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28 章

  「什麼樣的罪孽呢……」

  他停住,眼神在黑暗與光明之間變幻交錯。

  那聲音並沒有催促,似在靜靜等待,似可以這般千年萬載的等下去。

  他卻恍惚間有些心慌,害怕這一剎的沉默會成為亙古的沉默,他再也無法聽見這個無由令他心安,令他至黏膩深海無限深郁中拔身而出而得喘息的聲音。

  就像那一日,有些往事,錯過了,再也無法挽回……

  於是他低低的開口。

  「……我看不見……它就在我不遠處……前面……飄著……我抓不著……」

  「是什麼東西呢?」

  「……不知道……」

  他的瞳孔有微微的擴張,那裡面的神情,是驚恐。

  不願面對的驚恐……

  「你,有看見一個女子嗎?她睡在地下,還有一個嬰兒……她的眼睛……」

  「啊!」

  蕭玦忽然抱住頭,狂聲喊叫起來。

  劇痛。

  排山倒海的劇痛。

  那些黑色光影忽如海嘯颶風,大片大片的飛捲翻騰,大塊大塊的拍打撞擊他的精神堤岸,一波一波永無止歇,天地被摧毀,被淹沒,被一寸寸覆蓋,而那些濁黑浪潮捲過時,發出轟然巨響,那巨響連綿不斷響在他腦中,無限昏眩,勝如凌遲。

  他抱住頭,痛苦至顫慄的倒下身去。

  秦長歌正沉浸在最後一句的希冀揭破秘密氛圍中,不防他就在耳側大喊出聲,一時難得的呆住了。

  蕭包子突然極其敏捷的跳起來,用盡全身力氣,嘿的一聲,一個嫩嫩的手刀,毫不猶豫砍在蕭玦頸後。

  蕭玦應聲倒地。

  秦長歌再次呆住。

  怔怔的看看地上的蕭玦,再將目光怔怔的轉向兒子,再怔怔的轉向蕭玦。

  呃……

  蕭溶蕭公子。

  你……劈倒了當今天子。

  你這個四歲孩童,很有氣魄的,劈倒了以武力征伐天下,能征善戰的開國皇帝。

  最關鍵的是。

  你剛才,好像,劈倒的是你爹……

  這叫不叫大不孝,忤逆,弒君弒父?

  蕭溶才不管那許多,拍拍手,笑嘻嘻道:「容叔叔說了,對於瘋子,最好的辦法就是讓他立刻安靜。」

  好,好,容嘯天。

  你們真是奇葩。

  不想再理兒子,秦長歌趕緊給蕭玦把脈,發現他脈象虛浮,所幸沒有大礙,會被四歲小子砍倒,一方面溶溶受容嘯天所授,力道雖弱但落掌位置精準,另一方面,蕭玦當時精神趨近崩潰,體力也降至最虛弱的臨界點,才會被兒子所趁,釀下這慘痛的千古奇糗。

  但是現在不是研究溶溶創造何等奇蹟的時機,現在面臨的問題是:皇帝陛下驚叫了,皇帝陛下被砍昏了,內宮侍衛正在趕來,而他們這對凶手,逃也來不及的極其有嫌疑的正呆在皇帝陛下身邊。

  雜沓步聲。

  夾雜著驚呼陛下之聲。

  有人請罪後撞開蕭玦寢室,發現無人的驚惶之聲。

  往廚房尋覓而來的人聲。

  秦長歌無奈的嘆口氣。

  沒辦法,只好犧牲兒子幼小的純潔心靈,和前世夫君的完美色相了。

  微笑招手,喚兒子。

  「溶溶,來。」

  「幹嘛?」蕭公子正豎著耳朵聽動靜,不住的瞅屋頂,用短腿丈量屋子的距離,思襯自己爬上去以及自己帶著娘親爬上去的可能性各為多少。

  壞娘的一句話讓他霍然回首。

  「來幫我給這人脫衣服。」

  啊啊啊啊啊啊……不要吧。

  秦長歌無辜的看著兒子,嘆息,「溶溶,活命重要啊,沒了腦袋,還怎麼吃桂花糖?」

  那是哦……

  蕭公子捋捋袖子,大義凜然的開始給他爹脫衣服。

  一邊大汗淋漓的脫,一邊好誠懇的問:

  「脫光不?脫光不?」

  「啪!」

  廚房門被撞開。

  侍衛們呼喊著「陛下」,齊刷刷的衝了進來。

  然後齊刷刷的止步。

  廚房內間門前,扭扭捏捏的站著個小小人兒,包子般的臉頰粉嫩嫩,一朵紅雲很精準的浮在臉頰上,於是包子成了壽桃。

  壽桃以指豎唇,神秘兮兮的對著侍衛們,「噓」了一聲。

  侍衛首領詫然止步,正要詢問,壽桃已經羞答答道:「莫吵啊莫吵,陛下正在臨幸呢……」

  侍衛首領腦袋一炸,心道不好,壽桃已經跳開一步,讓出內間倉庫一點縫隙。

  場景旖旎啊……

  米袋後,紅氈之上,門啟處的微光裡,英明神武的皇帝陛下正裸身俯臥在女體之上,狀甚沉醉,白絲軟緞寢衣凌亂的拋在地上,遮住兩人上半身,隱約露出粉膩雪白的女子肌膚,在沉黯的灰黑背景裡,仿若生出明月般的微光,活色生香的動人。

  米袋遮住兩人的下半身,皇帝的頭遮住了那女子偏過一側的容顏,但可以肯定的是,皇帝陛下的臉是不會錯的。

  侍衛首領心唸著那聲大叫,猶自疑惑那聲音不像愉悅狀態下發出的,還想看個究竟,壽桃已經跳了回來,遮擋住春光,而那廂,一聲含糊的「嗯?」聲響起,夾雜著重重的怒氣,隨即便隱約見陛下光裸的手臂一動,一隻杯子已經被惡狠狠的砸了出來。

  砸在地面上,濺開無數碎片,聲響琅然。

  侍衛首領立即如被火燒了般跳開,心中暗暗叫苦,早知道陛下居然會在這裡臨幸宮女,何必以為出了刺客這般大張旗鼓撞門而入?平白壞了陛下難得的興致,真是吃苦出力不落好。

  只是……聽說陛下數年沒有臨幸過宮女,今日怎會在這地兒破了例?轉念一想今日看見的那個宮女,風姿那是極好的,自己曾經遠遠見過的據說宮中容色最佳的柔妃娘娘,似乎也不及她,陛下畢竟年青,動心也是人情之常吧?

  越想越覺得正是如此,又怨怪自己驚怒之下忘記思考,青殺不是時時都隱在陛下身邊的嘛,他都沒出現,陛下能有什麼不妥?怎麼聽到聲音就亂了方寸呢。

  他是今天蕭琛來的時候帶來的侍衛,蕭琛見蕭玦受傷,怕安全有虞,特意帶了批最精銳的侍衛來換防,並先將重傷的青殺送走療傷,是以侍衛首領並不知道青殺受傷一事,這般陰錯陽差,倒給了秦長歌機會。

  鞠躬如儀,連連請罪,侍衛首領帶著手下倒退著出去,出門時猶自不忘將門掩好。

  聽得侍衛腳步聲離開,遠遠散在四周,秦長歌方哀怨的嘆息,道:「壓死我了……」

  她費力的推開蕭玦,將衣袖放下——剛才她捲起衣袖,露出手臂那點膚光,遠遠看起來,似也身無寸縷,效果不錯。

  那聲「嗯」,是她捏著鼻子裝的,她的手掩在米袋後,抓著蕭玦的手在聲音發出後立即砸出了那個早已塞在他掌心的杯子,兩個聲音幾乎同時發出是能混淆人的聽覺的,而砸出的杯子也令侍衛首領魂飛天外,哪裡還顧得上去辨別那聲「嗯」是不是陛下親口?

  蕭溶猶自在一邊搓手,心花怒放的道:「皇帝哦,皇帝哦,我砸倒一個皇帝哦……」

  秦長歌白一眼兒子,有點憂心這孩子的傻大膽怎樣才是個頭呢?

  接下來嘛……

  「溶溶,你出去找公主,就是今天你看見的站在皇帝身邊的姑姑,她住在……」秦長歌細細的教兒子。

  蕭包子領命而去,眼中閃著騙人成功的得意之光。

  「等等,」秦長歌叫住大搖大擺欲出門的兒子,「你就這樣跑出去?侍衛問你你怎麼說?」

  蕭包子很無辜的眨眨眼睛,嘴一扁,作欲哭狀。

  「陛下把我趕出來了……」

  「為什麼趕你?」

  再次眨眼,葡萄般烏溜溜大眼睛很純潔很無辜,「你說為什麼?」

  好……很好……以反問應萬問,這小子孺子可教。

  「陛下既然不喜歡你在那,那你剛才怎麼進去的?」

  「我我我……我肚子餓,半夜爬進廚房找東西吃……陛下本來生氣的,看我可憐沒殺我,然後你們就來了……」掏出懷裡的點心渣做證,「你要不要吃?很好吃的,吃嘛……吃嘛……」

  秦長歌瞟一眼兒子手裡那團髒兮兮,早已辨不出顏色和形狀的點心渣,確定哪怕溶溶什麼都不說,光憑這點心渣也能把人給嚇跑了。

  好了,兒子騙人的本事無師自通,過關。

  果然蕭包子暢通無阻的離開,一路去找了公主,公主由親信嬤嬤陪同,又攜了蕭玦的龍章宮首領太監於海一起,於廚房外恭請陛下回駕寢居,以免污濁萬金龍體,於海有年紀了,常常瞌睡,今晚不小心稍一盹著,陛下就不見了,正畏懼遭受罪責,急得團團轉,公主卻主動來找他,也未曾降罪,喜出望外之下,自然知道不該問的都不必問,不該管的都不必管,按照公主的囑咐,他敦請了之後便推開廚房門。

  卻見黑暗中亭亭立起的女子,素衣輕絲,身姿娉婷,罩在那一層似有若無的遠遠燈光之中,猶如古畫中淡筆描繪的女子,清靈毓秀之處,風雨不能減損其意,她只是輕輕看過來,於海便覺得呼吸一窒。

  那女子招招手,他便不由自主向前,渾忘記對方不過一普通宮女,他卻是六品的副統管太監,顛顛的過去,那女子輕輕道:「陛下累了,睡著了……勞煩公公負他回去罷。」說著雙靨飛霞,眼波流動,不勝嬌羞,他又是一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