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54 章

  緩緩放下筷子,蕭玦怔怔看著蕭包子,頭也不回的對侍立一側的禁軍統領揮揮手,位居二品的大統領只好再次去買臭烘烘的臭豆腐。

  向前微微傾了傾身,蕭玦仔細的端詳面前四歲孩子,長眉濃黑,鼻樑挺直,眼睛大而明亮,嬰兒肥的小小粉嫩臉龐看不出長大後會是什麼臉型,五官卻是清晰鮮明,相當漂亮的。

  父子……

  他……是不是有點……像自己?

  蕭玦真恨不得現在就有一面鏡子,好仔細的比較個清楚,環顧四周哪有這東西,轉頭不抱希望的問禁軍統領邱原:「你身上帶了鏡子麼?」

  「嗄?」邱統領愕然,想了想,以為陛下暗示他不夠男兒氣概,漲紅了臉悲憤的道「臣……奴才怎麼會帶這個東西在身上?」

  還要表白,蕭玦已經失望的哦了一聲,漫不經心的扭過頭去,他此刻的心思早已不在食物上,只不住在眼前孩子全身梭巡,意圖尋出些蛛絲馬跡,目光突然一凝,落在了蕭包子操筷的右手上。

  小手的小指指節上,微微有一處突起,不明顯,看來就像一個小小的腫塊。

  蕭玦的心,砰砰的跳起來,按在幾上的手有些發抖,他將手放到桌下,輕輕撫摸自己的左手,那裡,同樣的方位,也有一個小小的突起。

  深吸一口氣,努力的平靜心緒,蕭玦開口的聲音竟然有絲微微的嘶啞。

  「你……幾歲了?」

  「四歲。」蕭包子頭也不抬。

  閉了閉目,再睜開時一片清亮,蕭玦緊緊盯著他,「你叫什麼名字?」

  「明溶。」

  「……哪個……溶字?」

  蕭包子從水晶包子中抬起頭來,狐疑的偏頭看著他,「大爺,您問這個做什麼?」

  「沒什麼,」蕭玦一笑,眼睛裡卻沒有笑意,他目光灼灼發亮,手指卻微微顫抖,故作鎮定的端起茶,輕輕抿了一口,「你怎麼姓明?你自己原來沒有姓麼?你是隨明霜的姓?」

  「我當然要隨她姓,她就是我娘啊。」蕭包子莫名其妙的看著蕭玦,「不跟娘姓跟誰姓?」

  「啪!」

  茶盞落地,在青磚地面上摔成粉碎,濺開淋漓的花。

  包子被響聲嚇了一跳,張大嘴,水晶包子啪的一下從口中滑落,眨眨大眼睛,瞅瞅蕭玦,咦,不過吃個包子嘛,犯得著用那樣古怪的眼光看著他?

  抖了抖,蕭包子轉了轉眼珠……他不會是後悔了,想收回銀子又不好意思,謀算著殺人滅口吧……不要啊……零食誠可貴,生命價更高……

  「那個……」討好的笑,蕭包子湊過頭去,「您喜歡吃包子?沒事的,我讓給你?」抓起盤子裡剛才自己嘴裡滑落的半個包子就遞過去,蕭玦腦海裡混沌一片,怔怔的接了,也不知道自己在做什麼,眼光複雜的看了包子半晌,道:「你娘呢?」

  「在庵裡啊。」包子望天,不要吧,皇帝陛下,好像一刻鐘前您剛剛問過這個問題啊。

  蕭玦立即站起,抬腳就要走,剛邁出一步又立即回身,看著蕭包子:「你……願不願意和我回宮?」

  「嗄?」蕭包子瞪大眼,這不是戲文裡皇帝老爺遇上民間美女,想納她為妃子時的台詞嗎?怎麼用到他身上來啦?回宮,我跟你回宮幹嘛?

  突然想起臭娘晚間睡覺前常給他講的睡前故事,什麼腐女小受耽美狼,鬼畜正太年下攻……啊,不要吧,公子爺我才四歲啊啊啊……

  「不回!」腦袋搖如潑浪鼓,想了想又怕皇帝陛下生氣收回那張銀票,於是又加一句,「我娘去我就去。」

  蕭包子很害羞的打著小九九……萬一那啥那啥……叫我娘上就好了,估計也能湊合。

  娘是用來幹什麼的?必要的時候就是推出去滅火的!

  蕭玦只見他滿臉古怪目放奇光,大眼睛水汪汪賊兮兮的對他上瞄一眼下瞄一眼,哪裡知道他心裡的齷齪念頭,想了想,叫過侍衛首領吩咐了幾句,留下一隊侍衛守護蕭包子,這麼小的孩子,任他一個人在街上亂逛,安全誰來保證?明霜實在太不上心了。

  不知不覺間,他已將包子當兒子看待了。

  想到剛才那句話引發的某個可能性,越發心急難耐,匆匆便奔上林庵去了。

  這廂蕭包子見他前腳出門,立即舉起空蕩蕩的盤子,仰臉向老闆奸笑。

  「再來一鍋千層糕!」

  容嘯天抿著嘴,看著前方花園裡,那個坐在輪椅上,微微低頭看著腳下螞蟻的人,眼色變幻如波濤怒卷。

  果然是他。

  他沒死,他沒死……

  他居然沒死。

  他站在園門外,看著素玄伴在那人身側,正縱情談笑,那人似乎在聽又似乎沒聽,神色漠然,偶爾轉首,一個秀麗清嘉眉目如畫的側面。

  是他,卻又不是他,比記憶中瘦了許多,下巴更尖了些,臉型有些改變,纖瘦身體裹在一襲淡藍長衣裡,未至初冬,已披了白裘,袍子並不算大,卻依然顯得有些空,清瘦若菊,風吹動衣領襟袖綴飾的雪狐毛,雪色長毛間露出更為雪白的頰和手指,越發顯得原本就有的清冷氣質,更加冷若深水。

  目光下移,落於他厚毯下覆蓋的雙腿——不能再動了是嗎?強自將滅神掌力下行的後果,便是拼著廢了雙腿,保住了性命,不管怎樣,果然不愧是武學天才楚非歡,能從滅神掌下逃得性命,無論如何都算是奇蹟。

  容嘯天的手指,深深扣在掌心。

  他身側,伴他一起前來的熾焰幫玄木堂主宋北辰本來正在高興,今日本是被幫主派去傳話,邀請那位衡記主事明姑娘來幫中一見,不想在攀談中,無意談起幫主千辛萬苦要尋的藥物,祁先生立即便說他那裡有,真是踏破鐵鞋無覓處得來全不費工夫,他想著幫主知道了,定然欣喜得很,正興高采烈的要去大聲報喜,卻被身前人一拉。

  側頭一看,宋北辰怔了怔。

  容先生這是怎麼了,臉色好難看……

  時隔三年,容嘯天背著皇后血仇,隨著凰盟養晦韜光,性子已不若當初暴烈,且當日秦長歌的話,雖不曾動搖他認為楚非歡是叛徒的堅定信念,但多少種了幾分陰影,是以今日他才沒有一見之下,立即爆發。

  然而他依舊不能控制自己的激動,瞪著那個早該死掉卻居然還好好活著的人,只覺得連心肺都在熊熊燃燒,那燒灼的火泛到臉上,卻是一片蒼白,他的手指扣得緊緊,隱約聽見骨節的噼啪之聲。

  他正猶疑著,是衝出去怒罵一頓好呢,還是先問問他為什麼沒死好?

  卻有一雙手輕輕搭上他肩膀,他一驚,回首看去,卻是始終放心不下趕來的祁繁,他臉上神情奇異,似喜似悲,似恨似疑,亦深深凝注著楚非歡,嘴唇翕動著,卻不發一言。

  容嘯天看見他,反倒平靜了一些,兩人合作多年,心意相通,已經不需要言語交流,目光一遞,便知心思。

  他問,「動手?」祁繁則,「稍安勿躁。」

  然而不待他們商量清楚,那個明明在遠處聽人說話的人,突然轉頭看來。

  冷然目色,和容嘯天的目光,碰個正著。

  容嘯天的手,立即擱上了劍柄。

  楚非歡卻只是淡淡一瞥,便移開目光,彷彿根本沒看見這兩人,彷彿當年生死一戰,將自己擊落橋下,使自己歷盡艱辛死裡逃生,受盡人間苦難的,不是面前這兩個曾經是兄弟的人。

  而不知就裡的素玄,已笑著迎上。

  他一眼看見宋北辰懷裡的金虺珠,目光一亮,大喜道:「北辰,從哪裡找來?天!我找這個已經好久!」伸手便去取。

  容嘯天手一按,按住盒子。

  素玄頭一抬,眉毛一挑。

  容嘯天已重重道:「抱歉,素幫主,我改變主意了,這金虺珠不能給你。」

  素玄看著他神色,極慢的回首看了下楚非歡,神色了悟,卻仍慢慢道:「為什麼?」

  「這是我衡記的叛徒,」容嘯天切齒道:「藥不僅不能給你,我還要清理門戶。」

  「清理門戶?」素玄一笑,「在我這裡?」

  「不敢,」容嘯天硬硬道,「還請幫主將這叛徒交給我們處置。」

  素玄不再笑,緩慢然而清晰的道:「他是我的朋友。」

  「我的朋友,」他一字字道:「豈有交給他人處置之理?」

  容嘯天目中閃起怒意,但他也知道,在熾焰幫總壇裡,要求人家幫主交出幫主朋友,這是絕不可能的事,武林中人義氣為重,傳出去,素玄和熾焰幫,也不用在江湖上混了。

  可是他現在退出去,也是斷斷不肯的。

  「嗆!」

  長劍出鞘,光華厲烈,容嘯天搭劍於腕,依足武林禮節,冷聲道:「在下今日在此,請戰素幫主,生死不計,若在下僥倖勝得一招半式,請幫主允許在下將此人帶走。」

  「我為什麼要和你戰?」素玄根本不理他,「這根本是沒得商量的事,他,不會給你帶走,他是我的朋友,我也不會拿我的朋友的性命,來和人賭戰,我沒這個權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