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1 章

  然而一出門,秦長歌就發覺不對。

  趙王府的侍衛是減少了,還不停有人抱肚子去茅廁,但是卻多了一些陌生臉孔,衣著普通但神情精幹,看起來比趙王府侍衛更為精銳。

  剛到長廊附近,就幾乎被人發現,一聲暴喝:「誰!」

  隨著聲音,花叢樹蔭裡咻的竄出一隻野貓,箭似的沒入黑暗中不見,有人輕聲笑:「老潘,別疑神疑鬼的緊張太過,沒事的……」

  腳步聲走了開去,和野貓對峙半天,終於用一隻蜈蚣將它成功刺激出去的秦長歌鬆了口氣,暗罵,如果大師兄在就好了,如果當年自己不是討厭玄學,學了師傅的神通道法就好了,那麼現在就是自己大搖大擺的從他們面前走過,也沒人會知道。

  秦長歌是個很討厭命理玄學之類學說的人,對於探究天地奧秘,長壽秘訣,天命軌跡,凶吉福禍之類的星象卜筮陰陽風水丹經符咒統統遠避,她相信天命有定但事在人為,將人的一生在出生之前便大筆圈定,似乎每走一步都在高人高深莫測故弄玄虛的算計之中,無論怎生掙扎都掙扎不出劃定的軌跡——實在是件很可怕的事。

  當然現在的後悔也是一時感想而已,秦長歌立即將這念頭拋之腦後,她仔細觀察了一下,發現蕭琛寢居之處守衛尤其嚴密,書房也是如此,亭子那裡倒正常,乾脆直奔長廊而去,一路走,一路揀起地上卵石,專揀光滑白亮的,揣在懷中。

  說是正常,依舊有陌生侍衛在守衛,看樣子今夜整個王府都戒備森嚴,秦長歌皺皺眉,隱約知道了原因。

  深夜裡冷風嘯嘯,樹影搖晃混沌連綿成一片黑色魔影,黑衣的身影輕捷穿行,毫無滯礙,白日裡秦長歌查探過地形,這條路掩在一叢深樹之後,樹後是矮牆,人走到此處往往出現錯覺,以為此路已盡,其實牆後別有洞天,從這條近乎廢棄的路前往醉心亭,看似繞路,實則上卻是最安全的。

  秦長歌一邊趕路一邊搖頭嘆氣,想當初自己一身絕世武功,遇神殺神遇魔殺魔,夜探前元皇宮都穿著拉風的白衣服,哪裡會像如今這般黑漆嘛烏躲躲藏藏小心翼翼?沒有好武功,真難走江湖。

  無人打掃的小路積滿落葉,枯脆,踩上去破碎之聲清晰,秦長歌小心的避讓著,一線青白的月光射在靴尖上,是一種淡淡的灰。

  秦長歌身子突然一僵。

  那月色映在地面,被倒映的物體塗抹得斑駁,長的是樹影,方的是牆垣,纖細的一條是自己,那麼,那長的樹影后的一點點起伏的暗影,是什麼?

  與生俱來的警覺和靈敏的感應令秦長歌突生悚然之感,彷彿正有猛獸鷹隼陰鷙的盯著她的後心,那種死亡氣息逼近的感覺,令她肌膚上瞬時起了一層微栗。

  仔細嗅了嗅,空氣中隱隱有一絲生鐵般的冷腥味道。

  地下,那個突出的影子極細微的動了動。

  秦長歌目光一閃。

  想也不想頭也不回,拼盡全力斜身前撲!

  「咻!」

  風聲來得迅猛如奔電,如天神純金之手,撥裂黑暗,分開夜之猙獰肌理,擦過一溜赤色血光,直奔她後心!

  「奪!」

  一支青翎黑竿鑲鐵重箭,刷的插入她腳踝側,箭身緊緊靠著她的夜行靴的靴沿,幾縷被掛掉的黑色布絲,牽連在青翎上微微飄搖。

  好精準的箭法,好強悍的速度!

  換成尋常夜客,警覺之後的必然反應是回首,只那一回首的功夫,便再也逃不及。

  只有秦長歌,前世裡刀山血海裡走出來的人,久經戰陣,應變自然是最準確的。

  對方勢在必得的一箭未中,似也微微訝異,手臂微動。

  秦長歌忽的扭身,這回向後猛撲!

  「咻咻咻!」三箭連發,連珠箭式,後箭追著前箭,在半空中接連劃過深青的亮弧,自秦長歌剛才落足的前方一一掠過,施弓者計算精準,甚至連秦長歌的輕功水準也已把握得清楚,算定對方無論怎麼前撲,逃得了第一箭逃不了第二箭,逃得了第二箭,也必死在第三箭下。

  誰知道秦長歌狡猾到連這個都預見到了,不進反退,違背常理的來上這一遭。

  這回施弓者是真的驚訝了,更驚訝的是,向後猛撲的秦長歌,在她注目箭落方向時,突然不見了。

  月色如薄紗,淡淡罩在幽靜的小徑之上,四周深樹寂寂,落葉層層,秋冬天氣,連蟲鳴也不聞,安靜得彷彿死地。

  環顧一週,發現根本沒有可以隱藏的地方,施弓者輕輕的咦了一聲。

  這人躲哪去了?

  樹上?不可能,那不過一眨眼的功夫,她絕不相信有人能在她一眨眼的瞬間爬上樹而她卻不知道。

  施弓者輕顰眉頭,從樹後行了出來,月光灑上她的臉,清豔英秀,雙眉如男子般微微斜飛,身材高挑,行走姿態有種奇異的優美的韻律。

  趙王侍妾,蘊華。

  靜夜裡樹葉一聲聲破碎,細細的裂聲。

  蘊華的腳踩在樹葉之上,手中造型奇異的弓,在地下投射出鮮明優美的黑色輪廓,與橫斜的樹影交織在一起。

  她似是自恃藝高膽大,根本不曾掩飾行跡,只是黑暗中光彩熠然的雙目,微微暴露了她的極度警惕。

  你……在哪裡?

  目光突然一亮。

  前方,一株不粗不細的樹下,有一方半人高的矮牆。

  嘴角扯起一抹冷笑——還以為如何的狡詐奇特呢,原來也不過如此。

  手指一牽,長弓在掌心圓熟一轉,瞬間操弓在手,蘊華緩緩從背後箭囊取出箭,三箭齊搭,舉弓的姿勢冷森肅殺。

  冷冷道:「出來——否則,我殺了你。」

  沒有動靜,如月色沉寂無聲。

  「不要以為我的破月箭射不穿這破牆,我數三聲,你不出來,你就等著嘗嘗一箭貫喉的滋味吧。」蘊華冷笑,「做了地府新鬼,可別怨我。」

  有風貼地盤旋而起,捲起落葉簌簌有聲。

  蘊華目中閃過一絲怒意,不再說話,冷然道:「一……」

  呼!

  她身側樹後,半人高及腰的距離處,突然橫掃出一個纖長的黑影,如疾風怒卷,嘭的一聲,惡狠狠撞在她身上!

  嗡!

  滿弦的弓頓時被撞飛,三支箭恣肆如煙花的飛射開來,奪奪奪三聲沉悶有力的聲響,三箭齊齊釘在矮牆上,結實的青磚摧枯拉朽灰煙四散,碎小的磚屑激射紛飛,矮牆立時被穿了一個大洞。

  而蘊華向後跌落。

  那黑影嘭的撞到蘊華,立即張臂,四腳並用將她一抱,左手按住她脅下,右手扣住她後心,左腿曲起抵在她膝尖,完全一個黏纏輕薄卻又絲毫動彈不得的姿勢。

  蘊華哪裡想到身側這個位置會撞出人來,猝不及防下被撞得發昏,還沒反應過來,己身已經受制。

  狠狠咬唇,瞪著秦長歌,她道:「好——好——你厲害——」

  很「羞澀」的笑了笑,秦長歌道:「不好意思啊,我等急了,等你數到三,我老人家腰也要斷了。」

  剛才,她根本沒躲在矮牆後,而是趁那一打滾的時間,飛速移到了樹後。

  樹幹不夠粗自然掩不住她身形,她也沒打算掩蓋,那方法太老套了不是?她一腳蹬在樹身節疤凹陷處,斜著伸展身形,一腳跨在了身後矮牆,這樣,她便是側身躲在樹後,人的正面和側面寬度自然不一樣,何況她身材細瘦,黑衣緊身,樹身又對著蘊華的角度稍稍偏斜,地下各種交織的影子斑駁,從蘊華的角度過去是死角,一眼之下根本看不見她的身形,而微微露出的一點影子,又恰到好處的被矮牆的影子遮沒了。

  而蘊華數三聲,正常情況下在第三聲她會提高警惕,而在第一聲則最鬆懈,秦長歌前世看電視,一直很好笑為什麼那些被敵人數數逼迫現身的人,一定要等到第三聲再出來呢?要知道第一聲第二聲是敵人給你的考慮時間,他認為你在考慮,那麼他自己一定也是防備最鬆懈的。

  她在第一聲剛剛出口的那一剎,便以腳尖為軸,以自己的身體為武器,將自己狠狠的一百八十度砸了過去!

  蘊華是被「人棍」撞倒的。

  不喜歡按常理出牌的秦長歌笑嘻嘻盯著蘊華瞳孔,「美人,幹嘛和小生過不去?」

  嗤的一笑,蘊華道:「小生?你裝什麼?你以為我不知道你是誰?」

  「哦——」秦長歌心知那書呆子果然還是告訴了蕭琛,這是故意在這裡等她來著了,可是居然能推算到她走這條路?夠厲害,「我是誰?」

  「小寡婦還是大才子?」蘊華斜斜飛她一眼,「裝得真像。」

  「不明白你的意思,」秦長歌搖頭笑,「難怪你我貼身相擁你卻毫不羞憤,敢情你以為我是女子?小寡婦?我對小寡婦是有點興趣,成熟的飽桃,最鮮美多汁了,不過呢,像你這樣的半開半闔的嬌花,小生更是垂涎……比對此次來趙王府借璇璣玉譜還垂涎……哦美人,是男是女,一驗便知……來,來摸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