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4 章

  輕輕放開手,玉自熙吃吃笑,聲音悄悄:「那我明日來找你,你要等我……」

  「嗯……」秦長歌聲音比他還纏綿,「一定要來,不許失約……」

  兩人相視而笑,眼波盈盈,言笑晏晏,好一番溫情脈脈如水流淌。

  周旋一番,看看天色,秦長歌微微一笑,道:「我要回去了,記得來找我。」玉自熙微笑點頭,斜躺不動,含笑看她,秦長歌嬌嗔:「哎呀,你這樣看人家,人家路都不會走了……」

  「那好辦,」玉自熙懶懶一笑,「錦羅繡帕,玉人手澤,賞一塊擦我因不忍別離而流出的眼淚吧?」

  抿嘴一笑,秦長歌摸出一方錦帕,仔細的紮在他眼上,囑咐,「不許自己拿下哦。」

  玉自熙嘴角一抹銷魂笑意,輕輕點頭。

  秦長歌蒙上他眼睛,笑容一收。

  你以為你肯蒙眼睛,我就會相信你聽不出我的步法?

  飛快的在身邊樹上,采下一枚寬長的樹葉。

  就唇一吹。

  玉自熙輕輕撫弄著眼上錦帕,柔聲道:「你在吹什麼?」

  秦長歌側耳聽林中細碎之聲漸生,遮掩了她的腳步聲,滿意點頭,一邊悄然後退,一邊笑道:「唱山歌給你聽……」

  玉自熙笑意更深:「你的歌聲倒特別,居然招蛇引蟲?」

  秦長歌已飛快走完步伐,遠遠笑道:「尋常俗曲,怎能入你之耳?可喜歡?」

  一句話功夫,她又退出好遠,已到林外。

  忽聽一聲長笑。

  回身看去。

  紅影衝天飛起,半空中妖嬈豔麗如罌粟綻開,一個宛如舞姿的流暢轉身,已到了最高的樹梢。

  紅衣人靜靜高坐樹頂,身後是一輪慘白的碩大的月亮,而猙獰的樹的枝椏,映在月亮上,如同被人用力砍出的巨大的豁裂,其色深黑。

  那團紅影,因而越發熱烈,宛如跳動著的火焰。

  詭異而妖美。

  秦長歌仰頭,看看紅影,並沒有立即離開,而是轉了另一個方向,藉著山石樹木掩護,再進了樹林。

  過了半晌,頭頂一暗,紅雲飛過。

  冉冉落於林外。

  一陣迅速而訓練有素的腳步聲接近,有人遠遠恭聲道:「王爺。」

  「給我包圍上林庵」,玉自熙負手而立,再無方才那一刻的妖魅,冷而無情。

  「不管你們用什麼辦法,給我找出一個年約十六七的宮女,」他簡單明了的描述了秦長歌長相,「記住,不許驚動長公主。」

  那人恭聲領命而去,手一揮,灰衣紅甲的士兵立即撒網般散開,潛入上林庵周圍草木中。

  玉自熙轉身,看向幽深的林子。

  她……會不會反其道而行之,並沒有回庵,而是仍舊返回這林中?

  以她的聰明,未必沒有可能。

  而她對這林子中機關甚是熟悉,派人進去,或自己親身捉拿,只怕會著她的道。

  要不要派人圍住這林子,也不進去,只死守著,活活……餓死她?

  玉自熙微微的笑了。

  ……算了。

  難得遇上這麼有趣的人,這幾年,自己已經夠寂寞了,找點樂子也好。

  他媚姿搖曳的笑著,摸了摸已經收進懷中的錦帕,挑燈離開。

  西梁的都城,郢都,號稱六國中,民風最善,卻又最為剽悍敢戰的都城。

  六國,指的是當今天下,西梁,北魏,東燕,中川,南閩五國,和僻處恆海之側的離國。

  恆海是天下最大的海,恆海的支流沙江也是天下最長的河流,除了地理位置最為不利的中川,沙江流經所有的國家。

  前朝元宗室曾統一天下,國祚不過數代,終因亂政而失天下,諸侯並起,競相稱雄,其中實力強盛者各自搶佔地盤,雖然都欲圖將疆域一統,但征戰多年兵力國力都已不支,遂有志一同的紛紛罷戰,休養生息,等待著某個合適的機會,繼續侵吞蠶食,平日裡,也不忘在彼此疆域邊界,不停歇的試探,騷擾,接觸,滲透……

  西梁實力最強,與北魏中川接壤,佔據了最廣大最富庶的土地,因此諸國中只有西梁稱帝。

  東燕地處陸地東北,接壤北魏,氣候寒冷,南閩地處陸地西南,多蠻荒煙瘴之地,僅能自保而已,而中川,因為地處各國夾縫之間,生存艱難,早已向西梁稱臣,年年納貢以求庇護。

  北魏如今算是勉強可以和西梁抗衡的國家,其國主新立,據說精明穩重,雅納諫言,本因上代魏王奢靡而衰微的國力在他的勵精圖治下,漸漸有了復甦的跡象,而東燕這一代是女主,燕王只此一女,才能如何倒未聽聞,蓋因為東燕國師,據說是個驚才絕豔的神秘人物,有他在,女王的風采都稍顯黯淡。

  這位女主,據說容色無雙,和當年西梁睿懿皇后並稱「絕巔雙姝」,豔名重於天下,不過數年前她納了王夫,而睿懿離奇身死,這雙姝之名,也就不消自散了。

  北魏重文,天下文章,半出於北魏,東燕善獵,民風彪悍,女性為尊,中川擅奇技,能工巧匠為天下之冠,南閩國人多有異術,善控人心神,離國近海,擁有天下最為強大的海上軍隊,出產最為珍貴的明珠珊瑚,國力極富,陸地軍隊卻因為本地人體質的緣故極弱,僅能勉強自保而已。

  而西梁,文武兼備,就如這郢都民風,柔中帶剛。

  這大抵是當初西梁國策和獨特的雙尊並立國體造就的,開國皇后一向參與政事,皇后懷柔重文,長於邦交遠交近攻,選拔賢能不計士庶,重視經濟安撫農商,皇帝英明強武,夙夜勤政廓清吏治,法紀嚴明擅長用兵,信人不疑以正治國,諸般種種利民國策,如雙壁輝映,照射得西梁前景一片光明。

  但那也只是留存於秦長歌記憶中的三年前的西梁。

  在現代的那一世,並沒有西梁以及諸國的記載,正如此地的前元不是歷史上那個蒙古元朝,如今的西梁自也不是南北朝時期的蕭梁,雖然文化風俗多有相通之處,但她知道現在的天下諸國,於那個歷史中並不存在,想必是平行時空的緣故。

  這三年,秦長歌從宮人口中隱約聽聞,蕭玦已不如當年勤政,性情也日漸暴戾,喜怒無常,曾經因為一個老臣質疑他的某項激進國策,抗爭中提到睿懿皇后若在會如何如何,結果被他下令當庭杖殺。

  所幸當年制定的國策仍舊在推行,並未廢除,被秦長歌重新設置訓練出來的官員體制也運轉上了軌道,皇帝勤政不勤政,於國事影響不大。

  秦長歌緩緩於街上步行,望著街側貨物豐富的商舖,川流不息的面帶笑容的人群,酒樓茶肆裡人滿為患的食客,無一不說明了百姓飽暖豐足的生活,想起這天下第一都城的繁華的締造,有自己的一分功勞,可如今,又有幾個人會記得她?

  呵……沒關係,你們不記得沒關係,但是有的人,我遲早會令你們想起來的。

  秦長歌一臉微笑溫柔,穿行於人群。

  蕭溶小子,你在哪裡?

  蕭溶小子,你在哪裡?

  當年長樂宮離火地,南海靈犀珠上方的壁上,鑲了「婆羅香」,這香平日無味,只有被烈火炙烤後,才能散發濃郁奇異的香味,那香可解世間火毒,只要在那香氣籠罩下呆了超過一個時辰,香氣入骨,終身不散。

  除非另以他法解去,但這法子,目前這世上,只有她會用。

  她一向行事細密,離火地靈犀珠本就是為避火所用,如果沒有火災之虞,那地方是不會啟用的,一旦離火地使用,說明火起,婆羅香定然能發揮效用。

  她未雨綢繆步步算計,只為了於風雲變幻的鬼蜮深宮,隨時可現的刀槍斧戟之下,保住幼子。

  換句話說,只要能遇見一個香噴噴的孩子,那香氣又合她心意的話,兒子便找到了。

  她直覺,蕭溶應該就在京城,當年她為了保護自己,主要勢力都在京城,她也曾和親信說過大隱隱於市的道理,他們離宮城近,隨時和宮內通消息,當年他們才是應該第一批趕到的人,只要他們帶走蕭溶,定然能平安撫養他至今。

  也有可能他們帶著蕭溶遠走高飛,避世而居,不過,以她所熟悉的那幾人的行事風格,這個可能不大。

  她的目光,只在街角,牆根,巷子的拐彎處,斜斜向下,細細尋覓。

  一線四角符號引起了她的注意。

  笑意緩緩瀰漫上眼底,秦長歌微微欣慰。

  看標記,附近就應該有他們的人。

  正沉思著,是直接奔向秘密據點呢,還是先見見在附近的舊人。

  忽聽不遠處一聲尖呼。

  秦長歌轉身看去,卻見一個年輕女子,一臉驚嚇的瞪著身前一個死扒住她不肯放手,小狗一樣在她身上到處亂嗅的孩童。

  那孩子粉粉嫩嫩得像只剛出爐的包子,大大眼睛長長頭髮,都漆黑明亮,耀人眼目。

  包子穿得簡單卻精緻,烏黑的頭髮束了玉色的結,明潤潤的膚色比女孩還細膩,一看就是好人家的孩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