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69 章

  「你心攏天下,目及滄海,你是王者,」楚非歡淡淡道:「瑣事無法干擾你的心神,也不應干擾你——糾纏於細枝末節的人,如何能成就大事。」

  微微一笑,秦長歌道:「不,不過人各有所長而已,非歡,素幫主稱我是他的恩人,而且他應當是赤河附近人氏,你說的這幾個人我還依稀記得,當年都是匆匆而過,不過我總覺得,他不是這幾個人中的一個,其實我倒想到了一個人,那時是第一次赤河戰役期間,你還沒出現在我身邊,我曾在赤河齊縣黑風鎮遇見過一個少年,當時他雙手筋脈被廢,十指俱斷,我替他接續了筋脈,但十指並沒顧得上照顧,照那傷勢,就算治好,難免留下畸形,可我觀察素玄雙手,絕無傷痕,這就是我一直疑惑的地方。」

  她將素玄那日說給她的飲雪傳奇說了,又道:「憑我的觀察,素玄對飲雪族是熟悉的,而且絕非普通關係,如果他是當年那少年,那麼他應該就是所謂飲雪族『天棄』之子,生來便對族長有妨的陽年陽月陽日陽時出生的男孩,所以雙手被廢被棄出族外,只是據說那樣的孩子,生下來便會被廢,而我見到那少年時,他已有十三四歲模樣。」

  「素幫主並非表面看來那般快活,」楚非歡輕輕拈開一片飛落衣襟的黃葉,「他的身世來歷,是他自己也不願觸動的謎。」

  他轉向秦長歌,目色澄澈晶瑩,「需要我幫你……看麼?」

  怔了怔,秦長歌皺眉,「你想到哪裡去了?」

  她微微俯身,將落於楚非歡肩上的碎葉一一仔細拈去,有片落葉生著細細的鋸齒,糾纏著楚非歡黑髮,秦長歌小心的一指拈住髮尾,將葉子撥落,輕聲道:「我不過有點好奇而已,如果想知道,我遲早都能知道,你那能力,極傷本元,豈能為這些小事輕用。」

  楚非歡轉目看著秦長歌細緻的動作,凝望著她平靜眉宇,和眼前雖眉目陌生,氣韻卻熟悉的雍容容顏,目光下移至秦長歌垂落於他肩的髮上,停留一瞬,恰好風起,風拂起髮絲柔軟細碎,拂過他的臉,一縷微帶薄荷的沁涼香氣裡,楚非歡笑笑,那笑意宛如冰雪,靜靜道:「現在我能為你做的,也只有這個了。」

  「你好好活著,就是你為我做的最好的事。」秦長歌搖頭,「你放心,我不會把你當尊神一樣供著,那也太瞧不起你了,需要你的時候,我決不會客氣的。」

  話音方落,一隻小肥爪已經探了過來,牢牢揪住楚非歡衣襟,奶聲奶氣而又睡意朦朧的聲音響起,「是啊,楚叔叔,我現在就很需要你——我背上好癢,你給我撓撓。」

  低頭,便見蕭公子眯著眼,拖著一大截被子,在椅子上蹭啊蹭,在牆上蹭啊蹭,在楚非歡身上……蹭啊蹭……

  秦長歌微微一笑,無聲的退了出去。

  讓那隻皮厚心黑膽大無恥的包子去和非歡插科打諢去吧,有他攪著鬧著,非歡與生俱來的冷漠,不幸遭遇造成的悲涼,想必多少也可以攪散幾分吧……

  次日素玄上門來拜訪,包子陪著楚非歡,在棺材店後花園非常隆重熱情的接待了他們。

  之所以說「他們」,是因為素玄屁股後面還跟著個火辣辣的小子,一路叫罵著追進來。

  「嘩!」蕭包子圓睜大眼,看著穿得一身翠綠,活像春天剛發出來的茶葉芽,死死拽著素玄袖子,叫囂著要素玄賠他絕門武器的水靈徊,再看看一臉苦笑,像被馬蜂盯了一頭包般滿臉晦氣的素玄,漂亮的腦袋從左晃到右,再從右晃到左,半晌道:「楚叔叔,真雷人哦……」

  楚非歡飄過來一個疑問的眼神。

  聳聳肩,包子很誠懇,「別這樣看我,我也不懂,這都是我娘的話,晚上她和我吹牛時有時會冒上一兩句,說什麼這是網絡流行語,什麼網?什麼魚?網裡撈上來的魚跟打雷有什麼關係?我問她她不理我,只說假如我看見什麼事感覺很震驚,好像踩到霹靂彈一樣,就是被雷到了。」

  楚非歡無聲的轉過頭去,默默望天,就知道不能和包子認真。

  不過,長歌說的這些怪話,可能便是她死後,去到那奇怪的一世裡的經歷吧,他想起那縱橫的黑色道路,飛掠的奇怪的馬車,天空中嗡嗡嗡的銀白色大鳥,還有,衣不蔽體青春洋溢的少女……

  臉突然微微熱起來,楚非歡掩飾性的垂下眼睫。

  所幸沒有人來得及注意他,因為素玄剛想向他問好,水靈徊已經跳了起來,叫道:「我等了你一上午,你說有急事,招呼也沒打一個就跑過來,你就這急事?就是為了見這個癱子?!」

  話音未落,素玄臉色已經沉了下來。

  包子濃密的長睫毛,動了動。

  唯有楚非歡,彷彿什麼都沒聽見,看也不看水靈徊一眼。

  水靈徊話一出口,已知過分,他雖嬌縱放肆,但多少是大戶人家教養出來的孩子,自己也知道這話無禮傷人已極,只是素來嘴快,一時無心而已,話出口便後悔了,本已打算道歉,誰知道眼一瞥,看見素玄黑如鍋底的臉色,立時委屈怒氣齊齊上湧,倔強脾氣發作,乾脆一不做二不休,怒哼一聲轉過頭去。

  沉默了一陣子,水靈徊正覺得尷尬,突覺有人拉扯他衣服,低頭一看,卻是剛才自己還沒來的及注意的小小娃兒,仔細一看,真是個漂亮孩子,烏亮大眼濃長睫毛,烏黑的頭髮上戴著小小的玉冠,皮膚卻比那白玉更瑩潔,粉潤得令人恨不得立即掐一把,看能不能掐出水來。

  他是這樣想的,也立即這樣做了,笑嘻嘻的雙手掐住包子嫩嫩的臉頰,「哇呀,這是誰家的小娃娃,好玩,好玩!」

  素玄忽的轉了個身,對著花圃無聲的大笑,「好玩?好玩?好,好,你要完蛋了……」

  被掐住臉蛋的蕭包子同學,看起來乖巧萬分,對被掐的臉蛋一點意見都沒有,如同任何一個好脾氣的孩子一般,笑嘻嘻的盯著水靈徊看,「叔叔你好漂亮,叔叔你穿的衣服好好漂亮!」

  「是嗎?」水靈徊更加高興,眼風向素玄瞟過去,卻見他背對著自己不知道盯著花圃裡什麼東西,渾身微微顫抖,心中不快,不由嘟起嘴,轉眼看小娃兒還在笑眯眯看自己,心情又好了起來,摸了摸他臉蛋,蕭包子已經道:「是啊,這綠衣服好看,和我的小綠一個顏色!」

  「小綠是什麼?」水靈徊來了興趣,「你養的鳥兒嗎?能拿來給我看看嗎?」

  「小綠啊……」蕭包子眨眨眼,「很可愛很漂亮哦……」他緊緊牽著水靈徊長袍下襬,小手微晃著袍襟,「很漂亮哦……」

  水靈徊見這孩子不說小綠是什麼,卻反反覆覆只知道說漂亮漂亮,不由有些意興索然,心想難道這孩子是個繡花枕頭,漂亮皮囊下一腦袋草包?

  突然覺得腳踝,腿上,手臂上都有點異樣的感覺,毛茸茸的,刺癢癢的,一拱一蠕的……什麼東西!

  他疑惑的低頭去看,而蕭包子已經放開手,嘻嘻一笑,躲到了楚非歡輪椅後。

  水靈徊先抖抖袖管。

  啊!

  尖叫聲響徹雲霄。

  袖管一抖,跌落幾條肥碩的,渾身長滿刺毛的,青綠底色上還生著黃斑的,要多噁心有多噁心的青蟲。

  水靈徊的臉色,已經可以用生不如死欲哭無淚來形容了。

  蟲蟲蟲蟲蟲蟲蟲蟲蟲蟲……

  又恐怖又噁心的蟲子!

  那麼自己靴子裡的,腿上的……啊!天啊!

  瞪大了眼,水靈徊無比驚恐的感覺到,那腿上一拱一蠕的東西,還在緩緩的向上爬,有的甚至似乎在向他皮膚裡鑽……

  渾身的雞皮疙瘩都冒了出來,水靈徊拚命的尖叫,甩掉靴子,又在地下亂蹦,想把褲管裡的蟲子蹦出來,不知怎的,他始終不肯脫掉褲子,只一味亂蹦,他蹦得頭髮散亂,滿臉大汗,眼神驚恐臉色蒼白,那副驚絕模樣連最近被他纏得恨不得殺了他的素玄也終於有些不忍,好心勸道:「你把褲子脫掉抖下來就是,這裡都是男人有什麼關係……」

  話未說完就被水靈徊惡狠狠的瞪了回去,可惜那雙大眼睛裡滿含淚水,映著日光,晃悠悠的隨時要掉下來,無論怎麼瞪都失了幾分威懾力,素玄摸摸鼻子,不說話了,只咕噥道:「好心被狗咬……」

  又道:「咦,你平時不是挺喜歡鼓搗這些奇怪噁心東西的嘛,怎麼幾隻蟲子上身就嚇成這樣?」

  水靈徊已叫得沒有力氣,也蹦得沒有力氣,可是那幾隻蟲子本就是蕭包子最先放進去的,他趁水靈徊賭氣掉頭的時候,以自己經常玩蟲子的賊眼飛速抓了批蟲子灌在口袋裡,然後拉緊水靈徊長袍和褲腳,使他無法感覺到衣服裡被人塞進東西,蟲子放進去的一瞬,他還一邊說話一邊惡毒的微晃水靈徊衣襟,一方面使蟲子更快掉落,另一方面也使水靈徊注意力被分散,可憐水靈徊被他的年紀和美色所迷惑,掉以輕心,以至於現在,慘痛無倫。