臨近傍晚的時候,C市的雪下得越來越大,梁和湊過去剛把窗戶扯開一個縫兒,就聽見賀安敏在後頭咆哮,「給老娘把窗戶關上。」,梁和縮縮脖子,關上了窗戶。此女因為一個被無數次打回的稿件而狂躁不已,鍵盤敲地啪啪響梁和安慰她,「不要著急啦,大家都知道陸總編有完美強迫症啦。」
話一出口登時得到兩枚白眼,在賀安敏看來,她此刻的閒適簡直能讓人神共憤。剛想唰唰地扔過去文稿讓她忙,結果放在梁姑娘桌子上的手機就響了起來,梁和嫣然一笑,順順利利地躲過了賀安敏的企圖蹂躪,「喂?」
「嫂子嗎?」馮湛的聲音從那頭傳來,賀安敏聽見了,忍不住一笑。她是從來沒想過梁姑娘這麼稚嫩的小姑娘被一個大小伙子稱呼嫂子的場景,瞧瞧,這表情都嚴肅了起來。賀安敏色心一起,上鹹豬手去捏梁姑娘的臉,卻被她一手恪住。
「馮湛,你先別著急,慢慢說。」
那頭又說了一通,梁和在這頭靜靜地聽了一會兒,只覺得那頭風很大,她聽得似乎不是很清楚。
「你說,誰出了車禍?」
「團長。」馮湛強自穩住心神,電話那端傳來的鎮定聲音稍稍安撫了他,他壓低聲音,「嫂子,你別著急,老爺子正在這頭調派直升飛機,一會兒就過來,您要是想去就趕緊過來吧。老爺子是等不得人的。」
「好。」她輕輕地應了一聲,「我馬上過去。」
賀安敏看見她一掛電話就收拾東西往外走的模樣,趕緊上去拽住她,聲音有些焦灼,「怎麼回事兒?」
「小叔和顧淮寧在回B市的路上出了車禍。」她低聲說,順便把幾張薄薄的紙放在了她的手上,「這是我這一周的採訪任務,替我向主編請個假。」
說著轉身離開,賀安敏跟著她向外走。
「你現在要去B市?」
「嗯。」
「你瘋了?下這麼大的雪你要飛B市?」
「沒事,老爺子親自調派的車,會很安全的。」
賀安敏忍不住咋舌,「那、那你去B市要幹什麼?」
電梯門正好打開,梁和轉過身低聲說道,「我不知道…」
賀安敏近前一看,才知道她的眼圈紅了。她猛然就記起幾個月之前,梁和外婆去世時的情景,當時她們兩個似乎正在討論晚飯吃什麼的時候,突然接到了醫院的來電,告訴她,她的外婆剛剛去世。每次她都是這麼毫無準備,想到這裡她不禁心疼。
「和和,會沒事兒的。」
梁和輕輕一笑,「嗯,我知道。」
C市的雪下得小了一點兒,飛機起飛。顧老爺子安安穩穩地坐在座位上,眼眸微闔。睜開眼時,看見坐在自己對面的梁和,這個小姑娘裹著臨走前馮湛匆匆忙忙遞過來的軍大衣,整個身體都蜷縮在了裡面,看上去非常嬌小。
他有些時候非常不明白,為何他引以為傲的兒子會接受這麼一個平凡的女人做他的妻子。她看上去有些柔弱,可是很多時候都是她自己一個人在面對他們這一大家子的人。沒有特別的巴結,也沒有過分的嬌氣,乖乖巧巧的模樣讓人挑不出刺。
來之前他接到了醫院打開的電話,心情稍稍平靜了下來。本來是想開口安慰安慰這個少不更事的兒媳婦的,可是此刻看來,她倒是淡定地出乎他的意料。
——
其實顧淮寧傷得並不算重,小張急剎車的時候安全氣囊彈了出來,他被迫後仰,一個衝力不小心壓倒了胳膊,應該是有些骨折,倒是小張,吃力不住,撞向了車玻璃,此刻正在裡面做檢查。
顧淮寧看著自己被纏了繃帶的手,有些無奈。
「那輛車上的人怎麼樣?」
小叔顧長安也被撞到了胳膊,不過沒他嚴重,「看樣子比較嚴重,剎車剎的太急,一下子沒收住勁兒,撞碎了玻璃。」
這麼說,他們還算是九死一生?他不免失笑,「給家裡打電話了麼?」
「打了。不過現在大哥已經坐上直升飛機了。」
顧淮寧陡然轉身,動作利索的不像是個剛從鬼門關轉了一圈兒回來的人,「來B市?」
顧長安看他緊張的模樣,笑了一笑,「顧團,你現在還不適合過分激動。嗯,你還在裡面躺著的時候我給大哥打了個電話,你媽也放心了,不過你爸還是堅持來看看你。」
顧淮寧愣了愣,反應過來之後又是淡淡一笑。這老頭子。
夜裡十二點的時候,醫生來給他換藥,碰觸到傷口的時候不免有些疼痛。他幾不可查地皺了一下眉頭。
換藥的是一個年紀輕輕的小護士,似是很少看見長得如此英俊的軍裝男人,動作不自覺地小心了幾分,生怕弄疼了他。不過,饒是這般小心,還是碰到了他的傷口,男人小幅度的瑟縮還是被她察覺了,她慌忙的抬頭,臉龐紅紅的。
「對、對不起。」
顧淮寧有些無奈地擺了擺手,「沒關係,繼續換吧。」
顧團檢討,或許是他的氣場太冷把這個小護士給嚇壞了,努力笑一下來緩和一下氣氛,視線卻在抬頭的那一剎那猛然頓住。
站在門口的那個女孩兒此刻看起來糟糕極了,她裹著一件不合身的軍大衣,原本柔軟的長髮此刻看起來極為凌亂,還有她的一雙琥珀色眼睛,通紅通紅的,看起來,是那麼的……惹人憐愛。
顧淮寧下意識地站起來,可是手臂一抬,就被繃帶給勒了一下,他微微皺眉。小護士趕緊抬起頭道歉,「又、又碰到了麼?」
顧淮寧不免失笑,「沒有,你做的很好。只是,我的老婆來了。」
——
梁和站在原地看著他,她有一個月沒見他了。可是看上去他似乎沒怎麼變,軍裝依舊穿的那麼挺括,連受傷了都看不出來有多狼狽,甚至還不忘對一個小護士微微一笑。怎麼是這樣一個人呢,什麼事都似乎是漫不經心的,就連,在這個時間,在這裡,看到她,都是那麼一副淡然的樣子。
他慢慢走到她表情,用完好的一隻手輕輕捋了捋她的頭髮,低聲問道,「你怎麼來了。」
「我,我……」她張了張嘴,只發出了兩個簡單的單音節,淚水都忽然流了下來。
她不知道她能幹什麼,她也不知道她來了會怎麼樣。她只是覺得,自己非來不可。他是被顧家眾人捧在心尖兒上的顧三少,生一個病顧家上上下下都會圍著轉,軍區首長,直升飛機。這麼多的人,多她不多,少她不少。
可是,她不一樣。她仔細算來算去,這個世界上,要說有那麼一個人可以讓她親近,讓她依戀的話,也就只有一個他了。
她還記得父母離世時的場景,那時候她還在英國上學,有一天忽然接到外婆打來的國際長途,昂貴的電話裡她只聽到了外婆反覆重複的一句話,「囡囡,快回來,你快回來,爸爸媽媽不行了」爸爸媽媽在路上出了車禍,兩人當場死亡,等到她回去的時候,留給她的,只是一盒骨灰了。
那種站在原地動彈不了,渾身冰冷的感覺她這一輩子都忘不了了,就好像今天一樣。那種感覺在見到他的一刻全變成了無窮無盡的後怕,一下子湧上心頭。
「梁和……」他輕輕喚她,多年磨練成繭的掌心溫柔地替她擦淚,「不哭了。」
這樣的輕哄彷彿成了所有溫暖的源頭,又似是開啟了所有委屈的閘口,淚水一下子就不可抑制了,她拽著他的衣領,哭得亂七八糟。
他完全哄不住她,只能捧起她冰冷的臉吻她,輕輕吮吻著她酸澀的淚水,輾轉又吻上她不住顫抖的唇,像是在試探一般碰觸她的牙齒,感覺到她的迎合之後又毫不留情地撬開她的貝齒,狠狠地吻著她。
過了一會兒,感覺她呼吸不暢,顧淮寧鬆開了她,完好的大掌扣著她的後腦勺,額頭緊緊地貼著她的。
「顧淮寧。」她的聲音悶悶的,帶有哭後的沙啞。
「嗯?」他的聲音壓得低低的,帶有低沉的魅惑。
梁姑娘抬頭看他一眼,一雙眼睛亮亮的,像是被水洗過的琥珀,帶有一絲薄光。在碰觸到他黑眸的笑意時卻又低下頭去,將額頭輕輕地抵在他的懷中,聲音悶悶地開口,「我想,我是真的喜歡你了。」
說起來結婚這麼久,他們之間,從來主動的都是這個時不時就會害羞的小姑娘,就連表白,就連該由他來說的台詞,都被她搶了先。
「為什麼說兩次?」他的聲音隱約有些發緊。
為什麼說兩次,梁和對著他軍裝的第一枚金色紐扣,低垂眼瞼,「我只是,想再告訴你一次。」
他聽了輕輕一笑,掌心微合,扣住她柔軟的發,「好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