃掉。」他說。
「我們不會被吃掉的。我們倆也是硬漢。我們一家人都是硬漢。」
「你才不是硬漢呢。」本傑明說。
「為什麼?」
「因為你是女人啊。」
特麗薩翻了個白眼,說道:「走吧,孩子。我們最好繼續往下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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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母子倆最終脫離岩壁並踏上森林的柔軟地面時,已經是傍晚時分了。
他們在陽光的直射下攀爬了好幾個小時,現在渾身大汗淋漓,雙眼也正在適應涼爽樹蔭下的暗淡光線。
「接下來我們該怎麼做呢?」本傑明問道。
特麗薩心裡也不怎麼有譜。據她估計,此時他們離小鎮邊緣大概有一英里的距離,可是她不確定現在回到松林鎮去是不是最安全的選擇。怪獸仍然還在覓食,它們會待在有人的地方,或者至少會待在從前有人在的地方。不過,倘若她和本傑明能夠回到鎮上,那他們就可以躲進房子,然後再把自己鎖在地下室裡。然而,要是他們在這片森林裡被怪獸發現了的話,就無處可逃了。現在天色漸晚,她可不想在漆黑的森林裡過夜。
於是她說:「我想我們應該回到鎮上去。」
「可是那裡不是有很多怪獸嗎?」
「我知道一處可以藏身的地方。我們可以躲在那裡,一直到你爸爸把事情處理妥當。」
特麗薩開始往森林裡走去,本傑明緊緊跟在她身後。
「你為什麼走得這麼慢呢?」他不禁問道。
「因為我們最好不要踩到地上的斷枝,最好不要發出任何聲音。這樣的話,倘若有東西朝我們走來,我們就能儘早聽到並及時躲藏起來。」
他們繼續在樹林中蜿蜒行進著。
一路上沒再聽到任何來自人類和非人類的叫聲。
他們能聽到的不過是自己踩在松針上的腳步聲、沉重的呼吸聲,以及風從樹梢頂部刮過時的「嗖嗖」聲。
伊森
伊森跟著艾倫從滑開的玻璃門走了進去。他們上到二樓,然後轉進了走廊裡。
當他們來到監控室門口時,艾倫從口袋裏掏出了門禁卡。
他將門禁卡在門禁系統上刷了一下,感應器上方亮起了一個紅點。
艾倫又試了一次,結果還是一樣。
他用力地敲打著門板。
「我是艾倫·斯皮爾。快開門。」
門內沒有任何回應。
艾倫後退幾步,瞄準門禁系統開了四槍,然後猛地抬起腳,用自己沉重的大靴子踹向門板正中。
門被踢開了。
伊森讓艾倫先進去。
監控室裡光線很暗,只有牆上的顯示屏發出微微亮光。
控制台前一個人都沒有。
伊森站在監控室門口,看著艾倫朝房間裡面的那扇門走去。
艾倫在內門的門禁系統上刷了一下門禁卡,這次綠燈亮了。
門鎖自動彈開。
他舉著AR-15半自動步槍走了進去。
「裡面沒人!」他說。
伊森走進監控室,問道:「你會操作這個系統嗎?」
「我應該可以播放你那塊存儲器裡的錄影。把它給我吧。」
他們在控制台前坐了下來。
艾倫將存儲器插進控制台上的一個連接埠,伊森抬頭看著牆上那些顯示屏。
現在只有唯一一台顯示屏還亮著。
屏幕上播放的是學校地下室的畫面——一大群人擠在一間教室裡。傷員們躺臥在教室中央用課桌湊合著拼成的「病床」上,其餘的鄰居們則負責為他們護理傷口。伊森想在人群中找到凱特,可是卻沒法辨認出來。
這時另一台顯示屏突然亮了起來。
這畫面是由長焦鏡頭拍攝到的河邊公園裡的一塊空地,一個男人一瘸一拐地走在河岸邊。
伊森說:「你快看,艾倫。」
艾倫抬起頭來。
畫面中的男人突然開始奔跑,他邁著身體帶傷的人所特有的笨拙而蹣跚的步伐,想要提速卻又力不從心。
三隻怪獸從屏幕左側衝進了畫面,與此同時那個男人消失在了屏幕右側。
又有一台顯示屏被啟動了,上面播放的是鏡頭俯拍的第六大道的畫面,伊森的家就住在這條街。剛才看到的那個受傷男人從河邊跑到了街上,怪獸們則直立著身體在他身後緊追不捨,男人和三隻怪獸都離攝像頭越來越近了。
它們在伊森的家門前將那個男人撲倒在地,然後迅速咬死了他。
伊森突然覺得有些想吐,同時又怒火中燒。
「我今天早上就覺得好像有些不大對勁。」艾倫說。
「為什麼呢?」
「你還記得剛才見到的那個名叫穆斯廷的守衛嗎?他其實是一名狙擊手,每天都會坐在山頂上密切觀察小鎮和山谷的情形。一旦看到有怪獸試圖闖入,他就會立刻開槍對其進行射殺。今天早上,我看到他在食堂用餐,可是按理說那個時段他應該在山頂的崗位上才對。他說是皮爾徹讓他今天不用去值守崗位的,但沒有告訴他理由是什麼。再說了,今天這麼晴朗,皮爾徹沒有理由讓他離開崗位。」
「這樣一來,穆斯廷就不會看到他的老闆對所有那些無辜鎮民所做的事情了。」
「怪獸是什麼時候通過圍柵進入小鎮的?」艾倫問道。
「昨天夜裡。沒有人告訴你這件事嗎?」
「我沒有聽到任何關於此事的隻言片語。」
這時又有一台屏幕亮了起來。
「那裡播放的是存儲器的內容嗎?」伊森問道。
「沒錯。你看過了嗎?」
「我看過了。」
「然後呢?」
「一旦開始看,你就沒法不把它看完。」
艾倫開始觀看視頻。
這是安裝在醫院太平間天花板角落裡的一部攝像頭俯拍的錄影。畫面中有皮爾徹、帕姆以及阿莉莎,年輕女人被厚厚的皮帶綁在不鏽鋼解剖台上。
「沒有聲音?」艾倫問道。
「這反而是好事。」
阿莉莎正在喊叫,她的頭從解剖台上抬了起來,全身的肌肉都綳得緊緊的。
帕姆一把抓住了阿莉莎的頭髮,將她的頭重新拉回到金屬檯面上。
戴維·皮爾徹拿起一把小刀,然後爬上了檯面,伊森趕緊把臉轉到一邊。
他已經看過一次了,沒必要再次觀看,免得那可怖的畫面更深地印在他的腦海裡。
艾倫說:「噢,我的天哪!」
他停止播放視頻,將自己坐的椅子往後推開,隨即站了起來。
「你要去哪裡?」伊森問道。
「你認為呢?」他朝控制室門邊走去。
「等一等。」
「怎麼了?」艾倫回頭看了伊森一眼。你沒法通過他的臉看出他剛剛經歷了什麼,典型的北歐人臉孔此時如同冬季的天空一樣一片空白。
「現在松林鎮的居民們非常需要你。」伊森說。
「如果你贊同的話,我打算先去殺了他。」
「你還沒有想清楚。」
「那可是他的親生女兒啊!」
「他已經玩完了。」伊森說,「也死定了。不過他手頭有一些我們用得上的信息。你先去把你的手下動員組織起來,然後派出一隊人馬關掉圍柵大門,並恢復圍柵的供電。我要去找皮爾徹。」
「你要去找他?」
伊森也站了起來,「沒錯。」
艾倫掏出自己的門禁卡,扔到地上,他說:「這個你用得上。」
一把鑰匙落在了門禁卡旁邊。
「你還需要這個,這是電梯的鑰匙。既然事情已經到了這個地步……」他從肩上的槍套裡取出一把微型格洛克手槍,握住槍管將其遞給伊森。當伊森伸手接過手槍時,艾倫說,「如果下次我們見面時,你坦承自己在盛怒之下朝那個王八蛋的肚子開了一槍,然後看著他慢慢流血死去,我完全可以理解。」
「阿莉莎的事,我感到很遺憾。」
艾倫頭也不回地走出了監控室。
伊森彎腰撿起了地上的鑰匙和塑料門禁卡。
走廊裡空無一人。
他沿著樓梯往下走,當他走到一半的時候,聽到了一個聲音。
那是他當年在戰場上時常聽到的聲音。
他們在用鏈式機炮射擊,聽起來就像死亡的鼓點。
當他走到一樓時,槍聲大到振聾發聵。想必基地裡的人們聽到後應該都會離開自己的工作崗位和宿舍,跑出來看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吧。
伊森來到一扇沒有任何標記的對開門跟前,用門禁卡從門禁系統上掃過。
門開了。
他走進一個狹小的電梯轎廂,將鑰匙插進控制面板上的鎖孔,轉動了一下。
面板上唯一的一個按鈕開始閃爍起來。
他按下按鈕,電梯門關上了,鏈式機炮的聲音漸漸減弱,直至消失。
這突如其來的寂靜,反倒令伊森的耳朵頗有些不適應。
他深吸了一口氣,想起了自己的家人。他對他們的擔憂就像一朵在他腹中綻放的玻璃花,刺痛了他的五臟六腑。
電梯門打開了。
他抬腳走出電梯,進到了皮爾徹所住的套房。
經過廚房時,他聽到了肉在油鍋裡煎炸時所發出的「嗞嗞」聲,空氣中瀰漫著大蒜、洋蔥和橄欖油的氣味。在怪獸正入侵基地的當下,蒂姆顯然還在忘我地為皮爾徹準備早餐。伊森看到蒂姆時,後者正握著一個糕點裱花袋,用裡面裝著的鮮紅色醬料在一個瓷盤上擠出複雜的花紋。
伊森沿著通道往皮爾徹的辦公室走去。他檢查了一下艾倫的格洛克手槍,很開心地看到槍膛裡面已經有一顆子彈了。
他沒有敲門就直接推開了皮爾徹辦公室的大門,大步走了進去。
皮爾徹坐在一張皮沙發上,面對著那面滿是屏幕的牆,兩隻腳擱在一張皂莢木製成的咖啡桌上。他一手握著遙控器,另一隻手拿著一個玻璃酒瓶,裡面是些褐色液體。
屏幕牆左半部分的顯示屏上播放著來自松林鎮的監控錄影。
右半部分則播放著基地內部的監控畫面。
伊森走到沙發前,在皮爾徹身旁坐了下來。他可以扭斷皮爾徹的脖子,可以將其毆打致死,還可以掐死他。可是阻止伊森做這些事的唯一理由是,他覺得應該讓松林鎮的居民們來決定該如何處置這個男人,應該由他們來決定皮爾徹該怎麼死去。在皮爾徹讓他們經歷了如此多的苦痛折磨之後,伊森不能剝奪他們的這項權力。
皮爾徹朝伊森轉過頭來,他的臉上佈滿了很深的傷痕,而且仍然有血從中滲出。
「你跟誰打架了?」伊森問道。
「我今天早上不得不送走了泰德。」
伊森頓時怒火中燒。
皮爾徹渾身散發著酒氣。他穿著一件黑色的緞子長袍,衣衫不整。他抬起手來,想將手中的酒瓶遞給伊森。
「不用了,謝謝。」
伊森從屏幕牆的其中一台顯示屏上看到擊殺怪獸的鏈式機炮的炮口焰在隧道裡閃爍不已。
在另一個屏幕上,主街上的怪獸正意興闌珊地吃著昨晚獵殺的居民屍體,它們的肚子已經脹得鼓了起來。
「徹底結束了。」皮爾徹說。
「除了你以外,什麼都沒結束。」
「我不會怪你的。」皮爾徹說。
「怪我?怪我什麼?」
「你的妒忌。」
「你認為我在妒忌什麼?」
「當然是妒忌我啊。你妒忌我可以坐在大辦公桌背後,可以……創造所有這一切。」
「你認為我做這一切事情都是因為妒忌你嗎?是因為我想要坐上你的位子?」
「我知道你深信自己做這些事是為了將真相和自由還給鎮上的居民。可是,伊森你錯了,事實上,這世上的任何東西帶給人的感覺都跟『權力』不一樣。殺戮的權力,給予的權力。」他朝牆上的屏幕揮了揮手,「還有控制生命的權力。可以讓人過更好的生活,或更糟糕的生活。倘若世上真的有上帝存在,我想我可以明白他的感受。人們總是要求得到他們無法承擔的答案,即便他為人們提供安全的環境,可他們還是恨他。我想,我終於明白上帝為什麼要選擇離開他所創造的人類,然後任憑這個世界自生自滅。」皮爾徹笑了,「終有一天你也會明白的,伊森。等你坐到那張大辦公桌後面一段時間之後,你就會知道山谷裡的那些人跟你我是不同的。他們沒有能力承受你昨晚告訴他們的那些真相。你就等著瞧吧。」
「也許是,也許不是。不過不管怎麼說,他們都應該知道真相。」
「我並不是說這個小鎮起初有多麼完美,它甚至連好也談不上。可是在你到來之前,它卻能正常運轉。我保護鎮上的居民,而他們則過著與他們所期待的正常生活最為接近的日子。我給了他們一個美麗的小鎮,以及相信一切如常的機會。」
皮爾徹把酒瓶的瓶口湊到嘴邊,喝了幾口。
「伊森,你的致命缺陷在於,你錯誤地相信鎮上的居民們都跟你一樣。你以為他們跟你一樣有勇氣,無所畏懼,意志堅定。你和我是同道中人,但我們是與常人很不一樣的異類。連我在基地裡的手下們,都會有內心掙扎的時刻,而你和我卻不會這樣。我們知道真相,也不怕直面它。我們唯一的不同在於,我對這個事實已經心知肚明了,可你卻要在搭上眾多人命之後,才能緩慢而痛苦地認清它。不過將來有一天,你會想起我今天對你說的這番話,伊森,你會明白我為什麼要做這些事情。」
「我永遠都不會明白你為什麼要切斷通電圍柵的電源,為什麼要殺害自己的親生女兒。」
「等你統治這裡足夠久之後,你就會明白的。」
「我並不打算要統治這裡。」
「是嗎?」皮爾徹笑道,「你以為這裡是什麼地方?是普利茅斯石[註1]嗎?你要在這裡起草一部憲法嗎?然後開始在這裡推行民主政策?圍柵外面的那個世界危機四伏,非常殘酷。松林鎮需要一個鐵腕人物來領導。」
「你為什麼要切斷圍柵的電源,戴維?」
老頭子喝了一口威士忌。
「要不是因為我,人類這個物種現在已經不復存在了。如今我們還能在這裡存活下來,全是我的功勞,是我一個人的功勞。這一切都仰賴於我的金錢,我的頭腦,還有我的遠見。我給了他們一切。」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從某種意義上看,也可以說是我創造了他們,還有你。而你,竟然還好意思問……」
「為什麼?」
皮爾徹的眼裡突然冒出了狂怒的火焰。
「當我發現人類基因組日漸衰亡,並且再繁衍幾代就會滅絶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麼?當我建造一千個生命暫停裝置的時候,他們在幹什麼?還有,當我在山裡挖出一條隧道,並在五百萬平方英呎的山洞裡儲備物資來重建地球上最後一個小鎮時,他們又在幹什麼?既然說到這裡,伊森……我想問一下,在我做這些事的時候,你他媽的又在幹什麼?」
皮爾徹的身體因為暴怒而劇烈抖動著。
「當我走出生命暫停裝置,帶著我的團隊成員走出基地,然後發現這個世界已經被怪獸佔領的時候,你在場嗎?當我沿著主街看著我招募的工人們修建每一棟房屋、鋪設每一條柏油路時,你在場嗎?那天早上,當我將生命暫停小組的組長叫到這間辦公室,並指示他讓你復活去跟你的妻子和兒子重聚時,你在場嗎?你的這一次生命是我給你的,伊森。你和山谷裡的每一個人,以及這山中基地裡的每一個人,你們的生命都是我給的。」
「你為什麼要那樣做?」
老頭子怒吼道:「因為我有權這麼做!因為我是他們的創造主,而受造物是無權去質疑他們的創造主的。誰給了他們生命的氣息,誰就有權隨時將其收回。」
伊森抬頭看著牆上屏幕裡的畫面,從中可以看出山洞裡已是一片混亂。鏈式機炮的彈藥已經用光了,守衛們一面向後撤退,一面用他們的AR-15半自動步槍勉強抵抗著步步逼近的怪獸。
「其實我原本可以不讓你上到這裡來的,我可以把電梯鎖起來。現在你打算如何處置我?」皮爾徹平靜地問道。
「這得由那些你試圖謀殺的人們來決定。」
皮爾徹的眼裡有淚水湧出。
彷彿在這短短一瞬,他終於看清了自己。
他回頭看向自己的辦公桌。
還有他的屏幕牆。
他的聲音因為過於激動而變得有些嘶啞。
「這裡不再屬於我了。」他說,然後眨了眨眼。他那雙黑色的小眼睛再度恢復了冷酷的神色,就像水突然結冰了一般。
皮爾徹猛地將手中那把短刃格鬥刀朝伊森的腹部刺過去。
伊森揮拳打歪了皮爾徹的手腕,刀刃與自己擦身而過。
伊森站起身來,對準皮爾徹的頭部猛地揮出一記左勾拳,這一拳打裂了他的顴骨,力度大到使皮爾徹從沙發跌落下去,而且把頭撞在了咖啡桌的邊角上。
皮爾徹仰躺在地上不住地發抖,刀子從他手中滑出,落在硬木地板上發出了「咔噠」的聲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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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註1] 普利茅斯石是美國馬薩諸塞州普利茅斯港的一塊大岩石,據說1620年移民美國的英格蘭清教徒前輩在此處登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